翌日。
月落鸡鸣,灵雨一夜未曾安睡,闻声便起了身。掀开布帘,天还是黑黢黢的。灵雨向远处望去,不远处的榴树随微风而动,树影在地上翩翩起舞。
芙盈也睁开了眼,昨夜太冷,汤婆子早就凉了下来,饶是二人抱在一起也冷得不行。
“灵雨,进来,莫要着了凉。”
灵雨转身,见芙盈披着毯子,瑟缩着朝自己爬来,“怪我,让冷风钻了进来。”说着便放下帘子,钻了回去。
芙盈摇了摇头,“这里太冷,还是用毯子围着才好。”她怕灵雨冷。
“什么时辰了,灵雨?”
“应该刚到卯时。”
芙盈打了个呵欠坐起身,马车里还有昨日闻韶带来的茶壶,芙盈斟了杯茶,一饮而入。茶水冰冷刺骨,芙盈不由打了个冷颤。
二人用剩下的茶水漱了口,芙盈又将帕子打湿,为二人擦了擦脸。
灵雨脸上的妆粉被擦干净,又露出本来的面目,芙盈不由叹道:“灵雨长得真好看。”
“好看无用。”好看又不能赚钱——舅父说的。
芙盈愣住,“好看还是有用的。”她就是凭借美貌才能在花茶坊赚足了银两。
灵雨望着芙盈闪烁的目光便知她在想什么,摇摇头,学着舅父那般,“非也非也,好看只是你身上的一个特点罢了,若是你不好看,你也能过上你想要的生活。”后面这句话是舅母说的。
“想要的生活?”芙盈愣住。
灵雨见芙盈疑惑,靠了过去,将毯子披在二人身上,轻声道:“你身陷烟花之地,但却又有从良之心,故而攒下银子为自己赎身,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问你,你们花茶坊有多少位姑娘?”
“少说有百十号人。”
“你是最漂亮的姑娘吗?”
芙盈摇摇头,有人说她漂亮,也有人觉得其他姑娘漂亮,百花齐放,她却不是那枝一骑绝尘的鲜花。
“你是最聪明的姑娘吗?”
芙盈摇摇头,若是她够聪明,也不会又被卖到牙行。
“你是才艺最好的姑娘吗?”
芙盈摇摇头,无论是舞蹈还是乐器,她都会一点,但若是提到跳舞,众人想到的第一个便是绾盈姑娘,提到琴曲,第一个想到的是弦盈姑娘,提到唱曲,第一个想到的是莺盈姑娘。
芙盈抬眼望着一脸清明的灵雨,双手掩面,羞愧地低下了头,她好像真的很没用。
……
灵雨眼皮跳了跳。
灵雨双手拉住芙盈的胳膊,郑重道:“可是你却能在花茶坊里赎了身。”
芙盈睁大了双眸,不解地望向灵雨。
“你不想留在花茶坊,便拼尽全力赚银子,最后你也做到了,你做到这些,并不是因为你好看,而是你身上毅力。”那股不畏艰难,一往无前的冲劲。
“这与样貌无关,有这股毅力的人,无论是怎样的人,都会达成夙愿。”
芙盈目光呆滞,“灵雨……我从未听过这种话,在花茶坊时,柳妈妈只让我们学习各种才艺,说女子天生便是要服侍男子的,上至高门朱户的主母,下至平头百姓的正妻,都要在家相夫教子,以夫为天。若是没有男子在外奔波,女子是活不下去的。何况我等这般命若草芥之人……今日听了你这番话,我才知自己竟然这么厉害。”芙盈低下头,“却还是没有用。”
“你之所以觉得自己没有用,是因为鸨母从小到大便是那般教诲你的,她让你学习琴棋书画只是想用你为她赚更多的银钱。你明白事理,通晓大义又不能赚钱。”不能赚钱的事情,她才不会教给你,教会了你,谁来傻呆呆地为她卖力赚钱。
“你可知我家中为何只能靠舅母的手艺而生?”
芙盈摇摇头。
灵雨摊开手,“因为只有舅母的手艺才能换更多的钱,我和舅父的手艺,至今还摆在济州的一家店里没卖出去。”剩下的半句没说,那两方头巾还是和舅母的绣品一起打包才能甩给掌柜的……
“我和舅父在这方面,少了些天分……”故而舅母负责绣,她与舅父负责打下手。
“灵雨的家中岂不是靠舅母养活。”芙盈惊呼道。
灵雨点点头。
芙盈睁大了眸子,灵雨望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便知她误会了,“只不过因为在济州时,舅父的字画卖不出去,是以只能靠舅母。”
那时灵雨方被带到济州不久,舅父无事便来欺负自己,二人互相揭短,将对方的绣品贬得体无完肤。灵雨气哄哄地去找舅母理论,舅母也只是笑笑,而后再添几笔,将她绣得一团黑墨绣成一只展翅高飞的鹰。
灵雨那时刚被舅父舅母带走,见舅母这般厉害,一边夸赞舅母一边继续贬舅父。舅母依旧笑笑,只拿出了一幅画。
画上是江南烟雨,杳杳孤鸿,一叶扁舟。受阿父熏陶,灵雨一眼便看出这画出自名家,却不见落款。舅母告诉灵雨,这是他二人在江南时画的。
此后,灵雨便对舅父多了一丝崇拜之情,也渐渐明白,舅父那时对自己的百般戏弄不过是为了让她尽快忘掉汴京的事。
想到舅父舅母,灵雨嘴角下意识扬起,“舅母说,女子可以靠自己活下去,不是只能依附男子。”女子自身便是一棵树,而不是缠在树上的藤蔓。
“舅母还说,若是女子被三从四德缚住,同样被缚住的还有男子。”他二人行江南之地卖画而生,去偏远官地卖绣品而生,相互扶持。舅父不会因受妻子养而难堪,舅母亦能在这世间施展自己的才干。
“天生我材必有用,莫要因为自己不擅长之事妄自菲薄。”
芙盈的眸子瞪得更大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要说什么。
马车外传来脚步声。
二人对视一眼,闭上了嘴。
下一秒,车前的帘子被掀开,“娘子坐……”闻大转过头见车里有两张陌生的面孔便将帘子撂下了,“娘子坐那一辆。”
闻大一边侍候闻韵一边忍不住打量另一辆马车,看那两人的样貌,便知是花茶坊来的姑娘了。想到管家稍后要将她二人送走,闻大心中有些急,他要赶快命人将韵娘子送走,不能让别人发现。
“娘子稍坐片刻,我这就去叫闻二。”
闻大方要离开,闻五便冲了上来,“昨日姨娘吩咐闻三闻四办事,他二人还未归来!”
闻大皱起眉,“怕不是又跑何处偷懒去了?”
“我问了门子,他二人并未出去。”
“好好地,人怎会不见?这样,你派人去叫闻二,让他赶快将韵娘子送到王府,记得,韵娘子坐的是夫人的马车。”
“那你?”
闻大没好气地说道:“我去告诉姨娘!”
闻五望着他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就属他会揽活,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冷哼一声,转过身向着闻二的住处去了,还未踏出院门,便望见闻二打着呵欠朝着自己来了。
闻五迎向前,“我方要去找你,老大让你将韵娘子送到王府……”
闻二头也没抬,点点头转进院子,闻五话还未说完,他便走到马车面前了。闻五见他在夫人的马车前面停下,冷哼一声,“傲什么,不就是能在主子面前说上话吗?说到底不也是个奴才。”随后便向着院门外去了。
“呵。”闻二嘴里打着呵欠,牵了匹马过来,望着面前的两辆车,不由呆愣了一下。昨日他吃酒到半夜,依稀记得老大嘱托过自己,这事是瞒着夫人的。
如此便不能用夫人的马车了。便将马拴在另一辆车上,驾车走了。
又过了片刻,又有一个小厮打着呵欠过来,“娘子,你想去何处,韶娘子让我将你带出去。”
马车上的人闻声掀开帘子,“不是去荣王府吗?”
“韵娘子?韵娘子……怎么会在车上?”
闻韵望着闻夫人的小厮皱起了眉。
马车“隆隆”地行在路上,已经近一刻钟。
芙盈忍不住掀开窗帘,天边已露出鱼肚白,芙盈向着东边望去,淡青色的天空边角染上一层金粉的光,鸡鸣声,贩卖声,马车声冲开了空中那一角金色,一轮朱红色的太阳自地天际慢慢地爬了上来。
“韶女郎要带咱们去何处?”
灵雨摇摇头,她也不知道。
又过了一刻钟,灵雨掀开马车上的布帘,方才朱红色的太阳已经已经转为金红色,霎时间霞光染了半边天,一束金黄色的光顺着布帘投入车中,芙盈也爬到窗边,向外望去,金光投在二人的脸上,灵雨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这……不像是出城的路。”
灵雨愣住,“那是去往何处的路?”
“像是去内城的路……”内城,自然住的都是皇亲国戚,高官大臣。
听到这话,灵雨不由皱起了眉。
二人还未反应过来,车便转了条街,灵雨掀开车帘向外瞧了瞧,街北处蹲了两个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比闻府还要更气派些。马车愈行愈近,灵雨再抬眼,正门之上有一牌匾,扁上大书“荣王府”三个大字。
灵雨大吸一口冷气,竟然将她们送到了荣王府……
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
灵雨连忙掀开车帘,马车自角门而入,入了王府。
闻二听到动静,头也未回,“娘子久等了,现下已经到了王府了。”
灵雨愣愣地将帘子放下了。
芙盈与灵雨相处近一日,还是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惊恐的神色。
一股无力感袭来,霎时间蔓延全身,灵雨闭上眼睛。上天真是和她开了好大一个玩笑!
芙盈方才也瞧见了“荣王府”的那块匾,心下也慌了起来,又见灵雨这般,忍不住抓住灵雨的手,“灵雨……”
一旁的灵雨睁开眼睛,眼神清明,“我们来猜拳吧,谁赢了谁当丫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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