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慌张而来的丫鬟是她另一个贴身侍女,银朱。
银朱不似姑洗稳重,甚至还有些胆小,但她有一股傻劲,独挡不了一面,却极听陆惜迟的话,谁来都不顶用,她只认陆惜迟。也就是因为她这样忠心,成了楚君泽新妇的眼中钉,陆家倒台后,被罚去了将息所。
银朱就在那肮脏处,身亡命殒。
“你细细说,沉稳些。”
“是,”银朱喘了口气,“老爷回府后就得知小姐和三小姐在礼国公府闹得那回事,老爷大怒,说三小姐不懂礼数,要罚三小姐跪祠堂。白姨娘正在幽兰院哭着呢,你也去看看吧。”
陆惜迟看她一眼,问:“爹爹是气冲冲回府的?”
“啊?”银朱一愣,思忖后答,“好像……好像不是,老爷似是回府后才恼的。”
“我知道了。”陆惜迟峨眉宛转,移步后院。
幽兰院。
隔了老远陆惜迟就听到白姨娘在里面哭天喊地,“老爷,汀兰不懂事您这做父亲的怎生如此狠心,她可是妾唯一的女儿,她要有个三长两短那妾也不活了。”
“我只是罚她跪祠堂,又不是让她投湖,你这嘴能不能为你姑娘积点德?”这是她爹爹陆鹤青的气急败坏。
陆惜迟在门外有些无可名状。
说实话,陆惜迟和陆鹤青亲近有余亲厚不足。陆鹤青公务一直很忙,她在母亲跟前长大。
打她记事起白姨娘就早进了门,她不大能日日见着父亲,反而常和汀兰一处玩乐。
幼时母亲常跟她讲闺中趣事,母亲说她与父亲青梅竹马,是自小的缘分。
陆惜迟小时候不懂为什么明明有那么深的情分,后来住在同一屋檐下却只是敬之如宾。
待她年长些,她才明白原来那是瓶沉难觅,簪折难接。
再之后,母亲生晚迎时难产而亡。父亲怒极,恨不得让满栖棠斋的人陪葬。
母亲死后,她和晚迎便被祖母接到安和堂教养,直到前两年祖母入寺调息,她们才回了栖棠斋。
是以,他们父女二人虽都记挂着对方,但鲜少表达。
乃至前世,父亲送她入东宫,明知前路凶险,也不愿让她担忧,最后家破人亡。
她被楚君泽强制押去陆府,眼睁睁看着父亲惨死刀下,仇人猖狂大笑,她却手无缚鸡之力什么都做不了。
沉吟片刻,陆惜迟进了门。
屋内,陆汀兰直直跪着,傲气不减,白姨娘扶着她哭也没折弯了她的脊梁。
陆惜迟朝堂内正坐着的陆鹤青福礼,“爹爹。”
“哎呀,惜姐儿来了,惜姐儿快为你妹妹求求情,汀兰身子虚,可万万不能跪那祠堂啊……”
白姨娘见她,似看到了救命稻草,膝行而前竟是想也扶着她哭。
可她还没来得及继续说,就见陆惜迟也跪了下去,紧挨着陆汀兰,二人像观音座下的一对童女,哑的白姨娘瞬间噤了声。
“爹爹……”陆惜迟拜下,字字铮铮,“还请爹爹连同女儿一起罚下,此事皆因女儿而起,若不是女儿在诗局上出头露面遭人嫉恨,也不会引来这桩祸事,不仅累的底下其他妹妹的名声也不讨好,还为家族和爹爹蒙羞,女儿愧对爹爹,自请责罚。”
“你,你……”白姨娘当头棒喝,她万万没想到她差人请来的救星会是这般说辞,又气又悲,“这都什么事啊。”
白姨娘的哭声多少有些聒噪,陆惜迟用余光看她,见白姨娘身穿一件浅云色菊纹凤尾裙,长发斜斜挽在耳后,是江南女子那般温婉的长相,却也带了几分机巧,这些年年岁渐长反而更有韵味。
白姨娘美貌,陆惜迟一贯是知道的,否则她一介商户之女怎会嫁与陆家这般门庭的人家。
不过白姨娘在娘家也是正经的嫡女,闺阁时也是知晓嫡庶之分,且她自知同母亲叶棠家世云泥之别,从不逾矩,甚至会拿娘家的银子补贴母亲。
母亲走后,白姨娘待正妻遗子也是多有照拂,只是近两年生出了些歪心思。
可是白姨娘这人属实算不得聪明,就比如现在,她一番话说的一语双关,白姨娘半分没听出来,还是陆鹤青眉头一皱。
他悻悻道:“你在诗局夺得头筹自然是好事,但你们不该同那鸿胪寺少卿之女争执,席家圣眷正浓,你们姐妹因为……因为什么?”
“烫花。”白姨娘这会子还接话。
“你们二人因一株烫花就和席家姑娘大打出手,这让别人怎么看我陆家,是弹劾我官大欺他官小,还是笑话陆家连株烫花都买不起了非要去争?”
“那是二姐姐的东西,凭什么叫她抢了去。”一直不曾说话的陆汀兰突然开了口。
“你!”陆鹤青被噎了一句,更气了,“你别以为我不知,虽说都传是惜姐儿和那席姑娘争抢,但出力最多打的最狠的还是你,我听说你姐姐摔倒还是因为你争得起劲不曾看到你姐姐,手肘将她碰倒了。”
陆惜迟闻言,骤然翘首,她还不曾开口她那好妹妹又不忿,“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连累姐姐。”
陆惜迟都忍不住碰她一下叫她少说一句。
陆汀兰感到姐姐提醒她,歪过头去又不说话了。
陆惜迟这才又说:“爹爹,妹妹如此为人,您不该罚她。”
陆鹤青以为自己听左了,“你说什么?就她这副忤逆模样,我不罚她?”
“爹爹,”只听陆惜迟不紧不慢,徐徐道来,“爹爹自小教导女儿,为人者仁义礼智信,勇诚恕,忠孝悌。汀兰为护长姐,不顾个人,是为悌、义;她事发不藏,引咎自责,敢作敢当,是为信、勇、诚。”
“汀兰推几及亲,本意护我谁想事与愿违,若爹爹要追究,还是我不曾做到仁,不曾将烫花无私送给席姑娘,才连累了妹妹,若爹爹不快就请责罚女儿,汀兰体弱,万不能去跪祠堂。”
言罢,陆惜迟还重重朝陆鹤青磕了个头。
她这段话下来,陆鹤青欲言又止,几次想开口都收了回去。
白姨娘见陆鹤青这副样子,紧跟着来了句,“就是啊老爷,汀兰是做好事啊,老爷您总不能为了名声是非不分了吧。”
陆惜迟眉头一挑,白姨娘可真是不给爹爹留脸面,不过这话还真是由她来说最为合适。
陆鹤青气的吹胡子瞪眼的,却又半分奈何她们不得,拂袖而去,“你们俩都去祠堂跪着,晚膳前不得回来。”
爹爹还是从宽发落了,陆惜迟揉揉膝盖起来,她记得上辈子爹爹可是罚她们跪了三日,谁都不允去看望,害的汀兰从祠堂出来就染了风寒。
白姨娘高兴的连称菩萨保佑,扶陆汀兰起身,“现在离晚膳还有半个时辰,你二人委屈一下,姨娘今晚吩咐厨房多做些硬菜给你们补补。”
“好,姨娘您别担心了,我同二姐姐一道去就是了,您快去休息。”
“好。”白姨娘连连应下。
陆家祠堂内。
陆惜迟许久没来过祠堂了,猛一进来感到堂内冰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汀兰倒是熟悉的很,进门先续上了蜡烛,以保持室内明亮。
陆惜迟抬眸,陆家牌位整齐有序,在几盏灯烛的映照下更显端庄肃穆,祠堂似刚打扫不久,不见灰尘,想来陆家先祖在
此地受人供奉,还算是有几分样子。
嫁入东宫后,她就再也不曾来过祠堂了,也不曾再为母亲上过一束香。
忧思伤人,陆惜迟点上三支香,对着先祖牌位拜了三拜。
尤其是看到那尊“先室叶氏闺名棠生西之莲位”,惆怅上心,又为母亲单独上了支香。
陆汀兰见她模样,也跟着上了香。
礼毕,二人乖乖罚跪。
只安静了一会,陆惜迟就听陆汀兰抱怨,“这垫子一点也不软,跪的我腿疼。”
“那你去求爹爹换一对来。”
“我才不要,那我宁愿硌着。”
“你呀,要是你能拿对付外人的一半来对付爹爹,爹爹就不会每次都罚你跪祠堂了。”
陆惜迟颇为无奈,她这个妹妹继承了白姨娘的美貌,温婉动人,在府里却是个窝里横的性子。但她只要出了府门,就柔弱不能自理,多少世家小姐在她手里吃过亏,席巧言更是憎恶至极,却拿她没半点办法。
说了两句,二人不知是饿的还是如何,无一人再开口。
于是陆惜迟举目看向家中牌位,白色的蜡烛在烛光照耀下几近透明,牌位上的字清楚的发亮,烛火摇曳带来一丝青烟,那字又变得模糊。
她想看清牌位上的名字,却不知为何神识混沌,愈想看清愈不得。
她挺了挺身,但不曾有益。
半醒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东宫,那个庄严华丽却似牢笼一样的东宫,困住了她的期期爱慕之心,也困住了她飘若浮萍的一生。
终于,她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钗环落地,如雨打一般清脆,洒了满地的混沌。
灯烛莹莹,她睁眼间是陆家祠堂,闭上眼却又回到了东宫,虚虚实实,不可莫测。
失去意识之前,她又听到了汀兰的声音。
“不好了!快来人啊!二姐姐晕倒了!”
*
陆惜迟闻到了龙涎香的味道,时隐时现,似有似无。
她睁开眼,玉楼金殿样的宫阙黑压压朝她袭来,大殿渊涓蠖伏,鸟革翚飞,是普通人家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富贵。
陆惜迟转眸,只见一扇屏风立在堂间。
华贵的檀木屏风,上面绘的是百鸟弄花,云雀低衔杏树上的花,招惹的杏花片片飞扬,落在树下的孔雀身旁,那雀翎尽展,雍容万千,百鸟难寻。它眼望远处,像是再看皇宫里的凤仪宫,期许着有朝一日得以入主,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这是青宫。
是她住了三年的宫殿。
陆惜迟有些恍然,她呆呆的望向雀鸟的眼睛,那眼猩红,仿佛要诱人入画。
“阿迟,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男子的声音愉悦欣喜,他从屏风后而来,端着锦盒,是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楚君泽。”陆惜迟喃喃。
她看到男子离她越来越近,谨慎后退,楚君泽却生生穿过了她的身体继续向前。
她惊诧回头,看到了窗边一排排漂亮的天青色瓷瓶,整齐明亮,雅致的和此间靡丽格格不入。
桌边的女子见他进来欢心之至,女子眉眼带笑,一双杏瞳纯粹又勾人,剪出荡漾碧波,她皮肤白皙,朱唇娇嫩,面上泛起轻浅的粉丽,对爱人新送的瓷器端详摩挲。
那是刚嫁入东宫的她。
更新~求收求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003章 梦魇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