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纠喜欢和徐惜阳这样慢慢走,好像时间就是手边的河水,河水流淌就是时间流淌,他可以亲眼看见,这能让他安心不少。
徐惜阳看起来也不反感散步这种娱乐方式。也是,褚纠还在偷摸跟着他的那段时间,徐惜阳就很经常走到公园,坐着或是别的怎么样。
想到公园,褚纠突然说:“惜阳,你已经很久没有抽烟了。”
徐惜阳意外地顿了顿,说:“我只在那个季节抽烟。”
每次到了春末夏初,徐惜阳就会陷入一种亢奋的状态。他猜测可能那是他离开家乡的季节,不管小时候还是成年,徐惜阳离开家乡时总在夏初。那时候,他会变得多愁善感,心情时而高涨亢奋,时而低落哀伤,连工作都提不起劲儿。
所以他通过抽烟来平复心情,免得情绪波动太大,让生活出现无法修补的裂痕。每次心情不好,徐惜阳就会出去散散心,一个人待着容易冲动,待在空旷而热闹的地方可以有效抑制他心底那摧毁性十足的某些冲动。
徐惜阳舔了舔嘴唇,他并不想抽烟,也不渴,只是觉得嘴唇被风吹得有些干。褚纠凑过来吻了他一下,离开时唇瓣划着一道银线,被褚纠抹去。
“还干吗?”他嗓音略哑,带着一丝得意。徐惜阳不懂他在得意个什么劲儿,却点点头,还礼貌地说:“谢谢。”
于是褚纠扶着他的肩膀笑个不停,活像摸了电闸门。徐惜阳不懂他为什么笑,但褚纠在大笑,他面无表情好像不合适,于是他也提起微笑肌,让脸上糊起一张笑。
这会路上人不多,但也有。路人从手机上抬起头,诧异地看着傻子褚纠,接着摇摇头,低头看着手机向前走去。
褚纠不笑以后突然蹿出去,助跑一段接着高高跳起。他往上伸手,但什么都不想够,只是心情到这了,于是应景地跳一下。
徐惜阳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那声音在地上点住,随后弹簧般高高跃起——他没有看见跃起的褚纠,但听见了褚纠的身体搅动空气的微弱声响。
于是徐惜阳说:“真有活力。”褚纠转头冲他笑,说不上几分真诚,傻倒是十成十。那蓝眼睛像是假的,好像河水在夜幕下之所以发黑,是因为他这个小偷扒了河流的衣服,也扒了时间的衣服,转手穿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于是他的眼睛就变成了时间的钟,正安静地流着远去的河。
里面只有夜幕和徐惜阳。徐惜阳没有带盲杖,放在褚纠的车上了。这天晚上的褚纠像个少年,一下子年轻了二十岁般活跃。当徐惜阳试图跟他提起黎澍时,他调皮地踩了一下徐惜阳的脚背。
每次徐惜阳要提起他们之间那神秘的话题,褚纠不是踩他就是吻他,或者捏一下他的脸,挠一挠他的手心,摆明了铁了心不想让徐惜阳说。
三番五次后,徐惜阳也就真的不说了。他不再好奇褚纠是怎么知道的黎澍、又跟黎澍有多少关系,那不关他的事。徐惜阳只要知道黎澍这辈子都不会背叛他,这就足够了。
徐惜阳不再说了,褚纠反而郁闷地作弄他,让徐惜阳不明所以。
见他茫然,褚纠表情变得震惊。他不太想相信徐惜阳就这样不说了。是,他也知道自己一直打断就是在传递不想听的讯息,但是,但是……!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追问吧?这难道是他不想听就真的可以不说的话题吗?
又走了一会,褚纠的心情慢慢平复,他试探着问:“你,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徐惜阳:……他问:“你现在是认真的,对吧?”
褚纠跟他踢皮球:“你管我认不认真?你到底说不说?”
徐惜阳认命般投降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认识黎澍的,但我希望你可以保密。”
褚纠心说还能怎么认识的,就正常对视呗。但他点头,答应了徐惜阳。
“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未了,褚纠催促道,“说点别的。”
徐惜阳发现褚纠有时候像个小孩,有些霸道,挺无礼的。为了安抚这个“少爷”,他说:“不知道你想要听什么,那我就随便捡着说了。”
褚纠侧耳倾听。
徐惜阳思索片刻,凭直觉挑了个打头的话题:“黎澍……不会对我们的关系有任何影响,这我可以保证。”
褚纠愉悦地哼哼,又不信任地说:“你怎么保证?”
“我尽可能保证。”徐惜阳没把话说太满,“黎澍这些年大多时间都在睡觉,这你可以放心。”
“偶尔才会醒吗?”褚纠追问。
“偶尔。”徐惜阳没有撒谎,他有时候找黎澍都找不到。
褚纠不知道信没信,他嘟囔了句什么,徐惜阳没听清。但他没追问,褚纠也没有重新说一遍的意思。
褚纠停下了,他没有继续往前。徐惜阳也跟着停下,十分默契地。其实徐惜阳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停下,只是那一刻,心底有个声音愤怒地叫他不要再往前,于是他真的不再向前了。
“……要入秋了。”
每到秋冬,世界就被剥离了温暖的屏障,恶意**、不加掩饰。树木和地面露出凶相,獠牙长在天空下,树叶像嘴唇般剥落,寒风奏乐,阳光背叛,嘴唇卷着尘土洋洋洒洒从天坠落。于是唇亡齿寒,最高的枝头一定会死在恶狠狠的冬天。
真是一副没有希望的模样,褚纠嘲弄地想。
他身上的柑橘味飘到徐惜阳的鼻尖,那味道好像随着褚纠情绪的起伏变得更淡或更浓。
徐惜阳的面前是河水,后者安逸地流淌着。
水是生命的源头,水让他生存。徐惜阳摸索着向前伸手,褚纠看见了他的动作,于是牵着他,让他把手放在了栏杆上。
“我有时候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个盲人。”褚纠也倚着栏杆,夜幕下的声音仿若蒙了一层秘密的暗纱,听起来不太真切。声音和风一起进入耳朵,徐惜阳的头发长了,发尖刮蹭着脸上的皮肤,有些痒。他一手抓住栏杆,很用力,一手去拂那些头发。
“可能我比较习惯吧。”徐惜阳说,“十年,也该习惯了。”
“时间真是神奇的东西。”徐惜阳把拂头发的手向前伸,这次褚纠没懂他要做什么,依然去抓他。但徐惜阳把他的手拍开了。
风从徐惜阳的指缝里溜走,他幼稚地抓一把,再松开,手心空空如也。褚纠固执地扣住他的手,这次徐惜阳没有抵抗。
“你知道吗?”他说,“我是在这里长大的。”
这条河,这条悠长蜿蜒的河。它贯穿了城市,也贯穿了徐惜阳的一生。
“河的上游,很往上的地方……很遥远。”徐惜阳眯了眯眼睛,神情惬意,似乎回忆如清泉般清澈,正细细地洗涤他的灵魂,“那里是我的故乡。我来自那里。”
“你希望以后死在故乡吗?”褚纠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这里就是他的故乡。他不是个恋家的人,不太能懂徐惜阳言语里的思乡情。
徐惜阳摇了摇头:“我不在意我死在哪里。我说了,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他再一次问,“你知道吗?”
褚纠意识到他必须回答这个问题,一种直觉催促着他。“我知道。”他说,“你说过你和褚绒是同学的。”
“不是。”徐惜阳轻轻摇头,“不是——你没有问过褚绒关于我的事情吗?”他低笑,“问了也没有结果吧?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褚纠没吭声。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合徐惜阳的心意。他是希望有人记住他,还是不希望有人记住他呢?
“……怎么不是?”褚纠挑了另一个话题。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不是因为我认识褚绒。”他指着水面,褚纠看见里面有一轮月亮。
如果天上的月亮爆炸,那眼下的这一朵动荡的阴影,也会在水里无声燃起。
徐惜阳像是喝了酒,但褚纠知道他很清醒。正因为徐惜阳是清醒的,褚纠才不懂他到底在说什么。褚纠拆解不了徐惜阳的话,那太难了,而徐惜阳给的线索又太少。他深深地无力,明白他离了解全部的徐惜阳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徐惜阳任他去留,徐惜阳给他全部的自由。只要褚纠想,他完全可以转个身,把徐惜阳彻底遗忘。他相信徐惜阳不会怪他,徐惜阳给了他那样的自由。
但褚纠还不想走。不仅因为他要给徐惜阳写故事,也因为……他就是不想。他不要徐惜阳给的那背叛的自由。
“我的生命,流淌着这里的溪流。”徐惜阳喃喃着,像个学艺不精的神棍。他把手垂下去,上半身搭在护栏上。褚纠心中涌起奇怪的慌乱,他忽然拉住徐惜阳背后的衣服,如果徐惜阳在下一秒以惊人的力量翻过护栏,那他就能及时做出反应,把他救起来。
他的举动让徐惜阳好笑地摇头:“别这样。我不会死的。”
“你确实不会死。”褚纠点点头,没撒手,“你小我好几岁,要死也是我先死。”
死死活活的话题没意思,徐惜阳没跟他多掰扯。他还是像个丧尸般挂在护栏上,好像这样会让他很安心。
“我家乡的那条河,很浅,很清澈。”徐惜阳声音不低,褚纠听得清楚,“我小时候长大时,出了小区再过一条街,就是这条河。”
褚纠有些惊讶。这条河东西向流过这座城市,如果徐惜阳小时候离它很近的话,那他住的地方离褚纠父母家应该不算远。只不过他父母家一出门,就是这条河。
褚纠眺望时,发现他们正对着河对岸的墓园。那里幽暗,是整座城市里睡得最沉的地方。
“惜阳。”褚纠突发奇想道,“你知道你正对着墓园吗?”
徐惜阳诚实地摇头,开玩笑道:“你把眼睛借给我,我就会知道。”
他的玩笑不好笑,但褚纠还是笑了笑:“可以,你想要随时拿去——墓园里面没有灯,我刚刚才认出来。”
“正常吧。”徐惜阳动了动垂在栏杆下面的手,褚纠不由得攥紧了他,“墓园的居民又没有夜生活。”
褚纠屏住呼吸:“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
今晚的徐惜阳格外放松,他的眼睛都被月光镀了一层温柔的银辉。
“好啊。”他愉悦地说,“我们玩个游戏。”
“如果,整个世界是一个人,你觉得沉睡的墓园代表了什么?”以防徐惜阳没有听懂他的话,褚纠举例道,“比如,河流就是地球的血管,水就是血。”
他的声音被一群白鸽切断,扑棱棱的振翅声夺取了许多人的注意力。鸽子又开始飞了。
褚纠注意到它们的脚上都绑着丝带,洁白的鸽子和各色丝带,翱翔于夜幕之下,丝带随着风和白鸽的动作环绕着,渐渐缠在了遥远星星的五角上。
徐惜阳听清楚了,褚纠和白鸽的声音,他都听清楚了。
“墓园我不知道,但我觉得——”
徐惜阳指着天上,他直起了腰,神情振奋:“它们是断裂的神经。”
“为什么?”褚纠脱口而出。
“因为衔着橄榄枝的白鸽是和平的象征。”徐惜阳摇头晃脑,像个孩子,“那些是白鸽,对吧?”
褚纠再一次屏息,抓紧了徐惜阳。“现在不和平吗?为什么是断裂的神经呢?”
聊起白鸽的徐惜阳,就像一只憧憬和平的、年幼的白鸽。
徐惜阳许久没吭声。白鸽飞翔着,自由着。除开起飞时发出的振翅声,其他时候只有些微咕咕声从上空落下。其他时候它们很安静,专注地完成着某场哑剧。
五颜六色的丝带绑住星星和月亮,褚纠猜,一定有很多人把它们拍下来了。
这简直就是人造烟火。褚纠心说,和平铸就的烟火。
“开玩笑的。”徐惜阳笑了一声,“人体有什么懒懒的器官吗——阑尾?”他说,“那就阑尾吧。”
“至于我们——”徐惜阳话锋一转,“我们是血红蛋白、白细胞,还是疣子?”
褚纠:……褚纠说:“这个游戏不好玩。”
“是吧。”徐惜阳点点头,“我觉得人类是噩梦。”后半句是认真的。
褚纠摸不透他的意思,于是半真半假道:“你是鸽吹吗?人类是噩梦,白鸽是和平——噩梦吞了和平是吧?”他转移话题道,“明天我们要不去吃烤鸟吧?烤鸽子怎么样?”
徐惜阳撇撇嘴,不感兴趣:“不爱吃天上飞的。”
“那我们吃鸡肉吧,这可是地上跑的。”褚纠说完,他思索一下,又补充道,“还是吃水里游的……?”
徐惜阳一直在说,他是在这里,这条水边长大的。
“随便吧。”徐惜阳皱了皱眉,“吃点菜不好吗?”
“那你想吃什么?”褚纠看着他,“你说。要么我做,要么我们出去吃。”
到此,今夜的对话终于正常下来。两人又走了起来,返程。他们争论明天的三餐,又吵到后天,看得出来,两个人都是嘴挑的。只不过徐惜阳选择忍着什么都不吃,褚纠则想吃就去下馆子——他很少自己做,因为褚少爷觉得做饭会让他满身油烟。
他家是父亲做饭,他和母亲等着吃,然后他去洗碗。没有人跟他说过,将来要给喜欢的人做饭,但他还是学到了。虽然徐惜阳不是他喜欢的人,只是有一点点喜欢,外加大量好奇。但徐惜阳提的话,褚纠还是愿意做的。
他发现只要他给出徐惜阳没办法跟他aa,或用金钱抹平的东西,某段时间中,徐惜阳就会变得很柔软,有些予取予求的意味——具体表现在,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举一动甚至带上了讨好的意味。
哪怕是一顿简单的煮鸡蛋,徐惜阳都会记在心里。活像饿了半辈子的,褚纠以前还这么在心里吐槽过。凡是出去吃饭,徐惜阳不是aa就是下一顿他请,彼此间泾渭分明。褚纠觉得徐惜阳要是能看见,可能桌子都要跟他分开。
不,徐惜阳要是能看见,他们保准前几回见面就得闹到局子里去。褚纠相信徐惜阳有这个魄力,他甚至可能亲自把褚纠押到局子里。
入秋了,回到车上时,一下子离开了吹风的环境,徐惜阳狠狠打了个哆嗦。褚纠还担心他会不会感冒生病,结果隔天,看起来没什么问题的褚纠开始发高烧。
说要送徐惜阳去上班也没送成,还是靠徐惜阳自己磕磕绊绊跟着导航坐公交车七弯八拐回到熟悉的街道的。
当天,脸都熟了的褚纠跟父母打视频,打了父母又打给朋友,他苦笑着说他中招了,换季的第一回生病光荣地交给了鼻病毒。扬错问他是不是缺乏锻炼,一向不爱剧烈运动的褚纠:“什么?你什么时候见我运动过?”
视频里的扬错:“……大学的时候?”
程允瑞哈哈大笑,唐笠则问褚纠需不需要给他送药。
褚纠家里有药,他摇摇头说:“还是我姐有良心,咳,不用给我送药——程允瑞你就笑吧,你最好祈祷你这辈子别感冒别生病,不然我一定——咳咳咳——狠狠——咳,狠狠嘲笑你。”剧烈咳嗽好几次把他打断,褚纠苦恼地想,最近应该见不到徐惜阳了。
“给你点份粥,记得去拿。”唐笠作为表姐,尽管褚纠说了不用,她还是有良心地没有放着褚纠不管。
正好省事,褚纠点点头,说:“谢了。”
“哎呦,你姐有良心。”程允瑞搞怪地学他说话。褚纠还想跟她杠几句,突然,程允瑞那边传来说话声。视频里作威作福的程允瑞一下子变得乖巧,啪一下挂了电话。
几人看着程允瑞发在大群里的“拜拜”表情包,面面相觑。半晌,扬错说:“……该死的情侣。”
唐笠摆摆手:“单身狗们,拜了。”
扬错不服气地反驳道:“我不是单身狗,我有对象。”
但唐笠没有听见,因为她也去找她对象了。只剩下褚纠看着他,两个大男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心酸。
褚纠本想跟扬错聊聊最近的生活,但他的门铃响了。两个单身狗于是借坡下驴道了别,约定下回再聊。他寻思着外卖应该没有那么快,正纳闷到底是谁——他父母肯定不可能立刻赶过来,除非他烧得快死了;他朋友们刚刚还在和他通话,这会要么约会要么加班。那会是谁?褚纠警觉地看着门口的显示器,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人。
徐惜阳站在门外,一手拿着盲杖,还背着包。意外访客。褚纠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徐惜阳是真的,活的,热的。
他似乎只是来慰问一下褚纠,顺便送个饭——从店里打包的清淡鸡汤。
那一刻,褚纠心底升起熟悉而异样的感觉。徐惜阳并不热络,还有些愧疚,似乎他单方面把褚纠生病的锅揽过去了。褚纠一方面觉得怪怪的,一方面心安理得接受了徐惜阳的亲近——在他看来,这就是亲近。好像天天投喂的奶牛流浪猫终于有回应了,他为此欣喜若狂。
入秋后,衣服变厚了。褚纠的病连着半个月没好,一直磕磕巴巴的。应他的要求,徐惜阳隔三差五就来一趟。后者并不知道他来是为了什么,但褚纠是这样要求的,于是徐惜阳老实照办。
这个月中,电影就要开始选角了。褚纠希望自己的感冒能在开始前好起来,免得把来选角的演员们传染了。要是到时候还不好,他就只能被隔离出去,单独待在一个屋里远远地看了。那倒不是不行,只是乐趣会少很多。
由于是病号,这些天褚纠观察着徐惜阳,也发现了不少乐趣。比如,徐惜阳对生病的他很温柔,这都要让褚纠爱上生病的感觉了。如果徐惜阳能一直对他这么温柔的话,他一直生病其实也没什么。
褚纠不太好意思指使徐惜阳,但黎澍就不一样了。黎澍出现时,褚纠使唤起来得心应手。搞得黎澍很恼火,想发火又不好意思,毕竟这是跟徐惜阳关系好的。黎澍跟褚纠看不对眼,两人凑一块就要吵几句。所幸黎澍很少出现,像徐惜阳说的那样,这家伙一直在睡觉。
偶尔几次还是徐惜阳把黎澍叫醒的,褚纠不爱搭理黎澍,但使唤黎澍让他很爽。
也不知道徐惜阳知不知道他们间的火花,褚纠觉得他大概率知道,只是徐惜阳不说罢了。
“明天应该就能彻底好起来了。”某天睡前,褚纠洗漱时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但皮肤状态说得过去。
仲秋前几天就要开始选角,现在离那天满打满算不到一周时间。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褚纠恍惚地伸手,看见镜子里的人也跟着伸出了手。他吃吃地笑,像个刚发现镜子乐趣的孩子。
当晚,褚纠一会搂着徐惜阳,一会被徐惜阳搂着,睡得很沉。大病初愈,隔天的他精气神很好。
张罗早饭时,褚纠穿着棉背心和白色短裤,屋里温度很足,他不冷,就是冰箱打开门后散发的冷气叫他不怎么舒服。
他一手扶着冰箱打开的门,一手挠着肚子,眼睛在里头上下打量,看得仔细,维持着这个姿势出神了好久。
“看什么呢你。”
旁边突然响起女人的声音,把褚纠吓了一跳。他蹭地跳开,转手拍上了冰箱门。
一个面容靓丽的旗袍女正盯着他,看得褚纠浑身毛毛的。
“干、干嘛,”褚纠说,“妈妈,你怎么来了?”
“我儿子生病小半月,我过来看看,很意外?”褚纠的妈妈眯着眼打量他,“怎么了这是,冰箱里塞得满满的,你不是嫌做饭让你满身油烟吗?”
褚纠干笑道:“这不是,这不是想吃得健康点嘛。”
“老婆,你别跟儿子说话了。”外头客厅里,褚纠的父亲喊道,“送了东西就快点走吧,我们的电影要晚点了。”
褚纠连忙道:“对对对——”他来到客厅看着茶几上的几个大袋子,装模作样地飞快掀开又合上,“哎,我妈妈又给我送面包甜点了,爸爸你怎么不给我做点小菜啊?”
“做了。”褚纠的父亲冷哼,“你妈妈非要我做,你快谢谢妈妈。”
褚纠冲着刚走出来的妈妈鞠了一躬,板板正正道:“谢谢女士,托您的福,小的有口福了。”
“哎,你少来这一套。”妈妈嗔怪,“电影要开始选角了?忙也要注意身体,生病这么久——去医院了没,没什么大事吧?”
“去过了。妈妈你们小声点儿。”褚纠说,“没什么事,就是最近太忙了,免疫力低,才会反反复复拖拖拉拉一直好不起来的——你看我今天不是很精神嘛。”他笑得很灿烂。
“为什么要小点声,你这里又没有别人。”妈妈狐疑地看着他,“怎么,谈对象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褚纠下意识否认三连。这倒不全是错的,徐惜阳的确不算他的对象。只是徐惜阳是个男生,还是个盲人,褚纠不太想现在就让他面对自己的父母。
父母很好,徐惜阳也很好,但褚纠不想夹在中间难做。
万一父母会为难徐惜阳,或者徐惜阳跟他的父母处不来呢?褚纠可不觉得徐惜阳是个善于和别人相处的。
妈妈盯着他,越看越觉得可疑。
“你卧室里真没藏人?”妈妈追问。
“老婆,我们该走了。”父亲连催促都柔柔的,跟讲睡前故事似的。
“你别吵,让我问清楚。”妈妈挥挥手,“褚纠也三十多了,我们不知道还能活几年,他不找个伴儿,将来老了一个人孤零零的,万一害怕怎么办?”
褚纠:……他哭笑不得:“妈妈,我三十多的人了,不害怕。”他早就不害怕黑夜或是鬼怪了,很小很小的时候就不怕了。
“他怕那些东西做什么。”父亲嘀咕道,“这小子从小皮糙肉厚的。”
褚纠脸一僵,小时候受伤但不敢告诉父母的回忆破土而出,在他脑海里一下子长成了参天大树。
他不是皮糙肉厚,他小时候经常受伤。只不过父母眼里没有他。父母工作都很忙,又要拿出时间过二人世界,能留给褚纠的时间就更少了。他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长大,都到三十了,反而要当个父母眼里的乖宝宝。这感觉很糟糕。
他是家里年纪最小的人,也是这场恩爱之人幸福婚姻里的附属品、赠品,父母看向他的目光永远那么轻飘飘,又很快移开,投向另一个更加珍贵的人。
他是婚姻捆绑销售的产物。褚纠真想像个孩子那样往地上一躺,咧开嘴大哭。但他没有,他在脑海里幻想一个三十多的大男人哭泣的模样,想想就觉得滑稽。
妈妈还在追问他,褚纠不懂她为什么这么执着。直到父亲不耐烦地说:“把家里都看一遍不就知道了。”这不耐烦针对的是褚纠,不是他的妈妈。
褚纠脸一白,刚想阻止,父亲就拉着母亲四处看了起来。
他木然地看着,看着母亲犹豫却被父亲强硬而温柔地带着走,母亲回头看他时,他发现他看不懂母亲的眼神。
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看着。噢,好一会儿,父母从卧室里退出来之后,褚纠才反应过来,原来母亲要他阻止父亲。
什么啊。褚纠真想逃进故事里,至少故事不会如此辜负他。他笑了笑,说:“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请走吧。”本以为父母会脸色铁青,或有别的什么反应,总之不是好反应。但他们却彼此看看,然后妈妈凑近褚纠小声说:“褚纠,卧室里的那个孩子……是徐江山的儿子吗?”
“我记得他家以前有个大儿子,叫什么名字……我忘了。”父亲严肃道,“那孩子看起来好像那个大孩子。”
这古怪的反应让褚纠没跟上趟。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什么?”
“我们不反对你喜欢男孩子,毕竟恋爱是自由的。”母亲严肃道,“但是褚纠,那个孩子不一样。”
褚纠呆了一下,说:“你们怎么就直接断言了?”但他心里却没底,他甚至觉得父母的话百分之八十,甚至更大的概率是正确的。徐惜阳说他小时候住在这里,就在河的另一边……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从父母家出门,过一条街就是徐家居住的别墅区。
他面色不太好看,父母也没多说什么。
“你自己有数就好。”母亲这下什么都不说了,“褚纠,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父亲则说:“改天你回来,家里应该有照片,对照着看看就知道了。”
褚纠嘴上应着,脑海里空白一片。
什么?什么?徐惜阳是徐江山的儿子?这对吗?
父母突然来又突然离开,只留给褚纠足够多的甜点和中式面点。他把东西分门别类放进冰箱后,半晌才想起来他还没有准备今天的早饭。
但他没有心思吃东西了。褚纠把早饭热好,然后去到卧室看着还在熟睡的徐惜阳。
现在出门太早,但褚纠不想待在家里了。他想去公司找褚绒,或者别的什么人。总之,他不想一个人待着。他想逃跑,离开让他不适的氛围。
于是他叫醒徐惜阳,告诉对方他要去工作。徐惜阳迷惑地点头,褚纠也不管他听没听清楚,扭头就走出了房子。
其实,就算徐惜阳是徐江山的儿子也没什么,他们家跟徐家不是竞争对手,两者不是同一条赛道上的。只是,徐江山这个人,他的父母很讨厌他。
褚纠对老一辈的事情知道得不多,但据他了解,似乎是因为徐江山人品不行,而他又娶了另一家的姐姐,那个姐姐跟他的妈妈是好闺蜜。只不过徐江山的妻子婚后没几年就过世了。她在世时很少出门很少露面,连葬礼都办得悄无声息,参加的人只有一个徐江山。
褚纠的妈妈没有见上闺蜜最后一面,这些年见面本就不多,谁想一下子天人永隔。妈妈去质问徐江山时,徐江山表现得很冷漠,完全不像个死了妻子的未亡人。
从那以后,他们家就彻底与徐家闹掰了。
他是不是应该感谢父母开明大度,不仅坦然接受他喜欢男人的事实,甚至对方可能是徐江山的儿子,他们也丝毫不在乎。
是因为不在乎他吗?还是没那么在乎,因为父亲总是说,他的人生属于他自己?
借口。褚纠想,都是借口。
车愤怒地开出小区,在他离开后,徐惜阳翻了个身,终于慢慢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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