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稍稍探出头来,透过蛛网密布的老旧窗棂看见来的一伙四五个男子衣衫不齐,为首的一双鼠目,面目邋遢狰狞,看着像是出身市井的地痞无赖。
孟令姜不认识他们,一刹那间她想:一看就是作奸犯科之流,没怀好意,莫非他们盯上了她和云华两个悄悄来这偏僻无人之处的柔弱女子。
觉得她们主仆二人好得手?可城中一向治理极好,即便是偏僻之处亦有大理寺的衙役日夜巡逻,要是没有精准跟踪、踩点,她不会被人给盯上堵在这里的。
不对,方才他们分明说过“别让孟七跑了,”“艳福”什么的,他们是受人指使的,就是冲着她来的,雇主对她心怀怨恨,故而指使人来污她清白,或者之后还要杀了她。
是谁,谁这么恨她。
孟令姜不敢往下想,她面色苍白,嘴唇被她咬出血来,滴答落在手背上一片猩红。
云华早就被吓得失了神志,想个鹌鹑一样瑟缩着,用眼神乞求她:女郎你快跑吧,不要管我快跑呀……
跑不出去了。
极度的不安中,孟令姜心想。
脚步声一声声敲击着耳膜。
孟令姜不肯坐以待毙,生死之间,她顾不得别的了,忽然动手脱下上身的桃粉色外衫随手往外一掷扔到了窗台上,她背对着幽暗的小窗,喘了一大口气,牙齿打着颤娇声莺莺:“……郎君。”
桃粉色的外衫一丢出来就惊动了就要破窗而入的无赖们,他们的贼目一齐瞪向那件小衫,鼻尖闻到了似有若无的一缕幽幽少女的香气,再一瞧里面那微凌乱的如瀑青丝……
无赖们咽了咽口水。
“……郎君,郎君……”一回生二回熟,孟令姜的十指狠狠地掐着掌心,喊声更清晰婉转:“郎君轻些,奴家怕疼呢……”
当“郎君”一声声猝不及防地灌入耳中时,他们忽地一愣。
孟令姜浑身都在打摆子,几乎是豁出去了,喊声一声比一声撩人,娇无力,妖娆声来来回回破喉而出。
全赖孟家子弟也不全是讲究人,堂兄弟们抬进来好几个妓子出身的侍妾,因此孟令姜少不得也听过一两回莺莺燕燕的迷乱之声。
哪里还有半分闺秀的矜持端淑,全然一个放浪无状,与野男人幽会的水性杨花的玩意儿。
只要不是个二愣子,就知道此刻这里有人正在忘情的**中……
有男子在此。
怪不得孟七到这么偏僻背人的地方来,原来是来幽会的。那男人,说不定先他们一步潜入了这旧府邸之中。
孟七娘勾搭上的郎君,定然是士族子弟,家里多少有些靠山,说不定身上还有些武艺,好像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万一被撞破了恼羞成怒……四名无赖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分量,人少了,四对三,还有男人,好像得不了手,遂不敢贸然破门而入。
他们只是想挣个轻巧钱,这种惹上贵人的活儿,他们不敢接。怕丢命。
这艳福他们消受不起,地痞无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流着口水蹑手蹑脚地向后退去,想着出去后得赶紧找个娘们儿了。
还没走出院子,前面冷不丁站了个人。
看清楚那人后,四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孟七幽会的男子竟然是——宋蟾光,大理寺少卿宋蟾光,竟然是他!
就是那个青州杀猪出身,在青州打了胜仗,抓来的南匈奴人俘虏尽数活埋,不留一个活口的杀神宋蟾光。
一朝入建康城进了大理寺为官,刑狱中几天之内就多了三十六种刑具,拔舌的,挖眼的,掏心的,抽筋的,剥脸皮断子孙根的,犯人进去一过他的手,能跟屠夫分割猪肉般很快给你拆得鸡零狗碎,指哪块拿哪块……
比阎罗还可怕。
大老远瞧见他都要绕着走,谁上赶着往他眼前凑,还撞见了他与孟七偷欢,这不是明摆着来送死吗?
晦气。
无赖们心虚了,他们相互使了个眼色,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走。
怕被宋狠人灭口,他们脚下打滑,走不动了。
宋蟾光也很无语。
今日心血来潮一一巡查建康城中容易作奸犯科的偏僻角落,巡到一半时累了,跃到这庭院的大树上想打个盹稍稍休息片刻,竟还叫他不得安宁。
起初是个胆大包天的孟七娘带着婢女进来猛捉了一通喜蛛,他正好奇她们捉这些用来做什么的时候,总不能跟斗蛐蛐似的斗喜蛛吧,莫非是比谁的喜蛛能捉虫子……还没想明白呢又来了几个看着就活得多余的男子,看样子还是冲着孟七娘来的,接着那七娘她……
最初她那声娇啼,他听到了。
一瞬,他大脑和身体都炸开了,那是从未没有过的,让他羞得耳朵烫手,跟水煮的河虾一般红艳,恨不能关闭听识才平息体内如潮的冲动。
但只是暂且被摁了下去,化作杀气,他不打算在这里动手惊动孟令姜,给了他们一个快滚的眼神,那几个无赖登时劫后余生一般打着颤往外跑。
只是很不幸,他们才出院子没多远,庭院中的树一晃,一个人影飘然闪出,追那四个无赖去了,不一会儿,在街角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响起了三声闷哼……一剑封了三喉。
仅存的一个活口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爷爷饶命,我说……是有人给了银子说孟小娘子在这里让小人来……来奸污她……”
“谁?”
那人不敢怠慢他一瞬,张口说出了个名字。连带着这件事的始末都全部秃噜了出来。雇主在哪里放了纸条,怎么指使他们的,都说得非常详细、清楚。
宋蟾光垂眼掸了掸手指,那人无声地倒了下去,他甩去手指上沾的鲜血,抱臂站在那里,面色忽而凝重,忽而又微微泛红,身体里的燥意又起来。
她……哪怕他刻意回避想到她,耳朵梢上还是热浪滚滚。
他取下腰间的水囊灌了几口,宋蟾光心中的燥意才得以压制,而后他跃到一棵树上,等面上的赤红褪去了才回大理寺。
绛桃。
听起来似乎是个婢女的名字,孟令姜怎么会得罪她呢。宋蟾光不解。但是听到绛桃先前是柳玄的婢女,他有些膈应。
这大司马府还能不能有个好人了。连个婢女都这么下三滥,真叫人瞧不上。
而等大理寺的衙役发现那几个无赖时,他们已经凉透了。
室内。
孟令姜万分惊恐地悬着心,掌心已被她下意识地掐得血肉模糊,直到听着错乱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才感觉到钻心着的疼。
“女郎……”云华喊得嗓子都哑了,她试了好几回,才哆哆嗦嗦拿过手帕来包裹住她的手。
二人的衣衫都被冷汗浸透了,孟令姜嘶了声:“扶我起来。”
她头晕,腿软得站不起来了,甚至都没分出心思来回想方才发生的事,她只想赶紧离开这里回到孟家。
出了老宅子,主仆二人搀扶着快步走到车水马龙的热闹之处,看见熙熙攘攘的行人,这才缓了口气。
“女郎咱们要去大理寺报案吗?”云华心悸地道。
孟令姜摇摇头:“暂且不去。”
她得想好了这件事怎么说出口,显然不可能照实说的,她心道以后出门行事要愈发小心仔细了:“去庄上找两个可靠的小子,往后跟着咱们。”
云华“嗯”了声:“可又是谁要害咱们呢?”
孟令姜说道:“我记下那几个人的容貌了。”今晚她回去后画下来,让兄长找人暗中查查他们是谁,又是给谁办事来害她的。
“女郎,咱们即便不报官,”云华意味深长地说道:“也该找大理寺相熟的人说一声,万一下次……”呸,没有下次,不会有下次了。
大理寺相熟的人,不就是宋蟾光吗。
孟令姜是个听劝的人,她点点头:“等稍稍有些眉目了去找宋大人。”
片刻后,孟府。
孟令姜微微踉跄一下迈进大门,才取下帷帽透了口气,就正正好和孟六娘孟令珠走了个迎面。
孟令珠身姿娉婷,双颊在春光里泛着淡淡粉色,她很淡地说道:“七娘回来了?我有事找你。”
她是孟家姊妹里头性子最淡的一个,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话也不多,以至于旁人一般也想不起孟家这位六娘来。
先前在北地时候孟令珠也是说了亲事的,订的是陇西李氏的族中子弟李珉,成亲的前一年,对方的爹死了,李珉只好守孝三年,到了第三年,他还没出孝期,而孟家则已经离开洛阳来了江左的建康城。
孟令姜勉强扯出个浅浅的笑意:“左右闲着无事出门逛逛瞧个热闹。”
孟令珠上前挽着她的胳臂:“快告诉阿姐外头有什么热闹,我都好久没出门了。”
比往常更热情了些。
孟令姜没编好谎,没法接她这话,凝眉道:“走得怪累的,六姐同我去房里坐着说话吧。”
姊妹二人进了孟令姜的屋子,云华说道:“女郎快坐这儿。”
芳芽端了茶水来:“六娘请喝茶。”
孟令珠端起茶水,细细打量着孟令姜:“阿姜你的唇……”
“哟,”云华这才留意到孟令姜的嘴唇上凝着暗紫色的血,她忙拿过来沾了温水的绢帕给孟令姜擦拭,一边拿话去堵孟令珠:“这天儿太干了,七娘又不爱用口脂,总不把嘴唇干裂当一回事。”
是被她自己咬出血的,孟令姜面上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也不用绢帕去擦:“过一晚就好了。”
孟令珠没再多问,切入了正题:“七娘,我想问问你是怎么从北地运东西到江左的?”
北地血流漂杵,音信断绝许久了。
不知道那个人怎样了。要是孟令姜有途径,她想央求她打听打听李珉的近况呢。
“东西……”孟令姜一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什么东西?”
孟令珠“咦”了声:“才将一个仆妇来找你,说从北地运来了东西,问你送到哪里去呢?”
是柳府的船从北地回来了吧,她要的小麦种子,猪和耕牛到了……孟令姜一拍脑门,起身就往外面跑:“等我晚些回来和六姐说这个事情。”
走到月拱门时遇到了孟令允,她正在修剪一株芍药:“七娘,这么急匆匆去做什么?”
“我从北地买了耕牛和猪崽儿,”孟令姜说道:“到了,我去瞧瞧。”
孟令允愕然:“七娘,你弄了耕牛和猪崽儿来?”七娘好大的本事啊。
孟令姜点点头:“我当算直接送到村子里去养。”
孟令允携了她的手:“我也跟着你去瞧瞧。”
孟令姜一本正经地说道:“四姐,它们味道挺重的。”
“无妨,”孟令允摇摇头:“那次从城外回来,我就跟自己说,以后洁癖这毛病得改了。”
孟令姜没心思和她仔细探讨洁癖的事,说道:“走吧。”二人一道出门。
果真是柳家的船抵达建康城了——大司马夫人答应给她的小麦种子,猪仔,还有一头耕牛,都到了。
恰好那名仆妇又来了一趟孟家,和正跑出门的孟氏姊妹俩走了个对顶,赶紧拉着她说道:“夫人知道女郎在城外种地,直接叫人给送到村里了,女郎去看看便知。”
大司马夫人这件事办的很是地道。
时隔几天后,孟令姜再次出城。到了辛村,旁人都出去干活了,张乙和朱青目不转睛地守着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猪圈,旁边还拴着一头半大的牛犊。
大耕牛不好船运,柳府只好给她弄来一头小牛犊。
孟令姜看着小牛犊,恨不得扑上去抱着它亲两口,她太需要耕牛了。看完牛犊,又抓起一把小麦种子,闻着麦香,她险些吊嗓子常起“今天是个好日子。”
眼前金黄色的麦浪滚滚,农人在田里喜气洋洋地割麦子,麦穗一烤吃起来爆香。
小猪已经拉了一圈了,臭烘烘的,但闻起来浑然不觉——猪猪啊,全身都是宝。
种田不养猪,秀才不读书——做的都是无用功。
猪肉可以吃,粑粑是庄稼绝佳的肥料,比沤肥不知道强多少倍去了。
两个婢女都拿帕子掩鼻子了,孟令姜靠近猪圈,甚至伸手摸了摸小猪仔的脑袋。
“女郎……”朱青张大了嘴巴。
“挑几个会养猪的人,”孟令姜对张乙说道:“不叫他干农活了,一心养猪。”
她要去寻一寻农书,看里面有没有怎么养猪,怎么防病的。
孟令姜看了看那个眼睛瞪得大大的小牛犊:“还有会养牛的,要好生养着。”
以后要拜托它好多事情呢。
“女郎,”张乙指着那些哼哼乱叫的小猪:“它们吃什么呀?我听说要吃粮食。”
孟令姜笑了:“咱们吃的粮食和蔬菜还有野菜都能喂给它的。”
大米,小麦,粟米……萝卜白菜还有草等等。
张乙脸上出现迷茫的神色:“粮食啊,人还吃不饱饭呢。”
朱青忙说道:“还能吃屎。”
她说这话的时候把声音压得很低,大抵是怕污了孟令姜的耳朵。
“怎么会呢?”孟令姜已经听到了,不厌其烦地跟她说道:“豕食,放牧是指让猪在荒地或水边自由觅食,吃草、树叶、水草、萍藻等。舍饲是指把猪圈在小屋里,用粮食、糟糠、菜叶等喂养。”
“对了,再找个会阉割的,”孟令姜说道:“留两三只种公猪,其他全部阉割。”
她记得一般猪在二十多天的时候就阉割了,这批小猪看上去已经有两三个月大了,不能再等了。
据《易经》记载:“豶豕之牙吉”,意即阉割了的猪,性子就会变得驯顺,虽有犀利的牙,必不足为害。《礼记》上捉到:“豕曰刚鬣,豚日腯肥”,意即未阉割的猪皮厚、毛粗,叫“豕”;阉割后的猪长得膘满臀圆,叫“豚”,肉好吃,便便能肥庄稼,很受农人喜爱。
朱青一一记下。
吴氏却道:“阉猪的人不好找。”
并不是阉猪的技术没有传到江东,还是那句话,人口太少了。
少到十里八乡根本找不到一个阉猪的,所以没阉的猪肉很腥气,又凶猛,久而久之就没人圈养二师兄了。
孟令姜轻叹了口气,她想说,猪真的好养,你们这儿不养猪,真是浪费土地。
她看着猪圈里扔的草,摇了摇头:“两三个月的小猪吃草可不行。”之前运在船上的时候,柳家的奴仆给它们喂的是大豆和粟米、麸皮。
就这,到她手上的时候死了一半。
“女郎,”正在哺乳期的吴氏看着瘦弱的母猪,忧心地说道:“要不要给它喂些米酒下奶?”
看着小猪实在是可怜。
女子哺乳要喝米酒,母猪是不是也成。
孟令姜:“……”
倒也有点道理。
不过她不敢乱喂母猪吃米酒,等垦田的农人收工回来,她挑出一个之前在北地喂过猪的——刘氏,问她:“母猪不下奶,喂米酒拌食成吗?”
刘氏:“乖乖,人都还喝不上米酒呢拿来喂猪。”
孟令姜:“……”
可见她也没经验。
不过她瞧着这一窝小猪娃,说道:“女郎,要给它们断尾。”
就是把它们的尾巴给络断。
是怕它们相互咬尾巴得烂尾病。
孟令姜听她说得对:“你来给它们断尾,要多烧些热水,把刀弄干净了,不然容易感染。”
“女郎,”刘氏又说道:“还要拔掉它们的马牙。”
她洗干净手之后拎出一个小猪娃掰开嘴给孟令姜看:“这是在娘胎里长的。
两颗黄褐色的尖牙。
孟令姜:“从明天开始你不到田里去了,专门照顾猪圈。”
刘氏自是欢喜。
又跟孟令姜说道:“奴婢瞧着这边河道里的鱼多的是,不如抓一篓煮鱼汤给母猪喝,咱们女人也用鱼汤下奶,比喂米酒要稳妥些。”
这里大豆和粟米都不好买,瞧着河道里的鱼虾还实在些。
“这母猪别跟咱一样,”有人笑着问道:“闻不惯鱼腥味吃不下吧。”
北地从来没用鱼虾来喂猪的。
通常是麸皮和泔水。
众人哄笑。
孟令姜见有人会喂猪,深深地松了口气:“你们照顾好猪妈猪娃,日后有重赏。”
刘氏:“先谢过女郎了。”
说起畜猪。
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孟令允跟她说:“我听说吴兴一带的人畜猪和北地不一样。”
且江左的猪不想北地喂猪喂粮食、糠、泔水,他们是用湖泊、水流中滋生很快的浮萍一类的水生植物养二师兄的。
“是个办法。”她说了这个道听途说来的方法后,孟令姜说道:“咱们也可以试试。”
这时候吴氏该发挥她的用处了,比如怎么捞鱼虾,哪里有可以吃的莼菜,水生的植物皇竹草,她头一个说道:“要是这般就容易了,我们这里多的是四娘说的水里头长的草。”
“刘嫂,咱们这便去捞些来喂喂看如何?”两个妇人约着去河边弄些皇竹草来喂猪。
她背一个抱一个,跟着刘氏在田间地头,河边池塘边一块儿割猪草:“我们这地方东西很多,只要有人,什么都能养活。”
刘氏低估了江左的丰饶,背的竹篓小了,不到半天功夫就塞满了,只好用手抱着,不一会儿就满载而归。
撒到临时搭建起来的猪圈里,只有母猪上去嗅了嗅,但它不饿,还没有吃的打算,孟令姜让刘氏明儿再放一次。
至于牛犊就好办了,农民多,养牛的经验颇多,常二说:“女郎放心,咱只要每天放它两三个时辰,保管明年就能上套耕田。”
孟令姜放心地把小牛犊交给了他。
还有400斤小麦种子从干燥的北地运到江左,要防吸湿回潮,储存起来才能不生虫不长芽不发霉,尽管农人们有丰富的经验,但她还是又交待他们一遍才放心。
“多晒,晒透了才密封保存起来。”
张乙不懂打理小麦种子的事情,只好她交待什么一句一句记下来,吩咐别人去做。
打理了一遍辛村的事情,大致有了些头绪,这就快天黑了,云华提醒孟令姜:“女郎,咱们得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城。”
孟令姜才想起来这事:“是了,以后在这里盖座院子,不必每日回城了。”
等秋冬种植了小麦,地里的事情多着呢,住在村里更便利些。
她放在辛村的有四百多口人,男女老少都有,如今初来乍到还算老实本分,日子长了难免生事,怎么打理又是挺耗费精力之事。
一边盘算着日后的事情,一边理衣裳往村头走去坐骡车回城。
在车上,孟令姜说道:“四姐,我这回可要张口问你借银子了。”
“你用多少?”孟令允毫不意外地问她。她早许诺过孟令姜。
孟令姜:“四姐,如果可以的话,我想问你借200两。”趁早在辛村的空地上盖一座庄子,省得秋冬措手不及。
要给母猪猪娃,小牛犊,都正经修个猪圈牛圈。
农忙的时候她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不用每日返回城里。
孟令允帮她算了算账:“紧着最省的人力物力去盖屋子,圈舍,少说也得200两了,不宽裕,”她道:“我给你300两吧,省得日后不如意了再翻工。或有多余的,也要给田地上的奴仆买口粮。”
没想到孟令允这么慷概,孟令姜动容地道:“谢谢四姐。”
不过这300两银子远远不够,但能解燃眉之急,孟令姜心想:还是要抓紧一切能挣钱的手段挣钱。
孟令姜一一安排妥当,本来想挑两个小子跟着她回城的,但见如今村里的事情太多,只好算了,一直到了旁晚才回城。坐在骡车上,云华拉严实帘子:“女郎换身衣裳吧,免得进程后遇到熟人。”
从前她们出城入城可没少遇到大理寺少卿宋蟾光呢,人家总是衣冠楚楚,身上带着广藿香的雅净的气息。
她们身上有青草地气息,似乎还有猪和牛的一些气味,要是遇上了多不自在。
孟令姜笑眯眯地说道:“我闻着挺好闻的。”多接地气呀。
云华:“……”
可能这城里真没有她们家女郎在乎的人了。
“等等,”骡车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孟令姜忽然叫马车夫停下车来。她看见一个老人家在城墙根下头拔了几株草,掐上面的叶子吃了,他满嘴唇生泡,脸颊溃烂了好多,孟令姜心生怜悯,打算过两日把家中的汤药拿来给他喝,却见他神态淡定,每次孟令姜出城的时候他都在找草,掐了尖吃,过了几日,竟奇迹般的好了。
此人可能是个郎中。
“老人家是个郎中?”孟令姜遣云华去问一嘴。
男子点点头:“不错,我原先在北地时是给人看病的。”
孟令姜诧异:“建康城里的医生也饱和了吗?”
男子苦恼地摇了摇头:“我听不懂这里人说话,南下途中丢了钱财,开不起药铺,唉……”
加上他一脸的疱疹,说给人看病都把人吓跑了。
孟令姜给了她一把红枣两个李子:“老人家愿意跟着我吗?”她收容了三百多流民,初来建康城,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庄子上需要个大夫。她找有心寻一个了,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
贾群在建康城外的时间不短了,他知道上个月孟令姜来要了两拨人,他以为她只要种地的,就没上前去凑热闹,没想到她自己找来了。
“老叟愿意。”贾群说道。
大夫应当不卖身的,孟令姜也没打算让他当奴仆,于是说道:“我眼下发不出月例银子,日后要是发达了,贾大夫不想留的话,我会送你一笔开药铺的银子。”
等她手头有银子有余量,少说得两三年才能缓过气来。
贾群摆摆手:“女郎给老叟一容身之处,老叟怎敢不竭力报答女郎。”
孟令姜让芳芽跟着骡车再带着贾群去庄子上:“跟张乙说一声,让他好好照顾贾大夫。”
贾群又谢过她,实在说不出话来,孟令姜让他用手指比划了几味草药,说今晚去城里买了明日给他带到庄子上。
回到孟家,晚间孟令姜盘点这一天的事情,对云华说道:“你去磨墨来,我把今日几个歹人的样貌画下来。”
她的画技并不算太好,等费了半天功夫画好之后,回想起白日里的事情难免作呕,本来打算送去孟令望房里的,却被她卷起来搁到灯烛烧掉,又作罢了。
“女郎……”芳芽难受地问:“是怕今日的事被孟家人知道了吗?”
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孟令望去追查,那件事早晚要被人知道。
孟令姜改主意了:况且兄长若是知道了一定为自己担惊受怕,还是直接求助大理寺吧,毕竟要那几个歹人要是在建康城中生事,吃皇帝挂落的还是大理寺。
“八娘今日怎么不见露面?”她忽然问婢女。
难道孟令云又开始作妖了,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毁她的清白?之后杀了她让她死都死不干净?
芳芽去唐菀房里找了燕容问询,回来后说道:“老夫人这几日亲自带着她拜访各家闺秀呢,昨儿去了周家,今儿又去了陆家,她不得空。”
孟令姜:“嗯。”如此,便排除这件事是孟令云指使人干的了。
也不像是柳家干的,否则柳家的仆妇不会来找她告知她先前承诺的东西运到了。
那么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她。
她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却不过是她的直觉罢了,没有逻辑支撑,她不太敢胡乱怀疑。
“去打热水来,”孟令姜啜了口茶道:“我洗洗睡个觉。”
白日里从旧宅子逃出来的时候她紧绷到了极致,一旦松懈下来,犯困了,急需养精蓄锐。
但躺下了又很难睡着,白日里的事总不经意让她一阵阵害怕。
……
月隐中天,夜风沁凉。庭院中树木花枝黑影幢幢,扑在窗棂上宛如精魅。
宋蟾光挽着广袖,手执狼毫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走笔,蹲在桌角的乌云盖雪张大嘴巴龇牙打了个哈欠,他手一顿,头也不抬地道:“进来。”
阿七利索地滚了进去:“郎君,阿四回来了。”
用银子就能办成的事,是该有结果了。
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进来,他生得很乖巧,动作同样很乖,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
宋蟾光一贯不动声色,等人把手里的纸条递到眼前,他才细细扫过一眼,纸条上的字迹勉强算秀气吧,写着:奸了她给你们五十两银子。
宋蟾光的手指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叩了数下,神色晦暗地浏览着那张纸条,上面留白的多,但话语里的意思一目了然。
就是雇人毁了孟令姜。
“郎君,属下打听到这名叫绛桃的女子原是柳世子的婢女,”阿四说道:“后来在一次清谈时被柳世子赠给了周家的周六郎,后来不知怎么又流落到芷兰楼去了,还当了花魁娘子……”
芷兰楼是建康城中一处新开的烟花地,供男子寻欢的去处。
宋蟾光盯着那纸条又看了一遍。
许久,他才移开视线,昏黄的火光跳跃,将他本就硬朗的线条映衬得更加凛冽了几分。
那个小小的,他一路昏睡只听过她声音的女童身影在他脑海中浮起,几乎快要模糊得记不清楚了。只那一鞭子抽在脊背上的火辣疼痛犹在,让他激灵一下捏紧了手指。
干脆、果决。
六岁的一个小丫头片子下手可真狠,让他吃足了苦头,好几年都留有一道浅白的肉眼可辨的白痕。
那一鞭下去可不就是狠挠了他一爪子吗,皮肉绽开,鲜血淋漓,真疼。
恍惚中耳边又是她白日里发出那种蛊惑人的声音,他极浅地一笑,把纸条收入袖中,又执起一本书来看着,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仲春夜已深,月没星子稀少,书房那一盏灯火还在跳跃,伴着那道清俊的身影。宋蟾光手里捏了捏那张纸条,眉间似舒展了不少。
“阿四,你这两日先暗中跟着孟七娘,”他道:“另外再从青州要几个人来,要功夫好的。”
孟令姜身边的人不中用,他不放心,得找几个人来轮流暗中护着她。
阿四挠挠头,懵懂地说:“是,郎君。”
宋蟾光伸出手指轻叩几面:绛桃,婢女,芷兰楼的花魁……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心道:这件事要好好查一查,他甚至怀疑绛桃不是主使,她背后还有人。
想完,他起身趁着夜色去了大理寺一趟。没多久,二更初,街上响起了铜锣震天的响声,敲锣的人边敲边吆喝:“城中的无业游民四人因偷盗在城南废旧宅子一带与游侠斗殴被杀,大理寺现在寻杀人凶手,各家不得窝藏……”
咚咚咚。
孟家。
听到外面的吆喝声,孟令姜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你们听见街上说什么了吗?”
城南一带的旧宅子,不就是她今早去捉喜蛛的地方吗。正正好四个人对吧。
今夜的铜锣声格外悦耳。
云华:“女郎,我听见了。”而后用只有她们俩才听到的声音说:“多半是白日里的那四个。”
该,死的不冤。
她话音才落,却见孟令姜把头往枕头上一搁,安稳地睡着了。大理寺的消息叫她心安。
翌日一早。
孟令姜才起正在梳妆,听见外头一阵喧哗,好似昨夜发生了天大的事情,她随口问了句:“怎么了?”
守夜的仆妇进来说道:“昨天夜里芷兰楼的花魁娘子跳楼自杀了。”
各房的下人听到了这个消息,如今都在议论着呢。毕竟,建康城里的生活平静许久了,没有什么话题叫人就着吃饭的。
“花魁娘子?”孟令姜一讶。
花魁娘子不应该是芷兰楼那种地方的摇钱树吗?老鸨惯着,嫖客宠着,怎么会在当红时候跳楼呢。
“咦,”她想起来了:“她不是——绛桃吗?”先前柳玄的婢女,后来辗转到周淳手里,近来又沦落到了芷兰楼卖笑。
那次听说时,她还对她的身世颇为唏嘘。
云华说道:“女郎记性真好,就是她。”
孟令姜正梳着头呢,忽然想起昨日的事,和绛桃跳楼的事串联在一起,手停在半空说道:“昨夜燕容是不是说八娘去过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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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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