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正午时分，楚歆匆匆闯入临风殿。
“师尊！”
面对楚歆焦急的呼唤，叶清攸连眼都不抬，轻声答：“在这。”
楚歆气喘吁吁，见他师尊站在窗前。
叶清攸望着窗外院景，问：“何事？”
楚歆走到他身侧，平复心情：“师尊，六和堂今天的饭一点味都没有，是徒儿的舌头坏掉了吗？”
叶清攸答曰：“不是。”
“那是因为什么？”
楚歆疑惑不解。
叶清攸面无表情：“沈念尘昨日把六和堂的调料都拿走了。”
楚歆仔细回想，好像确实见沈长老是拎着一个大包来的。但最后沈慕珺只用了一点点啊！
“那剩下的呢？”
“他忘了还回去了。”
“……”
叶清攸回身。
楚歆上前一步问道：“师尊，那个什么春，是什么酒啊？”
叶清攸答：“二十年前酿的。”
“徒儿怎么不知道？”
“能让你知道？”叶清攸笑道。
楚歆轻哼一声。
“想喝酒还不好办？”
叶清攸含笑看向怏怏不乐的楚歆。
楚歆狐疑的打量叶清攸，半信半疑地问：“真给徒儿喝？”
叶清攸一脸神秘道：“玉楼春是不行了，但是，为师可以带你下山。”
楚歆顿时眉开眼笑。
“但是先说好，你要是醉了，为师可不负责把你背回来。”
楚歆连忙点头：“好！”
楚歆不想练剑，叶清攸也不想整日对着仙玄楼事务坐着。二人在忙里偷闲这件事上想得一致。
玄衣配青衫，在街市上也算惹眼。
街上店肆林立，人流如织。楚歆好久没看见过这番喧闹景象了。
楚歆左顾右盼目不暇接：“师尊，好热闹。”
“比你那冷清的临风殿好多了。”
叶清攸瞥了一眼楚歆。
楚歆傻笑着：“不过师尊放心！徒儿以后肯定会多多去看望您老人家的。”
叶清攸把刚买的包子塞进楚歆口中：“吃你的包子吧。”
楚歆瞪大了眼睛，眼底满是惊诧，气愤的咬着包子。
叶清攸没有理会，自顾自地迈步向前走。
楚歆拿着包子咬了两口，小跑着跟了上去。
楚歆刚将包子吃完，就被人抓着衣袖拉到了一边。
楚歆看向拽着他的叶清攸，咽下最后一口道：“师尊你干什么？”
叶清攸将他拉进巷子里，捂住他的嘴。
“别说话。”然后他转头紧紧盯着巷口。
几个白衣少年抓着街上人一个个询问。
楚歆推开叶清攸的手，好奇的张望。
叶清攸从身后捂住他眼睛，将人拽了回来。
楚歆转身，疑惑的看向叶清攸。
叶清攸伸出食指，靠近唇边，示意他噤声。
待那几个人走后，叶清攸开口：“来抓人的。”
“抓谁？”
“你和我。”
叶清攸带着他从巷子里走出来，拍了拍衣衫。
楚歆摸不着头脑：“抓我们干什么？”
“为师可没跟任何人说我们下山了。”
叶清攸轻笑。
楚歆瞬间紧张起来：“那师尊，我们要不要躲躲？”
“不必了，找一圈没找到，沈念尘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叶清攸笑答。
“师尊以前也这么干？”
叶清攸诚实地点头。
楚歆一脸高深莫测，看来自己对师尊的了解还是少了。
华灯初上之时，街上依旧人声鼎沸。
楚歆两条胳膊上大包小包，全是叶清攸采买的东西。
“师尊……徒儿走不动了。”
楚歆缓慢的跟在叶清攸身后，挪动着步子。
叶清攸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脚步，勾唇道：“到了。”
楚歆抬起脑袋。
屋檐下挂着橙红灯笼，烟火气息从这里蔓延出去。
这么热闹熙攘的地方，牌匾上却没有一个字。
“师尊，这、这是正经酒楼吗？”
“废话。”
但是看着叶清攸的表情，他真的很怀疑。
楚歆刚准备进去，叶清攸叫住了他。
“把东西放在这儿，有人帮你拿。”
楚歆放下东西，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师尊。”
叶清攸充耳不闻般走向二楼雅间。
楚歆只能跟上去。
“五坛碧蚁和一盘云片糕。”
叶清攸似乎毫不心疼他的银两。
楚歆怎么也没想到他师尊竟然这么大手笔。
“喝的完，回云山，喝不完，为师可不给你银子，你就留在这做活吧。”
叶清攸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楚歆咬了咬牙：“喝就喝！谁怕谁！”
他刚喝完一坛，就后悔说出这番话了。
叶清攸挑眉：“喝不下了？”
楚歆含泪又喝一坛。
叶清攸摇摇头：“你不行啊。”
楚歆伏在桌上，望着叶清攸。
叶清攸又开了一坛，推到楚歆面前：“喝。”
楚歆岔开话题：“师尊！让徒儿缓缓……”
叶清攸抿了口清茶。
透过窗望去，街上依旧有行人和车马，目光所及，灯火高涨、市井阑珊，尽是一片火树银花。
觥筹人影映在花窗上，说书人诉说着动人的故事，楚歆和叶清攸却都无心听。
“师尊那玉楼春比这辣得多。”
叶清攸为自己斟茶：“当然。”
楚歆绞尽脑汁，学着沈慕珺的样子问了一遍。
“真是二十年前的酒？敢问师尊芳、贵庚？”
叶清攸也用沈念尘的话回应他：“不可道，不能言。”
此时此刻，在校场上跃跃欲试跟弟子比夜场的沈慕珺打了个喷嚏。
“大师姐，你怎么了？”围观弟子问。
沈慕珺吸了吸鼻子：“没事。许是昨夜着凉了。再来！”
同一时间，正在房间为弟子们批改功课的沈念尘也觉得鼻子不舒服。
沈慕珺：谁骂我？
沈念尘：又有任务？
与此同时，楚歆喝下第三坛，耷拉着脑袋。
“师尊，真喝不下了……”
楚歆脸颊泛红，视线模糊。
叶清攸看向他。
“师尊……”
楚歆托着下巴，昏昏欲睡。
叶清攸站起身，挑起他下巴，左看右看：“醉了？”
楚歆傻傻的望着他。
“那你就留在这儿刷碗吧。”叶清攸淡淡道。
楚歆突然抱紧叶清攸的腰：“别，徒儿还能喝……”
叶清攸看着楚歆开了第四坛，往自己嘴里灌。
“喝不下就别喝了。”
叶清攸将那坛酒从楚歆手中拿出。
“师尊，徒儿不会刷碗……”
“那下个月六和堂的碗都归你了。”
叶清攸将人拉起来，把未开封的第五坛塞到他怀中：“抱着。”然后将楚歆剩下的那半坛一饮而尽。
楚歆的就愣愣的站在原地，迷迷糊糊的看着他师尊喝酒。
“不会醉吗？”
看着他师尊流利的动作，楚歆鬼使神差的开口。
“为什么会醉？”
叶清攸轻笑又说：“没醉过。”
“噢。”
楚歆低下脑袋。
叶清攸将空坛子放下，招呼小店二结算。
小二环顾四周，周围没有人盯着，而后小心谨慎说：“叶公子，有人说您一定会来，他留下一封信，让我务必亲手交给您。”
小二将一封密信递给叶清攸。
叶清攸面不改色地收下。
回去的路上，楚歆已经站不稳了。还好有叶清攸揪着他，不然他早就不知道一头栽进哪个泥坑里睡了。
叶清攸牵着他的左手，回头望去：“走快点。”
楚歆右手抱着那坛酒：“走不快，徒儿已经看见好多个师尊了。”
叶清攸扶额。
正值夜深人静，喧嚣被黑夜吞噬。
月色如水，街上早就没了人，唯余一地碎月。
“师尊，你看，那边是不是有个人…？”
楚歆拽了拽叶清攸的手。
叶清攸头也不回：“想干什么？”
“那姑娘好像遇上麻烦了……”
“嗯，那你知不知道你也要有麻烦了？”
叶清攸瞥他一眼。
楚歆疑惑发问：“什么？”
“多刷一个月六和堂的碗。”
楚歆愕然道：“还刷？”
“不会就多练。”
楚歆转念一想：“刷就刷，那师尊跟我去看看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叶清攸被楚歆牵着走。
“放手。”
“又怎么了？”楚歆回头。
“醉的时候就不要硬装作你没醉，你擦亮眼睛看看，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撞墙上了。”
楚歆松开叶清攸的手，揉了揉眼睛，面前不知道是谁家的白墙。
楚歆又不好意思的看向叶清攸。
“我带你过去问问就是了。”
叶清攸又牵着楚歆走到街角，那人影的声音渐渐清晰。
“求求您了，能不能再给多一点？”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和破洞的布衣的女孩抓着一个男人的衣袖。
“真不是我不愿意帮你，你也知道，就你这簪子，本就不值这么多银两。”
那男人面色为难，但也不难听出他话语中的不屑。
“可我身上再没东西可以典当出去了。”
那姑娘有些无措。
男人听了这话，斩钉截铁道：“那没办法，我们这就是这么个规矩。”
男人重重的关上门，将那姑娘拒之门外。
那姑娘静静的站着，不知所措的抹着眼泪，像秋天遗落在春日的枯叶，在风中零乱摇曳。
“姑娘，出什么事了？”
叶清攸拖着楚歆，轻声问。
那姑娘回首，抹干净泪说：“我爹前些日子病逝，可我身上又没有钱，只有这簪子，想着能换些银两让我安葬父亲，可是问了几家，都不愿意要。”
姑娘说着，泪水又涌了上来，她慌张捂住双眼。
楚歆扯了扯叶清攸衣袖，道：“师尊你帮帮她，我能再多刷一个月碗。”
叶清攸挑饶有兴趣的看着楚歆真诚的脸，掏出身上一袋子银两。
“那，我拿这些银两，和他手上这坛未开封的酒。”叶清攸指了指楚歆怀中的酒坛接着说：“换姑娘手上的簪子，如何？”
“那怎么行？”姑娘摇头答。
楚歆将那坛酒和一袋子银两塞到姑娘怀里：“不沉，姑娘带回去就是了。”
女孩看向面前二人：“二位公子，我……我无以为报。”
叶清攸摇了摇头：“姑娘聪明伶俐，本不应埋没在此。”
“若是姑娘觉得过意不去，不若以芳名相告？”
叶清攸笑道。
“江沅，沅芷湘兰的沅。”
“好，那江沅姑娘，路上小心。”
叶清攸接过木簪，柔声道。
江沅点点头，深深的鞠了一躬，带着银两和酒坛离开。
叶清攸将木簪插入楚歆发间。
“师尊？”
站在叶清攸身侧都快要睡着的楚歆轻问。
“不是你要的吗？”
“徒儿是想着，等再见到那姑娘时还给她的。”
叶清攸看向楚歆：“那你就先好好收着。”
楚歆也懒得拔下了，摇摇晃晃的跟着叶清攸走到云山下。
叶清攸将楚歆扔上剑，自己跟着站了上去。
二人朝山上飞去。
冷风吹醒了楚歆的酒意，眼前似曾相识的画面，让他想起刚入仙玄楼那会儿了。
“徒儿第一次上山，是沈长老带我飞上去的。”
“听人说起过。可你现在倒是不害怕了，就这么坐在剑上？”
叶清攸低头，楚歆靠着他的腿，坐在剑上。
叶清攸开口威胁：“小心为师把你扔下去。”
“师尊不会这样的，对吧？”楚歆扬起脸笑。
叶清攸手上暗暗掐诀，脚下的剑便开始晃动。
楚歆下意识的抱住叶清攸的腿。
“松手。”
楚歆语气硬了硬：“不松。”
剑变回了平常大小，自动回到了叶清攸剑鞘里。
二人从半空中极速下坠。
楚歆瞬间睁大眼睛。
“师尊——”
叶清攸任由自己下落，还毫不在意的闭上了眼睛，似是在享受狂风呼啸耳边的感觉。
楚歆伸手去抓叶清攸的胳膊。
叶清攸将楚歆揽入怀中，睁开了眼。
白光闪过，剑又出了鞘，稳稳地接住二人，往高处飞。
楚歆依旧沉浸在惊恐中。
叶清攸嘴角噙着笑：“被吓傻了？”
“太太太太吓人了。”楚歆结结巴巴地答。
“吓人就对了。”叶清攸将手搭在身前人肩上。
“回去好好睡一觉，你还有三个月的碗要洗。”
楚歆顿时垮下脸：“师尊咱能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不能。”
叶清攸的剑在弟子居院中停下。
“去吧。”
“多谢师尊。”
楚歆正色道。
叶清攸点头回应，然后御剑回了临风殿。
叶清攸关上殿门与窗，点燃了榻前的蜡烛。
他神色不明地拆开了那封密信。
虽是密信，但整张纸只有四个字。
“武林”和“朱雀”。
叶清攸摸着下巴，脸色神秘莫测，一会儿又转为平静。
他沉吟片刻便将这信放到三枝烛的烛火上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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