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桑无心这便进了城。
与那城外百姓说的不同，桑无心并没有脱光衣服进行什么检查，甚至那些官兵什么都没做，他就顺利进到城里来了。
至于为何与这守城的士兵喝起了酒，原因无他，便是那高个儿子看到了近旁的酒家有个醉汉在胡言乱语实在滑稽，一时兴起便拉桑无心和其他士兵进去凑了热闹。
桑无心顿感十分无力，这聒噪的环境自己无法适应。
现在他也是悄无声息坐在一旁，既不参与那混乱的酒局，也不与旁人说话，而且他面上不露颜色时实在不算亲和，还有些许冷厉，也无人愿意同他攀谈。
桑无心无趣地看着外面的街景，城里城外可谓是截然不同，当时刚进城门一眼望去，便是那挂着招牌的各类商铺，街边两侧皆是叫喊吆喝的人。要说有什么古怪的地方，那就只能是这路边堆着不少干草，这干草究竟有什么作用，桑无心不知道。但总而言之，城中这景象确实不像是恐慌的样子。
甚至这酒家门口还有一个衣裳破旧的乞丐，那人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随意靠着墙就躺下。
怪了，会有一家店的老板愿意让流浪汉睡在自己店门口吗？
“哎呦，老爷们里边请，”那临近酒家的老板又招呼了一伙人进店，笑眯眯地说，“先来个好酒和小菜稍稍等着，我让厨子给您几位做点咱这儿的招牌。”
这老板倒也看见那流浪汉了，可还真就没有一丝的在意，完全不理会，任他睡在自家店门口的墙边。
桑无心虽然纳闷但也不深究，毕竟是人家的店，老板都不在意那就应该无事。
“啊！这怎么有个死人！”
那醉汉突然大喊，把周围的酒客都吓了一跳。
朝着那醉汉的手指看去，那方向分明是桑无心坐着的地方。
桑无心看着十几个人头和突如其来的探究眼神，浑身冒鸡皮疙瘩。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这分明是我们路过我们奉元的大侠，就是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话本里常有的。”大高个儿指着桑无心，解释道。
“哦，真的吗，这看着这么不像啊。”周围几人上下打量着桑无心，许是见他年轻，像是没见过阳光一样，皮肤也白，根本不像他们眼中整日打打杀杀五大三粗的将士，倒像哪家养尊处优的公子。不过既然这官府老爷都这么说了，那就应该不假。
“人家可有正经的宗派，叫那……白……”
“白什么来着？”高个儿扭头向桑无心问道。
桑无心本就因为被人盯着感到不自在，突然被这样一介绍，不安的情绪即刻滋生，他面无表情撒谎道：“白……白花宗”。
“哦，对，就是这个，白花儿，”高个官兵一拍大腿喊着，“哎，一会儿就让这位少侠来告诉你们这恶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啪——”这边话音一落，那边端着盘子的店小二就一个失手把碟子连同吃食一起摔了。
“哎呀，你怎么连个盘子都端不好，”老板也不怎么发火，赶着让那小二把这残局收拾了，又急忙打圆场，“他是新来的，不怎么熟练，多担待，我再去让那厨子给各位做个新的，真是对不住，对不住。”
不止那小二，一提到有关那“妖”的事，整个店里的气氛瞬间变了。邻桌的几个虽然忌惮这儿的官兵老爷们，但也按捺不住好奇，不时地往桑无心那方向撇上几眼打量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那醉汉依旧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还在那里胡言乱语：“死人啊死人，明明就是死人哈哈哈哈。”
方才喧闹的酒客此时渐渐平静下来，但也你一言我一语继续唠着嗑。
“老丞相最近没什么动静啊。”
“前一月不是还在闭关修炼吗？”
“老丞相就爱瞎折腾！”
“不过听说那老丞相一月前往他府上偷运进了一些东西。”
“那东西被锁在笼子里，有人夜半经过，听到里面传出一些小童的抽泣声。”
“那，那老丞相是要做什么？”
“谁知道，有人说他是着了那妖的道！”
……
桑无心原是不想听这些，但奈何旁人说话实在高调，一言一语全进了耳朵里。
自他进来城里，内心便是万分煎熬。城中景象不像他所想，看来十分正常的街巷在他看来愈发不对劲。这城中的氛围难以言说暂且不提，他似乎已经能想到接下来他要面临的场面。若真是由自己宣扬这妖是尧誓尘带来的，尽管尧誓尘名声再烂，也真算是一件相当不厚道的事。
桑无心百般纠结，望着外面街景直发愣。
酒楼另一边正对着一家药铺，从外面看来药铺那没什么人，略显冷清，莫非是关门了？
正看着，突然视线里闯入了一个身着粗布衣服的男人，仔细一看，衣服上还耷拉着一些泥，随着缓慢的步伐一块块地掉了下来，滑稽得很。
哦，是刚刚那个睡在人家门口的流浪汉。
不过那人走路虽然看着懒懒散散，但却不显得虚弱无力，反倒是十分随性。他穿着破旧，耷拉着手臂，但这身形怎么看都觉得比那几个兵卒还挺拔。
桑无心突然好奇这人的脸，从背影看来这流浪汉就算不是极为英俊，也该是较为端正的相貌才符合他心中认知。
他看着那人走到对面的药铺墙边，低头看了看地面，往地上铺了一张破布，随意用手拂了拂尘土，便直接躺在了上面，面对着墙根又睡下了。
这举动也未免太怪，怎么从一个墙边换到另一个墙边？是原先的地面不舒服，不是都一样的吗？
不知怎的，桑无心想到了自己，师尊一死，他也算是无家可归。但幸好师尊留了不少金银给他，他还不至于当街睡下，这个人恐怕连一分钱都没有。
那个睡在墙边的孤独的影子，穿着不怎么保暖的破旧衣服，地上铺着的草席看样子也不舒服，但为什么感觉他睡得还挺香的？桑无心凝神看着那人的背影，想着一会儿干脆以施舍银子的名义趁机看看好了。
“诸位的菜来咯。”
这时，店小二端来了碟子放在桌上，方才众人只顾着喝酒了，菜是一个没上，不过倒也没什么催。小二颇为自豪地介绍道：
“本店招牌，葱烧台蘑，我们这的厨子不说奉元第一，第二也算是有的，少侠您第一次来一定要尝尝。”
桑无心木讷地点点头，想着这城里人果真和青棘谷不一样，实在热情：“谢谢。”
这菜看着色泽深沉，闻起来也是香味扑鼻却不觉得腻，还有一丝甘甜。
不过里面除了应有的葱段与台蘑外，还莫名加了一些黄色的长条。
这是什么东西？
他不住地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那碟子里放的竟还有是一些炒过的干草。
周围的那些兵卒们也正在津津有味地嚼着他们盘子里的美味，无一例外，每盘菜中都有不少干草。
若是要形容这草的效用，大约像是店家为了让盘中的食物看起来丰富一些。
城里人……都喜欢这么吃？
这时桑无心才发现不仅是与自己同来的士兵们，这个店里所有食客的碗里都放这不少干草。只不过这草被精心烹饪过，颜色微微变深，不仔细看还真发觉不了。
桑无心虽疑惑，还是将那台蘑与干草一同送进了嘴里。
刚一入口，那极为深重的味道浸满舌尖。
苦，酸，臭，恶心……
像是坏掉的食材加了浓重的香料，还有一丝淡淡不知什么东西的腥味。
这根本没法吃。
桑无心强忍着恶心想询问那老板，但一抬头却看见店小二用一种谄媚的笑容死死盯着他。
“少侠，好吃吗？”
桑无心浑身一颤。
他看了看周围，其他食客们都吃的津津有味。他咽咽口水把一根草放到嘴里咀嚼着，香料的香加之草的臭味，让他想吐。
“好，好吃的……”
“哎，我就知道嘛，好吃便好。”
桑无心不敢说话，他抱着侥幸心理以为是自己的口味和城里人不同，他嚼着那草，假装吃着饭，边吃边时不时看看外面，瞥一眼那流浪汉，而后者就安安静静躺着，像是睡着了。
他实在不愿继续吃那像呕吐物的饭，于是站在店门口，抬头见那天空依旧是被白烟笼罩着，灰蒙蒙的。
桑无心总感觉有什么事随时会爆发。
所以，会发生什么？
他低头，视线放远，目光所至的最远处有一个黑点，那黑点愈来愈大，仔细一看，竟是人，许许多多的人。
奔跑狂叫的人。
“啊————”
“救命啊，救命啊！”
那叫喊声传来，人群之中有一个极大的空隙，在那其中有个跌跌撞撞奔跑着的小姑娘，衣冠不整，除了头上明显的血迹与伤口之外，脸上，腿上有几个看着十分狰狞的黑色印记！
桑无心匆忙起身望向那远处。
黑印子？不是说城里安全得很吗？
“啊，救命，救命啊！”
喊叫的人不是那小姑娘，而是后面摔倒在人群里的一个中年妇人，她指着那姑娘说：“妖，那人是妖！离她远点儿！”
瞬间，这条街的其他百姓也像是疯癫一般大声叫喊着，两边的店铺直接关门上锁把客人撵走。行人不得不互相推搡着，但又极度害怕身体接触，一边咒骂着周围的人一边往街外跑。
“妖，妖来了，我要死了，要死了，我的银子有一两，有一两，还有一两……”酒楼里的那店小二抱着头蹲在地上，身体不住颤抖着，嘴里不停地数着数，十分诡异。
老板不见了踪影，店内其他食客也早就抱头鼠窜，醉汉还在傻呵呵地笑着，只有那几个官兵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一个个都在酒楼里继续吃着草，喝着酒闲聊着。
“你说那前任老丞相最近怎么没动静了？”
“难道不是因为老丞相突然领悟到武林绝技忙着练功吗？”
“对，上次还上丞相府房顶了，咱们不是都看见了吗，我当时还问他，‘你修为多少了’丞相跟我说‘他要飞升了’！”
……
桑无心听着他们说的这话，心中如坠冰窖，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打趣吗？疯了吧？
街上的人们推推搡搡躲着那身上有黑印的小姑娘，没人愿意靠近她，但那小姑娘头上的窟窿一直在往外渗血，这样下去她必死无疑。
“你们不应当管管吗？”桑无心忍不住向高个儿领头的士兵说。
“啊？管什么？”
“那小姑娘啊，头上全是血，身上全是黑印子，你们不是说城里很安全吗？”
听桑无心这么说，那高个儿才像酒醒了一样回过神来，看见那满身黑印的小姑娘，急忙起身。
“你们都别动！让爷爷我来！”
他扯了扯耷拉的裤子，径直朝着那小姑娘的方向走去，走到那小姑娘身边，一把抓起她的衣领，伸手抹了一把她头上的血，然后将那姑娘扔在了地上。
“没事了，她已经没事了！”高个儿举着他满是血的手朝着慌张的人群大声喊到。
明明那姑娘身上黑印仍在，头上依旧血流不止。
桑无心看着面前这荒唐的一幕，心里却是异常平静，耳边传来一声醉汉的叫喝：
“太好了！得救了！”
一呼百应，所有人都像是那孩子真的无事一般，振臂高呼，展露笑颜，不停地夸赞着那高个儿做得好，然后便四散开，各自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自己的事。
不寒而栗，整个街道只有他一个人安静地站着，刚刚所有人都诡异地欢呼着，他觉得自己吃错东西的胃越发难受了。
只桑无心一人来到了那被扔在地上自生自灭的小姑娘身旁，那姑娘身体颤抖着，头上的黑印像是巨大野兽的咬痕，触目惊心。
他看着那姑娘快要断气的样子，下意识想带她去医馆。
“她没救了。”
桑无心正要伸出的手因着一声猛然悬在半空，他抬头却不知这声音从哪里传来。
“黑印缠身，饶是神医也必然救不回来，何况这奉元城里早就没有什么大夫了。”那神秘的声音还萦绕耳边，桑无心四下寻找，突然看到了那躺在墙角背对着自己的流浪汉。
原来还有一个人。这是他心中第一个想法。
流浪汉的声音怪好听的。这便是第二个。
但桑无心没有相信他的话，抬手抱起了小姑娘：“你说没有大夫，可明明这里就有药铺。”
“没用的，”那流浪汉突然又冷不丁地说，“这铺子里的人精神不正常，去了也是白去。”
“真的吗？”
“真是蠢，你看不出来吗？”流浪汉又说，“这儿的人除了你我和这个身上有印子的小姑娘，哪儿还有正常人。”
桑无心因为莫名被骂愣了愣，瞪大眼睛朝药铺里望去。
只见那药铺的所有药柜都是打开的，从外看一览无余，里面一味药都没有。屋子里的人正在把一堆发黄的草料堆在一起，看样子他想把这些全部煎了。
不知道那人又做了什么事，突然开口大笑着，嘴都快要咧到耳根。
似曾相识的笑容。
桑无心站在原地没了动静，这又是个疯子，那流浪汉说的还真就对了。既然求医无法，他便将小姑娘放下，从自己的包袱里取出一些随身带着的应急药物，熟练地给那姑娘处理了伤口。
只能做到这样了。
“现在清楚了吧，这地方的人都发疯了，那酒家所有食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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