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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住山不记年(三)

照时留跟着他来到夜航船的甲板上,凭栏而立,能望见四下里停靠着数千条夜航船,千帆竞发,围着住山不计年的边缘连成逶迤的一道线。

这些夜航船上没有人影出现,照时留只能亦步亦趋,坠在厉从空身后,好奇地打量着周围,但因为太过入迷,没注意前方厉从空已经停下,他直接撞上对方的脊背。

厉从空转身扫了他一眼,侧过身:“何事?”

照时留慌忙摇头,就要抽出鹤纸写自己想说的话,厉从空却不想等他慢慢写,只是按住他的肩膀,听见照时留在心中说。

师尊,您要去论武吗?就和那些船比试吗?怎么比呀?还有您说的万千剑器,在哪?

一大堆疑问,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要不是厉从空知晓他没离开过云衔山,肯定忍不住骂他毫无常识。

厉从空道:“这里原本是三界的无主之地,各界都有自己的叫法,而云衔山称其为住山不计年。自从花玉楼在此飞升,无主之地便成为三界的宝坻。每隔十年的秋月夜,三界便会在此举行论武,论武规则则由金仙花玉楼拟定。今年花玉楼犯病,托我拟定规则,在我没出剑前,三界修士无人会现身。”

照时留连连点头,心中忍不住夸赞他,但等一阵,也不见厉从空解答其他问题,他抬起头。

厉从空面无表情地望着他:“花玉楼虽然没能教会你本领,可却将你养得油嘴滑舌。照时留,我最不喜在修炼上投机取巧的人。你最好老实一点。”

照时留眨了眨眼,茫然地点头,也不知道哪里又惹他不喜,心中不由得想念三师尊花玉楼。

按照常理,花玉楼才是那位领他入门的大师尊,可云衔山的三位为了争大师尊的位置,比了一场骰子。

那个时候,花玉楼投出三个六,自信满满觉得自己稳胜。但没想到厉从空直接用灵力震碎了骰子,摇出了三个六和三个一,合起来二十一点,当即把花玉楼震在原地。花玉楼又不喜二这个数字,便将二师尊的位置拱手让给了闭关中的风不晚,自己美滋滋地去当三师尊。

照时留曾问过对方,为何不喜欢二。

花玉楼一脸神秘地告诉他,其实是因他喜欢三人行。

照时留不理解他的意思,转头厉从空已经将人踹出了云衔山,自那以后,几位师尊的叫法便定了下来。

因为长年待在花玉楼的居所,照时留更亲近三师尊花玉楼。花玉楼风流倜傥,又喜好说甜言蜜语,连带着照时留也学着他,从不吝啬赞誉别人,他也没想到厉从空最讨厌的就是巧舌如簧的人。

照时留:好的,师尊。您别生气,弟子不会再犯了。

厉从空舒展了眉目,心道花玉楼宠爱照时留倒也合理。照时留虽然愚笨了一些,好在足够听话。若由他亲自教导,只要照时留肯勤奋,假以时日,必定能叫人刮目相看。这般想着,他对照时留的态度也和缓了一些。

“待会我出剑时,你躲到夜航船后面。”

照时留小心照做。

茫茫江海上,无风起浪。厉从空立在船头,手中无剑,气势却节节攀升。

照时留听见呼啸的风声,小心地缩在夜航船的角落,却察觉到船身摇晃起来。他忍不住直起身,朝着夜航船外张望,这一看,却叫他怔在原地。

他望见厉从空跃下船头,在海浪间如履平地。都说云衔山花玉楼是金仙,上天入地不在话下,花玉楼盛名在外,照时留却没见过他出招,更何况花玉楼以外的人出手。

尤其是厉从空。

厉从空给他的感觉,好似一座巍峨的山峰,危峰兀立,一山可挡百万雄狮。高不可攀,却也可靠,眼下他行走在住山不记年的海上时,犹如一道莽撞的礁石破开浪潮,周身汇聚的灵力凝聚为浓重的实影,如同连绵的山势压在海上。

照时留的手掌捏在船舷上,下意识屏住呼吸。

人都是慕强的,就算是他也不例外。花玉楼在照时留面前毫无强者的架子,照时留总是忘记他金仙的身份,初见开剑的厉从空,他平生第一次产生了一股冲动。

他也想变强。

他听见厉从空轻描淡写的两字。

却足够掷地有声。

“剑,来。”

厉从空脚下的海浪向着两侧翻涌,白色的浪潮,在月夜中宛如一卷书向着两侧徐徐翻开。厉从空立在书卷的书缝间,神色自若,一展臂,从当中抽出一把黑色的长剑,剑身闪烁着金鳞,一条神龙的黑影环绕。

随着他抽出长剑,原本停靠在住山不记年周围的千余条夜航船逐一亮起明灯,仿佛金龙盘踞在海边。

厉从空横剑在手,抽刀断水,飞身踏浪而起。浪潮回流,一根雕有莲花的圆柱从升起,随后第二根,第三根……

近千根莲花石柱,在月色中升起,围绕着住山不记年中央的浮丘小岛形成包围圈。莲花石柱中端镂空,里面盛放着一盏金莲灯,远远望去,像是无数星辰悬浮在海面。

什么是仙?什么是剑?

厉从空仅仅用开剑为他回答了这两个问题。

照时留浑身热血澎湃,心神动荡,手腕上的金铃晃动出一片清脆的响声。他的脑海中掠过花玉楼风流狂狷的身影,又重复着厉从空开剑的画面,最后出现了二师尊风不晚的靛蓝色背影。

云衔山风不晚是一位十分特别的修士,此人常年闭关,照时留在云衔山的十五年间,甚至只见过对方两次,第一次是在花玉楼的收徒礼上。那时照时留捧着拜师茶迟迟等不到自己的二师尊,他双臂酸软,也不知需要举着拜师茶多久,忽然听到云衔山松涛声声,一道笛声掠入耳中,再回神时,掌中拜师茶已被取走。

座上的花玉楼毫无意外,只是一挑眉梢,点评道,在自己弟子面前也装模作样,不愧是他风不晚。

照时留第一次见自己二师尊,却是连人的衣袍颜色都没望见。至于第二次见到风不晚,已是十年之后,那时他才知风不晚喜好穿靛蓝色的衣物。

厉从空的声音覆盖住山不计年:“今日论剑,需在这一千根莲花石柱上进行,先掉下石柱者算输。”

话音落下,数道黑影从夜航船上掠出,好似黑鹤轻盈地掠过海面,偶尔足尖轻触海面,划开两道波纹。厉从空只需开剑,眼下已经提着剑回到了船上,他负剑立在照时留身后。

“看得清他们的剑吗?”

修士能够夜中窥物,但照时留却做不到,他如实摇头,厉从空神色复杂地审视他片刻,伸手按在他肩上,就这么提着他从夜航船上飞身而出,如衔石的鹰隼顷刻间去往中央的浮丘岛。

照时留第一次在空中飞翔,忍不住紧紧抱住他的手腕,不敢低头望脚下的海面,却不由自主拿余光瞥那些莲花石柱。

论剑的修士在莲花石柱上缠斗,剑光时而如雪,时而杀气凛然。有时剑气直逼两人而来,照时留便会睁大双目,掐着厉从空的手臂,全身重量都往厉从空的身上倾倒,好似一枚小石榴坠在枝头摇摇欲坠。

厉从空嗤笑了一声,未说话,只是身上爆发出一股强悍的灵力,直接剿灭了纵横的剑气。

他明明只字未言,照时留却从他那声短促的笑声中听出了讥讽之感。

厉从空又在嫌弃他。

照时留偏过头,瞪着他的大师尊,掐着厉从空的手臂的手也不由得用力,他的牙根发痒,被厉从空欺负了一天,又被嘲笑弱小,就算笨拙如照时留也知晓对方不喜自己。

“你那是什么目光?”

厉从空不满地伸出手,就要按住他的双目。

照时留磨着牙,想也没想用头撞对方的手掌,就朝着厉从空的虎口咬过去。修士的身体刀枪不入,厉从空被他咬住虎口,并不觉得疼,只是心底一动,拧起眉,眸中翻涌着怒光。

“混账!”

就算被骂,照时留也没松口,他就像是发怒的小狗崽,追着厉从空的虎口连咬了几口。

“你!”厉从空没能甩开他,却看见照时留抬起眸,又凶又委屈地瞪着他,嘴巴还咬在自己虎口上,被忤逆的怒意似潮水退去,他后知后觉。

“生气了?”

厉从空觉得他有意思:“我还以为你真是块石头,蠢笨又迟钝,原来还知恼怒。不过花玉楼没教会你,发怒该怎么办。”他两指捏住照时留的脸,迫使他仰起头,张着嘴,露出上下两排白牙,以及缩在里面的软舌,“照时留,我今日便教你,以卵击石,毫无意义,可若你是本就是石头,就该不惧粉身碎骨,也要以顽石之姿去撞高山。一次无果,那就撞他个百次、千次、万次!今生你撞成粉末,下辈子你寻回来,接着撞!”

“相同的,若我是你,既然知道咬一口不会伤修士分毫,那就该咬得更重,咬出血,不松口,就算见到了骨头,你也要继续,懂了吗?”

照时留骇在原地,有些似懂非懂,他的视线聚到厉从空的脸上,最终在对方严肃的神色中迟疑点头。

厉从空这才松了手,又看见自己虎口上的一排浅浅的牙印,语意不详地说:“咬人也软绵绵的。太弱了。”

照时留的理智终于回来,耳根充血,对方好歹是自己的师尊,他这般作为,无疑是以下犯上,要换做旁人,早该被丢出云衔山,但厉从空没有将他丢出去,反而说了一堆话。可照时留的心中也不爽,换谁一直被嘲讽都会不舒服,照时留自认是笨了一些,可也不该一直听对方的贬低之语。

他瞄着厉从空的侧脸,内心一阵天人交战,最后终于鼓起勇气,扯了扯他的衣袍,但也不是为了道歉,他拉住对方的手。

心里道:师尊,你不该欺负我。

厉从空第一次拿正眼看他,他重新审视了一番照时留。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瘦弱,在厉从空眼中好似一根竹竿,能捏住竹枝轻易掰折,照时留的脸颊上还留着两枚鲜红的指痕,神色认真,明明不会说话,却是犟得令人侧目。

“三界中,弱肉强食,我就算欺负你,又有什么问题?”

道理照时留都明白,可他还是不甘,抓着厉从空的手掌用力:你就不该欺负我。以大欺小,你愧做我的大师尊!

“第一次有人敢当着我的面说这种话,照时留,你倒是好本事。”厉从空抽出剑,抵在他的脖颈处,眸中透露着冷意,“照时留,你以身份敢和我这样说话?我既然是你大师尊,今日就算在住山不计年将你一剑砍死,在场所有人,没人敢说个不字!"

脖颈上的剑冒着一股寒意,照时留的脊背渗出冷汗,他畏惧厉从空的剑,可他不认同对方的话。照时留索性闭上眼,往前一凑,就往他的剑上撞,可他没有察觉到疼痛,他嗅到一股馥郁的花香,听到细碎的铃铛声,仿佛四海中最欢愉的声音都停留在身边,他偷偷掀开眼帘,瞧见月色下花玉楼妍丽的脸庞。

花玉楼披散着长发,额心坠着一枚米粒大小的血红坠子,他肤色冷白,狭长的双眸尾翼长挑,眯着眼看人时,总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春风吻过他的眉梢,叫人心生愉悦。

花玉楼一只手抵着厉从空的剑,笑吟吟地问:“小石头,你们在玩什么?”

照时留见到自己三师尊,便忍不住往他怀里扑,高兴得在心中连连喊他师尊,花玉楼任由弟子抱着自己腰撒娇,轻抚着他的发顶,话却是对厉从空说的。

“厉从空,你拿着剑对着我的小石头。我原本怕风不晚欺负小石头,没想到你才是欺负小石头的人。”花玉楼捏着照时留的脸,懒洋洋地说:“要不是门中弟子来花市无尘寻我,说你把小石头丢在明光堂罚跪,我还不知道你找我的小石头玩这种游戏。厉从空,欺负我的弟子,你当我死了吗?”

厉从空嘴上:我不喜在修炼上投机取巧的人。

厉从空心里:这小孩怎么这么爱夸人,肯定是花玉楼那个没着落的带坏的。

以后,花玉楼:小石榴去找风不晚那小子了。

厉从空嘴上:我去接他。

厉从空心里:我去砍人。

花玉楼:你们瞧,我就说他超爱。

为什么小石榴不会说话,手腕戴铃铛。

因为我想写他qi在自己师尊身上的时候,想哭又哭不出来,只是随着腰腹轻轻一摇,手腕上的铃铛就响,明明没有c息的声音,可铃铛就像是欢愉声。

纯爱与强势加点柔情,我很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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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三 住山不记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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