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后,天气越来越热。
君临境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那就是江寄雪之前待在绿野阁的时候,很喜欢穿蝉翼或者细绸面料的睡衫或者宽袍。
他腰细腿长,修长优美的身形裹在宽大的薄衫里,慵懒又迷人。
但最近天气愈热,江寄雪却不这么穿了,反而每天穿得很齐整,一身官袍跟焊在身上一样,即使是待在他最喜欢的后廊时,也开始换上粗锦的睡袍。
而且,江寄雪最近对他的态度冷淡了许多,似乎在有意疏远他。
因为江寄雪平时性格就冷冷的,所以君临境一开始并没有太在意,只是他们师徒毕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这种刻意的疏离就渐渐藏不住了。
江寄雪和他单独的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即使是教授御术的时候,也只是一板一眼地指点,之前常常会有的贴身教学环节也取消了,江寄雪似乎在极力避免和他有什么肢体接触。
这倒还好,更让君临境难以接受的是,江寄雪就算和他单独待在一起的时候,对他的态度也变得异常冷漠,总是他山南海北地说一大通,江寄雪却一言不发,或者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江寄雪在有意地和他拉开一些距离,不再和他一起坐在沙发上,吃饭的时候也会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总是避免和他待在同一个房间,之前洗澡的时候还会允许他进浴室送些茶水点心,现在直接把门锁死……
君临境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有一段时间,他自认为自己适应能力很强,虽然离开了父母家人,同学朋友,还要自己去适应一个完全陌生的异世界,刚开始也有惊慌失措,有时候也会想念父母和朋友。
他妈妈是个搞超导材料的物理教授,爸爸是个沉迷荣格心理学的心理医生,父母平时工作都很忙,从小没什么时间照顾他,他十来岁就开始对近代史感兴趣,从小兴趣爱好异常广泛,所以并不会觉得受到了亏待,他想要探索和研究的东西很多,编程,游戏,科幻,一战二战……或者自学一些欧洲史,罗马希腊,英国法国,放学后和朋友们一起夜骑,从**到后海,即使凌晨两点也很热闹,周末整点老字号麦当劳去网吧通宵,去北海公园划船……
那些日子,永远也回不去了。
但他也很快地接受了现实,并且积极探索着这个新世界,他天生就有这样果敢无畏的勇气。
他的人生就是风吹哪页读哪页。
他也遇到了新的朋友谢运,和很喜欢的师尊江寄雪。
朋友和家人,好像又重新拥有了。
可江寄雪这些天突然疏远的态度,却让他有些难过,有些很在乎的东西,似乎在离他远去。
面对这种局面,君临境选择采用最有效的办法——
直接问。
在一次早饭后,江寄雪再次一言不发地起身离开。
“师尊,你吃饱了?”
“嗯。”
“你要出去吗?要去哪里?”
“公务。”
……
“师尊,你是不是讨厌我?”
江寄雪脚步顿了一下,并没有回头。
“……”
沉默片刻,江寄雪回答,“没有。”
君临境不依不饶地质问,“那你这段时间怎么总是故意不理我?而且总是躲着我,即使待在一起,也总在离我最远的位置?人只有对讨厌的人才会这样!”
江寄雪回头看向君临境,看着他急迫又委屈质问的样子,心里似乎有什么地方在隐隐的钝痛,那是什么?
心疼吗?他为什么不想看到君临境难过呢?
他很想走过去,摸摸君临境的脑袋,告诉他不用担心,我并不讨厌你,只不过我把你当儿子,你也应该把我当父亲,我父慈,你子孝,咱们父慈子孝地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但是某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最好不要有,下次再敢偷亲我,我就把你打得祖国山河满地血,万紫千山一片红?
江寄雪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是有些喜欢这个徒弟的,他原本的生活,一直沉在一片黑暗和压抑里,因为习惯了,所以不觉得,就像鱼已经适应了水一样,可是君临境出现了,他是那么肆意鲜活,有数不尽的新奇想法,虽然也会闯祸,但绿野阁的生活自从他来后变得有趣了很多。
那团黑沉沉的苦涩的死水被打破了,江寄雪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还有这样新奇冒险,温暖明亮的一面,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像是飞蛾见到火源一样。
这不应该,他是一段注定要腐朽的枯木,未尽的人生早就在九岁那年的大火里被烧成一片废墟,他要做的事千难万险,九死一生,毁灭和失败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目标完成的时候。
他可以腐烂,可以堕落,可以醉生梦死,及时行乐,把他注定苦涩的人生拿去尽情沉沦挥霍,但那些温暖的,明亮的,美好的,值得期待的一切,都不属于他。
他的人生就是活到哪天算哪天。
如果期待注定是一场遗憾,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
他不配拥有,也不必拥有。
江寄雪思维发散地从牛不喝水想到宇宙起源,他既不想伤害自己,也不想伤害君临境,他很久没有这种无措的感觉了,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君临境,他根本没办法给出任何回应。
如果所有事,都能像一场战斗那样,单纯地用输和赢,成和败来区分就好了,为什么这世上的事不能简单一点呢?
……
君临境等了很久,直到周围的蝉鸣都变得烦躁,他从委屈,到忐忑,最后害怕江寄雪真的说出讨厌他。
“师尊,我喜欢你……如果被你讨厌,我会很伤心。”
君临境看着江寄雪,目光漆黑明亮,神情真挚,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那种率直烂漫,勇敢无畏的神采,这种神采,简直明亮到刺眼。
“我不喜欢你。”
江寄雪一双紫眸依旧沉静如水,面色古井无波。
可是,君临境却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浓重到无法抹去的忧伤。
君临境还不能明白,很多事,是没办法简单地用喜欢和讨厌说清楚的。
-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师徒两人关系陷入僵局的时候,君临境还要面对另外两个不速之客。
自从宋轻舟回京之后,原本清净的绿野阁便热闹起来。
宋轻舟三天两头地往绿野阁跑,不是找江寄雪下棋,就是找他切磋,或者带着江寄雪去西市逛街,时不时还在江寄雪给君临境授课时指点两句。
谢运也跟着时不时过来蹭饭,授课的时候偷师学艺顺便偷学两招。
君临境已经习惯了和江寄雪的二人生活,如今突然多了两个恬不知耻的不速之客,时不时就来打扰他和师尊的二人世界,心里老大不愿意。
但他又不能直言赶走两人,思来想去,只能趁做饭的时候动点手脚,不是给他们两人粥里多加盐,齁咸齁咸给两人咸得大骂要打死卖盐的。
要么就是不加盐,寡淡无味,吃得二人直皱眉头,怀疑自己舌头出了问题,或者故意煮得半生不熟......
如此几次,谢运终于忍不了了,在君临境又一次端着没除内脏就下锅的烤鱼上来后,气得摔筷子道,“君临境你到底会不会做饭?这鱼这么腥叫人怎么吃啊?”
宋轻舟刚刚吃完一口腥臭的鱼肉吐出来,他早就看出君临境不喜欢他,有心要借此赶客,原本主人有此意,他看得明白就该尽早离去,但他和江寄雪年少相识,绿野阁一直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自然不会因为多了君临境这样一个徒弟就改了自己的习惯,于是直言问道,“临境殿下不会是故意的吧?”
君临境一脸不服,就快把“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写在脸上了,但口中却道,“怎么会?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宋轻舟道,“那你为什么为什么每次只有我和照夜府君吃的饭菜有问题,阿雪就没问题。”
谢运道,“是啊,你上次往粥里放了半缸盐那次也是这样。”
君临境面不改色,“你们是客人,我当然要先照顾客人啦,不想吃就回自己府里去,干什么天天来我们东圣府。”
宋轻舟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对江寄雪道,“阿雪,你看你这徒弟,打这坏主意,就想赶我走,我常来找你不也是怕你自己在府中无聊嘛,咱俩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可不能护短哦,他今天这样对我,你可得帮我教训他。”
君临境见他这样,气得都要变异了。
他决定,变成绿茶——
君临境也跟着扑到江寄雪身边,以毒攻毒道,“我好心备菜招待他们,西府少君竟然这样冤枉我,师尊,你可不能听他的。”
江寄雪坐在餐桌主位,以手支颌静观三人斗嘴,不料这两人突然找上他,他当然知道是君临境故意搞鬼,所以先把谴责的目光投向君临境,却见君临境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只好又把目光投向宋轻舟。
宋轻舟还不等江寄雪开口,先道,“哇,阿雪,你堂堂东府二公子,可不能这么不辨事理,他明显是故意的。”
江寄雪依旧看着宋轻舟。
宋轻舟无语地拍案而起,撸起袖子决定要替自己好朋友教训教训徒弟。
君临境紧紧抱着江寄雪的胳膊,“师尊,你朋友好可怕,他不会要揍我吧!?”
宋轻舟哪见过这场面,立时僵在当场,“……”
一旁的谢运翻了个白眼。
江寄雪和宋轻舟九岁相识,还是第一次看到宋轻舟吃瘪,不由一笑,这笑几乎微不可查,只有在一旁离他最近君临境看到,此时正是午时,绿野阁外阳光正好,斜映在他脸上,但见江寄雪一笑之下如异花初胎,风致灼然,他不常笑,平时总是冷着脸,眉梢眼角又自带着着一种艳丽又冰冷的味道,所以每当笑起来都有一种妖异的慑人魅力。
江寄雪一笑既收,道,“别闹了,西府少君今日前来,是有要事与我商议。”
君临境虽然老大不愿意,但也只能依江寄雪所言,取出另准备的一份饭菜,四人重新坐回自己位置,边吃边谈。
宋轻舟道,“这次我还是向你借镇武司的那批人吧,毕竟合作久了,配合起来更得心应手一些。”
谢运也道,“那我可要一些厉害的,二位少君也知道,我们南宁府向来不善正面硬战,起码给我派两名地阶御术师和符箓师,法器丹药我肯定给你们备得足足的。”
君临境不明所以,“你们在准备什么?”
江寄雪看向他,“太平祈安醮,每年中元节都会设坛。”
宋轻舟有些不解,“这不是每年都会有吗?临境殿下怎么不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他今年才刚穿越过来,也没人说过这个事儿啊?
君临境只好搪塞,“一时没想起来。”
谢运为免君临境露出破绽,紧跟着解释道,“太平祈安醮在中元节前一天开坛,届时,北庭府会解除京城的守护大阵,全城解禁三天,以便城中百姓祭祀往逝亲朋,这样一来邺都城就完全暴露出来,城外有些平时进不来的东西就会趁此溜进城中作乱,所以,需要四府协力镇守城防,其中东圣府守东城四门,南宁府守南城四门,西策府守西城四门,北庭府守北庭四门,而钦天监则负责坐镇宫城,以护卫陛下圣安。”
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是,面对君临境这么不合理的行为,江寄雪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君临境和谢运对视一眼,又问江寄雪,“那么师尊,这次太平醮我也要参加吗?”
江寄雪道,“随你意。”
宋轻舟道,“不过,我听闻,阿雪你前段时间和北庭府穆乘风有些冲突,这次太平醮凶险程度尚不可知,你可要当心,以免北庭府趁机和你为难。”
江寄雪毫不在意地道,“太平醮关乎京城安危,我相信归藏府君定不会因私废公。”
君临境,“师尊你知道,我从小就离开父母跟了你,怎么能对我用冷暴力呢?太狠心了,罚你给我当老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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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太平祈安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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