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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苦(情感)

不必旁人再多讲,方濯也已明白,这是一场进阶。衣服都被撑得破破烂烂的,一缕一缕破布条悬挂在肩头,看上去可怜巴巴。夜风吹来,他打了个寒颤,浑身的汗尽数被吹干,对着磨得光亮的镜子看自己的“尊容”,不死心地左瞧右瞧、上瞧下瞧,最后捂住半张脸,踉跄两步坐倒在榻边,悲鸣道:

“我变难看了,我师尊不会喜欢我了——”

柳泽槐哭笑不得:“瞎讲!他哪是这么肤浅的人。”

林樊也长出一口气,见危机已过,在一旁笑道:“你不要妄自菲薄呀。方濯,真没你想得那么狼狈。放一百个心吧。”

方濯说:“可是他亲口跟我说,他喜欢人啊!”

“……你是在什么情况下得到这个答案的?”

方濯的显相在这鸡飞狗跳草长莺飞的夜里猛地往前窜了数尺。他的两只手臂开始显相,上半身肌肉愈加鼓出,也已经有了显相的意图。面庞半面狰狞鳞片半面人脸,一眼望去实在不能不让人打个寒颤。由此观之,方濯的伤心似乎不无道理。

柳泽槐不甘于此,举着那瓶子敲敲打打,把最后一点儿榨出来逼着方濯喝下去,却依旧没能再推动他的显相半分。但拉开衣服一看,身上的各处已经隐隐浮现出鳞片的痕迹,胸口下有一点影子明显与其他不同,柳泽槐以灵息为指,尽量不作惊动地轻轻掀起,见其纹路繁杂、方向相反,便明白,这恐怕就是黑虬族的命门——那片逆鳞。

而巧的是,这片逆鳞正长在方濯的心口处。柳泽槐松一口气,直起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好小子,看着没,老天都向着你。黑虬族的这生死逆鳞可不是一定长在这儿的,能长在一个生来便能好好护卫的地方,是一种幸运。”

语罢,他又长叹一声:“恐怕你们回风门主说得对。你曾有纯正黑虬血脉的那个亲缘,怕是已往上推了三代。靳长老不信邪,定要让我喂你喝下这味掺血的药,就是希望可以推动你完全显相。蛮荒之地唯一一个能走出沼泽的千目枭的天资可不低,功力也绝不在你我之下,但尽管如此,却依旧只能做到如此地步,看来回风门主说得对,这一生,你也无法完全显相了。”

“我……”

方濯赞同不是,遗憾不是,反对也不是。他呆呆地坐了一会儿,就又拿镜子过来照自己的脸。他真心实意地为自己这显相后的狰狞面容而感到惴惴不安,柳泽槐却一点不惯着他这一碰到柳轻绮就容易伤春悲秋的性情,在一旁嘟嘟囔囔喋喋不休:

“哎,你说你也真是奇怪,我叫你打坐,叫你运功,可你一点儿没听我的不说,脑袋往地上一砸就一瞬间吸收了。什么意思?你脑袋之前被曲银光扇了一巴掌扇灵光了?”

方濯沉浸在难过中无法自拔。柳泽槐一把拍上他的肩膀,转头又跟林樊说话:

“哎,林樊,你以前见过魔族的美人儿没?甭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长得好看就成。你觉着他们,跟我们方少侠比——”

“好了!”

方濯一下跳起,一手一个把人往外推。情急下脸上鳞片更窜出来一点,直攀上额上的角要往外扩充。柳泽槐一时不察,被他一把推出屋子,却笑个不停。门咣的一声关上,下一秒又被大力打开,林樊匆匆忙忙奔出,在方濯一脚要踹上来的时候熟练地捂住屁股,一头撞了上来。

“看路!”

柳泽槐看着面前紧闭的房门,笑容难掩。他扶稳林樊,道:“你跟他说什么了?叫他反应这么大?”

林樊哈哈大笑:“我跟他说——‘放宽心吧,方少侠。俗话说得好:花容月貌,亦不敌糠糟之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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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变故,也是在这大胆的尝试之中产生的。就在变故发生的当天黄昏,方濯奉命去帮柳泽槐取东西,在随他的指引七绕八绕寻到了屋子里面的一间密室时,于密室的墙壁上发现了惊人的一幕:

昏暗的光线中,一张干瘪的皮一样的东西沉静地被置于墙上。它的四角都被拉紧,用钉子紧紧钉住,而在这张皮的上方,有一个凸出来的圆球一样的东西悬挂于上,略往前走一步,尘封的气息便扑面而来,空气中隐隐还渗透着些许血腥气,像被扯断的绳索一样晃晃荡荡,漂浮于密室的每个角落。

方濯心下有疑,上前一瞧,却猛地瞪大双眼。

——在这儿挂着的,正是那曲银光的尸身。

他被吸得只剩一层皮,血肉尽数脱落,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皮囊干瘪而光滑,在两翼处生了细细的褶皱,被钉子扯成薄薄的一条线,苟延残喘,仿佛下一秒就会断裂,在这沉重的寂静中发出吱呀吱呀摇橹似的响声。

方濯提灯而照。在这张尘沙似的枯萎的鸟皮上,借着微弱的灯光,他看清了那圆球一样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已经快要化作骷髅的曲银光的头。

方濯神思略有浮动。恐怕任谁突然在一个密室里看到如此情境也不会多么冷静,方濯更是暗自吃惊,完全没有想到曲银光的尸身竟然藏在这里。只是他倒也明白,这是柳泽槐的不得已而为,曲银光不能随便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叫人钻了空子去。何况此人许对他方濯还有用,更不能随意抛掷,百般思忖下,也许也只有放在自己身边,他才安心。

更何况如今他毫无芥蒂地便让方濯来此密室,便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东西是否会被方濯发觉——方濯看了曲银光一眼,叹一口气,意味不明。他不再管他,去寻找柳泽槐要的东西,离开前,却又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提起灯,又照了他一下。

灯影幢幢,影子应光透墙而立,覆盖了曲银光的半张脸。方濯在这凹凸不平的倒影中辨识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向前走了一步。突然,他听到一声异响,如同重伤的小鸟鸣叫那般虚弱,但又确然存在。曲银光那已经变成一半骷髅的下半张脸轻轻动了动,腐烂了的鸟喙只剩下半别空洞,却随着这密室回荡的响动轻轻叹息。

方濯吓了一跳,急急后退两步。他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可确实,这已经腐烂了一半的喙的的确确开始开合,墙皮似的白灰从那缝隙里掉出来,一时间鼻腔氤氲的全是灰沉沉的腥气。而这颗已死的头颅,在光线的催促下,正漫无目的地念诵一段古怪的咒语。

这种语言,方濯并不能听懂。也许是千目枭族群内通用的某种专门语言。他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更不能知道为什么这个明明已经死透了的人竟然还能口吐人言。他谨慎地保持着距离,细听曲银光口中咒语的同时,也提防着周围的情状。但一直到曲银光沉默下来、他提着灯走出密室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拦、或是偷袭他。

方濯将此事完全地禀报了柳泽槐。柳泽槐也很吃惊,跟着他到了密室看了一看,但却并未再碰上这幅奇景。无奈,他二人只得先打道回府,打算等次日白昼时带上靳绍恒一起再来。

但怎料就在当夜寅时,黎明前的夜深人静时刻,方濯莫名从一场怪梦中醒来。这的确是一大怪梦。他梦见了某些不属于自己回忆的东西,梦见自己身处一个漆黑的山谷,身旁阴风阵阵,怪石横生。枯萎的藤蔓攀附着山崖,树枝虬曲如野兽利爪,掏进山谷心脏。头顶一轮苍白的月亮,泛着赤红的月晕,借着这血一样的月光见得脚下土地干瘪,骷髅散落。

在这凄风苦雨的气氛中,他像是在这片山谷里行走,身前身后空无一人。像是有一根丝线在前面指引,勾着他迈出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熟门熟路,好像要飞起来。他似乎也对此极为熟稔,脚步毫不停顿,在这充满瘴气的寂寥山谷中飞速穿行。

走了大抵有半刻钟后,他才终于到了一个地方。面前是一座山,山岭上、山岭外,俱是茫茫的黑夜。星点月光下屹立一座陵墓,漆黑如夜的墓碑斑驳似砂,隐约可以看到其上刻着几个不属于修真界的文字。但莫名的,他便看懂了,这几个字是:

红莲圣女乐念之墓。

方濯在梦中一下子想起了她是谁。他的心还没动,人就已单膝跪下,行了一个礼。这种违背他意愿的行为让他感到十分恼怒。他不想向魔族的人行礼,哪怕这是乐念的陵墓,他不是魔族,不会对她当年力挽狂澜的行为而感到无比的感激。

一个声音突然如一阵风般席卷过眉峰,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如梦如幻,响彻耳边。

“我本无意与你相见。只可惜,你所吞噬的那个千目枭,受过我的点化。”

“你跪我,若心不甘情不愿,大可起身。若你不能,便说明你的心甘愿,愿意接受我黑虬族的秘法,愿意效忠我圣教。”

方濯很想说:我不愿意!但嘴唇却无法张开,甚至连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他被动地接受乐念的“旨意”,被迫对于她所给予的选择回答了暧昧的默认,方濯紧握住拳,在这迷蒙梦境中尽力打起精神,思索着能够冲破梦境的方法。乐念却并不会给他机会,只要他并不说话,她便完全将他的反应当做“默认”来处理,言语间也带了两分欣慰:

“作为先祖所难得之后人,本应如此明辨是非。若你的身份在修真界暴露,你将绝无可能在其中立足。能给你庇护的,只有你的家人,只有式夷教,你应当懂得。”

“数百年前,我受乐教主点化,悟出黑虬一族会精髓之宝册,只苦于多年来没有见到传承人。你作为最后一个能够自由行走于世间的黑虬族,我可以将其传授于你。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月亮突然冷了起来,像张开一只眼,静静地窥探。方濯喉头攒动,咬紧牙关。乐念在这里停顿下来,并没有接着说,但方濯明白,这是因为她已经知道了自己早已在字里行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想要得到这本秘籍宝册,就必须发誓,永远效忠于式夷教。但是这个要求对于他来说,是几乎不可能实现的。

不,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

乐念的声音如风,如月,如鬼魅。飘荡不定,游移不安。如同被丝线缠绕的茧,在耳旁滚啊滚、转啊转,带着魅人心神的意蕴,很难不叫人意乱情迷。

方濯并不能说话。在这墓穴的异香中,他的心渐渐地沉睡,**却慢慢占据高峰。这声音在他耳侧轻轻吹着气,叹息般念出了一段奇异的咒语。方濯并不能听懂,但这念经似的声响却并不能让他感到厌烦,反倒更加令他的头颅忍不住抬起,想要接触到这汩汩的风声。他想,他思索,他愿意……他愿意去接触到这黑虬的秘宝,登临这天下的巅峰。只要他有如此绝世武学在手,什么燕应叹,什么柳一枕,自然不可能再伤他分毫。当然,柳轻绮、柳轻绮也……

从此后,自己将再也不用被柳轻绮保护,他当然就可以无所顾忌地担起伴侣的责任,将他牢牢护在身后。那么,他,他,他——

心神流转间,心下时运匆匆,纠缠不定。人如一块绸布,被两方不停撕扯,疼痛间却能感到浑身的震颤,他明了那是自己的心在动。这个愿景实在太过诱惑,几乎令他无法拒绝,他穷尽一生可能都没有办法追逐到的东西,竟然在这一个夜晚就可以如此轻松地获得吗?

方濯方寸大乱间倏忽坠入迷蒙。他跪在地上,双手在地面摸索了一阵,已经昏昏沉沉地倾身,要用额头去触碰那墓碑。这是一种臣服,是即将发下的血誓,他要为这道不同的魔族而弯腰,为这即将能够给予他无上力量的圣女而奉献出自己的灵魂。那只风做的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耳后,像是母亲为他梳理发丝,那看不见的掌心摩挲着他的面颊,风里捎来些许引诱的、脆弱的、迷蒙的声音:

“好,好,好孩子……好孩子……将你的手放上去,将你的角贴上去……你会继承这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会成为圣教新一任的王,黑虬族永远的骄傲,你不为他人争,单为自己争一争,好孩子……你将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守护你想守护的人……”

守护想守护的人?他喃喃地说道,好,好。

我此生胸无大志、身无长物,只想、只想守着他好好过一辈子……

迷离间,他膝行上前,一只手已经搭住了墓碑,慢慢往前挪了两步。此时在心中依旧有两股势力在交战,将他的灵台当做擂台,吵得不可开交。理智告诉他倘若他当真背叛了修真界,终有一日他定会后悔。可情感却催促他往前去、往前去、不停地往前去,直至走到那沼泽一般的再无出口的蛮荒之处——

你失去的只不过是所谓信仰,可得到的,却是要比他们更为精妙金贵的东西。得了它,你就能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能够得到整个天下——好,你不要天下。但你总有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吗?你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黑虬族已经消失于世间,将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对于他们的秘法到底应当如何拆招……得此奇遇,便如得了天下,你想做什么都成了。方濯?你想做什么?杀柳一枕,杀燕应叹?替他清扫去未来的一切障碍?做你师尊手底下一把最好用的刀?你想做什么都成了,方濯,你想做什么都成了!

方濯喉头攒动,突然呃了一声。即将落到墓碑上的另一只手被猛地收回,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头。他跪在地上,头深深地埋在胸腔里,低低地说:

“师尊,师尊,你别怪我,师尊……”

他语调浮动,又哭又笑:“我是为了你,我是为了你师尊,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我、我爱你……师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一边意乱神迷地呢喃,一边伸出手,慢慢要去触碰眼前的墓碑。这漆黑如深夜的墓碑仿佛突然生发了无穷的魅力,吸引着他向前去。额头悄无声息鼓出两只小鼓包,在右脸刹那爬满鳞片时,两只角全盘托出,猛地扯痛了他的神经。方濯轻啊了一声,下意识地低下头去。那母亲似的手却又托住他的后背,赶着他往前走。声音带着叹息,流水似的往外刺、叹、滚:

“去,去吧,去吧……这是你该走的路,是你该寻的命。去吧,去吧……”

方濯道:“师尊……”

角上又热又凉,又涨得发疼。方濯不由自主往前靠去,想要这冰凉的墓碑为他降降温。可忽的,像被一把掐住喉头,他急喘起来,声音戛然而止。胸腹间烧着一团熊熊的烈火,炙烤着肺腑令他想要呕吐。身遭长夜不明,这寻不到踪迹的规劝的声音犹如鬼魅,朝他的耳朵里吹着阴气。山峦跌宕似一条蜿蜒长蛇,攀过夜空行至月色一旁,在眼前竖起层层叠叠深黑色的屏障。每一道山嶂忽而都生出千万把利剑,银光闪闪,直对他的眼睛。

双眼一刹那间变得剧痛无比。方濯一把捂住眼睛,痛叫一声摔倒在地上。像从眼中突然生出一双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角,半张脸都仿佛裂开似的,方濯登时就要痛晕过去。可这个动作也让他止了前进的步子,在距离墓碑仅有半步的地方双腿一软,躺倒在地。

他痛得疯了,只晓得打滚、叫喊,连那声音急切的催促都再听不见。乐念原本温柔魅惑的声音渐渐消失,发觉不能再在疼痛中催醒方濯分毫后,这可亲的语调便化作气急败坏的尖锐啸叫。圣女揭开她枯萎的面纱,露出青面獠牙,漫天的月光一瞬间化作风雨雷电,世界漆黑不见五指,唯有天际泛着隐隐血红,照过重峦叠嶂,于空中凝成一把血红长枪,枪杆萦绕风雨,枪头则缀满雷电,刺啦作响中,此枪调转方向,直朝方濯胸腹穿刺而来!

“——喀拉!”

一声落雷骤然劈过天际,像将天幕都能砍成两半,骤然将世界劈了个透亮,一霎将长枪斩作两半。那长枪失了方向,只有哀哀落下,一头坠入远处虚无。方濯双目皆被血水糊住,只能看到血红天幕,听力却变得格外显著。耳旁风声喧嚣奇巧,有如山崩。圣女切齿哀哭,声声尖叫刺破耳膜,雷电轰鸣,风雨交加,仿佛在此时在终于彻底敞开所有底牌,露出魔教的真容——

他的心里依旧只有两个字:师尊。还想着撑起身,却在这时天边又是一声惊雷,仿佛落到他的身上一样,在一刹那,猛地使他抬起头来:

不对,不行!若是真叫他就此皈依了魔教,还谈什么保护柳轻绮?他和柳轻绮这一辈子都注定不可能了!

一时有如利剑刺眉心,方濯登时清醒过来。再抬头时,一片血污氤氲中,看到自己距离墓碑不过半步,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撑着地,勉勉强强要爬起,却又是一声落雷猛然炸响,能惊破人的胆。大雨倾盆而落,瞬间就将他淋了个透湿,但身形也在这样细细密密的暴雨中隐藏了起来。

左有尖啸,右有大雨,方濯抹了把脸,强忍着眼睛的痛,正要起身。却突然听到这交加风雨中隐有说话声。首先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还没看明白吗?这小子同旁人大不相同,他的欲与情是完全重合的!你想引诱他死在欲关上?根本不可能!只要柳轻绮还活在这世上一天,他是过不了情关,但也绝对不可能折在欲关!”

“……”一个女声低沉道,“那也不能就此半途而废!他没法在欲关被引诱,那就先进情关!”

“进什么情关?你早就错过机会了!杀方濯的最好机会,一个在三年前,一个就在刚才!机会若不曾把握住,便要及时收手以待下次……快走,听我的话!现在已不是犹豫的时候,明哲保身才最首要。再拖下去,若叫红莲圣女发觉了你请她的骸骨究竟为何用,你我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妈的!”那女子沉默一阵,低低地骂道,“不想魏涯山如此爱重的弟子,竟然是个只知道醉心于情爱的废物!”

她似是恨急了,连骂了好几声,声响方才泯灭。方濯人在大雨中一坠,接着全身骤然攀上一股冷意,周身风声浮沉几次,随之归于虚无。胸口如落上一掌,轻飘飘一推,仿佛从山崖坠落,在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中,他猛地翻身而起,汗已经浸透了衣襟。

身旁沉默寂静,连点声响都没有。方濯低头一望,才知道自己竟不知何时已经显了相。他收一收腿,下榻那时,浑身的鳞片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时,他的心里还是刻着那两个字,刻着那个名字,这让他浑身躁动,心也随着跳个不停。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很想深深地吸一口气。星月争辉,好天良夜。方濯用两只手撑着身,望着那高耸的城墙与不见边缘的天际漫无目的地看。世界都在他那漆黑的眼眸中缩成一个小孔。他的心烦躁不止,被风吹着,却也不能凉下半分。心里还在想着:

那黑虬族的秘宝是什么呢?

那个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真的乐念吗?那个红莲圣女乐念?那个杀了天碎琼、拯救了式夷教的乐念?

可是……那个能够让他登临巅峰、可以让他做成想做的一切的事的秘籍,究竟是什么呢?

方濯的心被这些问题占据。一半属于那个名字,另一半则乱糟糟地充斥着这些。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堪称有些陌生的感受。他总觉得,此次梦幻所带给他的,不止是对于武学进步的执着。它似乎更指向一个方向,一条更为沉静狡诈的道路。这路上生满荒草和荆棘,尽管还没摸索清楚,可大致的模样却已经莫名出现在眼前。像是带着魅惑的语气,在前方蹲守,等待着给他一个死亡的亲吻。它甚至可能与魔教无关,与黑虬族无关。这是一种更宽广、更普遍的概念——可到底是什么,他却并不能搞明白。

远方远远的有雷声传来。虽然微弱,但却将他叫醒。方濯从自己的世界中脱离出来,立即就要关窗。但在这时鼻尖突然嗅到一股奇怪的气息。刚关上一半的窗子又被推开,他探出半个身子,朝着气味来的地方看去。左边是一大片灌木丛,外头堆了几根柴火,旁边有一只已经快要枯萎的草垛,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那气味像是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仅在他的眼前,是不能发觉的。

方濯狐疑收回目光,打算带上剑出去看看——可就在回头的瞬间,一张脸却突然撞上他的目光,直直地刺向他的眼瞳——这张脸惨白如纸,五官委顿。双目圆睁如同两只血洞,从里头淅淅沥沥流下数行血泪,蜿蜒若溪流。嘴唇却是深黑色的,中了毒一般,嘴唇颤抖个不停,涎水和血水便一同往下滴。

方濯肩头一耸,汗毛倒竖。他下意识一掌轰出,这人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而是被他这一掌拍得后退数步,一头撞上墙壁。方濯一把抄了剑来,当一声出鞘,急急赶上两步。正要劈下瞬间,却忽的看到这人嘴唇抖动,喉头攒起,有砂纸磨蹭般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来:

“师、师弟……”

师弟?

不对,此来蔓城的振鹭山弟子中,数他最早进内门。哪来的人还能叫他师弟?

方濯的剑停顿在半空。他敏锐发觉其中不对,立即蹲下身,在腰间翻了两下,竟瞧见了振鹭山的腰牌。

他心里登时凉了半截,忙将剑收回鞘中,也不顾他浑身是血,将此人扶在怀里,沉声道:

“阁下是哪位门主门下的师兄?”

这人颤颤巍巍地捉住他的手,摸了半天,才终于摸到掌心,蘸着自己的血,写下一个“倾”。

倾天门下?方濯一时愣住,解淮已经多年不曾收弟子,自他进内门以来,也不过只有一个喻啸歌。此前也没听说过他的哪个徒弟。但这振鹭山的腰牌却是做不了假的。他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先救人,手刚搭上此人手腕的瞬间,却被这人一把按住,不许他再动。

“不、别……”

但只这一下,方濯却已然从中窥探到些许熟悉的气息。他双眼骤然睁大,一把擒住此人手腕,将他牢牢钳制在身下,沉声道:

“说,你这振鹭山腰牌是从何而来的?”

那分明是魔息,手底下这人是个魔族!

他这话一出,身下人却不知为何,血泪流得更为汹涌,喉头攒动不止,似在哽咽:

“师父他……从来没有提起过我?”

方濯吞一口唾沫,不知为何,手上的力气松了些。他跪在地上,看着这人血泪长流而下。

“师弟,师弟。”这人摸摸索索到他的手,已经失了力气,因而只能是虚虚地握着。

“师弟,我是式夷教中人,我并非有意打搅,我是感知到了你,才来寻你……若你能回振鹭山,烦请告诉我师父,九霄行走世间数十年,但最终还是给他丢了脸……可,可我此生唯有一个愿望,待我死后,将我埋入西风剑冢。”

不等说完,这自名九霄的人便剧烈咳嗽起来。他胸口起伏不定,口中随着身躯的颤抖而吐出一滩滩血肉。这是五脏六腑都已被损害,彻底救不回来了,怕只是还撑着最后一口气,来找了他。方濯听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并不明白,看他这样却十分不是滋味。心想反倒这个九霄也不可能再活了,不妨就听他说完。一只手依旧紧紧攥着剑,人却坐了下来,伸出手任由他拉着,说:

“我就坐在这儿,师兄有什么话,来同我讲吧。”

九霄道:“我没什么话,我没……没什么话。”他吃力地翻了翻身,从腰间解下腰牌,交到方濯手中,“我不是振鹭山中人,但这腰牌却是师父给我的。他跟我说,此后若是有一日能离开蛮荒之地,遇到了麻烦,便可去振鹭山找他。我不愿麻烦他……所以多年不曾上山,但这枚腰牌一直留在身边。如今我要死了,师弟,请你……请你将它交还给我师父。请你交还给他,请你……请你……”

他紧紧握住了方濯的手。

“请你杀了我!”

方濯道:“什么?”

他吃惊极了,立即就要撤手,却被九霄不知哪来的力气紧紧箍住:

“请你杀了我,师弟,我不信这修真界的任何人。这群人自诩正道,但实则行的却全是伤天害理之道……我,我便是被他们害到如此,我肉身已毁,早便没有活头了。趁我不至于丧失神智杀害无辜,请你在这时便将我杀了吧!随后将我的尸身带回我师父面前,将我、将我埋回剑冢……”

说到剑冢时,他便流泪,说到死时,唇边却噙一抹凄惨笑容。他的脸上全是血,方濯认不清他的眉眼,但敞开的衣领却吸引他的注意。方濯掀开他的衣服一瞧,才发觉那红色不是血,而是一道一道奇怪的纹路。再往下瞧,胸口也全是这样的纹路,一直攀到后背。几乎是一瞬间,他就想起来解淮身上那些。有种奇异的猜想自脑中闪过,让他浑身僵硬。九霄却并不管此刻他的心思,紧紧攥着他的手,要去取他腰间的剑:

“来吧!师弟,杀了我。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身为圣教中人却成了振鹭山弟子,但是你我同出一源,我相信你。死在你手里我也安心。我现在已无法掌控自己的肉身,否则我早便死了。师弟,师弟……你杀过人吗?没杀过人,杀过鸡吗?朝我喉咙上捅一剑就完事了!不要捅胸腹,若不能一剑捅到心口,便杀不死我。别怕,来吧,来吧……”

这声音竟与梦中的声音无异,都带着引诱。方濯生怕出错,不敢轻举妄动,连那腰牌也不敢接。九霄见他迟迟不动,也有些急了,要直起身去拿他的剑,却又剧烈咳嗽起来。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他的周身突然浮现出一阵红光,紫黑色的魔息从七窍汹涌而出,瞬间遮盖了他的全身。

方濯一把钳住他的手腕,将他翻在自己膝上,两下点穴暂且止了魔息的外溢,可却在魔息之下,看到了一层漂白虚无的东西。这东西他从来没见过,眉头轻皱,不知道是什么。九霄那两只血洞似的眼睛却突然上翻,露出难能见到的眼白。他的身躯一阵痉挛,突然间,身上的衣衫、血肉竟然在这颤抖中开始剥离、脱落……

细细碎碎的血肉沾了方濯一身。九霄咳嗽欲烈,像要将心脏也呕出来,拼尽全力直起上身,目眦欲裂,冲着方濯大喊道:

“动手!”

“……”方濯道,“师兄,你放心。你的尸身与腰牌,我必然如实交予倾天师叔手中!”

他一咬牙,立时起身,手掌轻一移间,伐檀已然落入掌中。剑锋凛然如冰,散发着阵阵奇光,他对准那颤抖不止的喉结,眉头紧锁,就要一剑插下——

可落入耳中的却并非是噗呲的血肉被刺破声响,而是一声金属碰撞似的轻动。他倒吸一口凉气,却听九霄痛叫一声,自胸口猛地窜出一枚巨大剑影,挡住了伐檀攻势。这长剑血红如残阳,瞬间便将九霄裹覆,一眨眼间,九霄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躯体上血肉却不停向下剥落,可遗留下来的却也并非白骨,而是一片空空。他的脸上混着血,攀上那些纹路,更显得面容狰狞似恶鬼。一道剑光自头顶冲出,一剑将房梁捅了个稀烂,九霄的身形也渐次消失,从那空荡荡的袖管中露出来的,却是凛凛的寒光。

方濯一把握住伐檀,在掌中掉了个方向,侧身靠着墙,躲过那些扑簌簌直落的木屑,悄悄地靠近九霄。九霄的脸已经快要脱落,再看不清眉眼,他凭借着直觉寻找到方濯的方向,抬起袖筒,出手的却是数把利剑,缠绕着血光与魔息,数剑齐发。

方濯自小学剑,对剑再是了解不过,当即俯身躲过前列,趁空隙轻身而上,踏过两把剑往上一窜,在碎屑的烟云中纵身空中。但九霄却连头也没抬,只一抬手,一柄比他人还大的巨剑便自寒光中窜出,幸好方濯躲得及时,却也被此剑削去半张袖口。

他的屋中早就一片狼藉。数十把剑在其中穿梭猛撞,烂的烂,碎的碎,找不到一处好地方。方濯的面颊也因这呼呼剑鸣而被撕开几道血痕,小臂处更是被割了长长一道伤口,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血。他竟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感觉到痛才低头发觉。这时,他才终于明白为何九霄要求他早点杀掉自己:不想他走火入魔时竟然是这样的。

方濯在那万剑的遮掩中看着九霄,渐渐地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隐约窥得一个影子,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否还是一个人。他深吸一口气,额头两角立时冒出,身后气流涌动如龙型,一头撞上房梁,又直冲九霄头顶。这气流卷过数剑,又掺杂了沙尘与木屑,叫九霄一时转过头去。虽然剑锋已被他一挥手拦下,可身前却寒光一闪,剑锋与尘沙磕碰缠绕间,他如鬼魅般自帷幔中穿出,手中长剑叮的一声撞过身侧,但闻噗的一声,已是一鼓作气一送而出。

九霄的身形迟滞在原处。他还保持着挥袖的姿势,人却已然僵硬,再也没有力气举起右手。他如同被推翻的山岳,半晌后,轰然倒塌。飞于半空中的万剑也骤而坠落,噼里啪啦响了一片。

正如九霄自己所说,他肉身已毁,剩下的一半不过全是虚无。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除了血别无他物。他茫然对着前方,喉间已然被捅入一柄长剑,彻底切断喉头。可他神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痛,只站立在原地,望着空洞虚幻的某处,仿佛凝望那无边的梦魇之地。

在方濯的注视下,他牵起唇角,勉强地微微笑了一下,已化作血洞的双眼中,竟也依稀能看出释然。身形化作万千星点,数把长剑也如沙尘四溢,无声无息消散,衣服飘落在地,就此没了踪影。

尘埃落定后,方濯才上前,想去收拾一下九霄的东西。可倒在地上的却并非九霄的尸身,而只有一柄长剑。剑身成血红色,并无剑鞘,剑锋正中一道剑纹从顶端一直蔓延至剑柄,剑身底部用魔族文字刻了两个小字,方濯只认识第一个字:九。

这应当就是“九霄剑”。

方濯小心翼翼避开剑锋,拾起这剑。剑刃依旧锋利,但已失去了光泽,静静躺在掌中。

“剑灵……?”

方濯心里有不安的猜想。他草草收拾起思绪,拿起剑来,要往外走。这个九霄突然莫名其妙出现在他屋中,其后必然有缘由。他想先出去看一看,不想刚一出门,迎面就撞着一个人,是廖岑寒。

廖岑寒一望见他,先看见的是满眼的狼狈。方濯衣服还算穿得妥帖,只是右臂一半衣袖被削去了,脸上也有细小的伤痕。小臂一处伤口深可入骨,还没来得及包扎。廖岑寒要说的话也卡在喉咙里。半天才说:

“大师兄,你这儿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方濯知道一时半刻没法给他解释清楚九霄的事情,便告诉他等一会儿再说。廖岑寒有些担忧地嗯了一声,这才想起,对他说:

“大师兄,靳长老大半夜的过来,说找你有事。便喊了啸歌,便催他来寻你。”

“喊的是啸歌,来的怎么是你?”

廖岑寒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当然是路上碰到我。我睡不着,半夜起来遛弯,谁料就撞见他了。这家伙脸色黑漆漆的,十分不好,见到我就托我赶紧来喊你。我也问他怎么不自己来,他说,白日里惹了师妹生气,心里害怕,不敢见你。”

“……”方濯长叹一声,“你就跟他说,想同师妹相好,那就随他好好的。我以前的话,他当个屁放就行了。”

廖岑寒笑道:“得嘞,这话我一定原原本本告诉他。那大师兄,你都这么说了,我把你的话也当个屁放行不行?”

方濯作势要踹他。廖岑寒两步跳远,举起手投降:“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师兄你快去吧,看你身上还有伤,到了那儿,正好叫靳长老给你看看。”

方濯也想同他问问九霄剑的事情,于是应下,问道:

“靳长老现在在何处?”

廖岑寒道:“城门口。”

方濯轻轻皱下眉头,有些奇怪。两人对视一眼,自然也从彼此眼中窥得些许奇异之意。半晌后,方濯说道:

“就是从大概城门口的方向,在方才传来些许异香……你闻到没有?”

而也就在这时,明亮月光之下,两人都不知道到底从哪儿传来的异香之中,林樊刚被人一刀当胸劈过,抬脚踹翻。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呼吸粗重,胸前满是血,尘土沙沙刺激着伤口,让他在剧痛中头晕目眩。眼前几人眼中凶光四溢,手掌颤动,手里长刀向后一伸,接着便要朝他胸口再次刺来。林樊咬牙不吭一声,扶着地面,用尽全力翻身而起,堪堪躲过这一刀,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侧身使了个幌子,随后借此机会抬剑一劈一砍,生生将面前人拦腰看做两半。

鲜血喷涌而出,遮盖视线的瞬间,他已捂住胸口,纵身而起,几步越过房梁,踩着映照在满地血水中的惨红色的月光,直奔柳泽槐的门房而去。

魔族女:该死的恋爱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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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苦(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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