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濯依着廖岑寒的话,赶到了城门口,却并没有见到靳绍恒。相反,此处空无一人,安静得令他生疑。头顶唯一轮冷月高挂,身旁树影簌簌,只能听得到自己走路的声音。滴滴答、滴滴答……方濯骤然转身,冲这水流声的方向望去,却依旧看不到任何人影。
他站立原地,望着来处目光不移,可却也除了沉沉夜色,什么也看不到。千门万户沉睡在黎明前夕,连盏灯也不曾点起来。蔓城如同浸没在一块墨池中,从头到脚都是深不见底的黑色,连这月光都仿佛透不入夜风的侵袭,只好放低身躯,从城头滴落。
在这寂静得如同失了五感的城池中,方濯慢慢挪动了双腿。他直觉有些不对——不,是十分不对。这样的直觉来自于他的自信:廖岑寒不会骗他。就算是闲的没事干想要给他搞恶作剧,看到他身上有伤,他也绝不会再做此打算,一定会就此打住。他了解师弟,就好像他们也了解他一样。
好像有哪里没有留意,好像有哪里被忽略、被遗忘了呢?从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晚开始,他莫名其妙做了奇怪的梦,又嗅到了怪异的香气,可此时,这香气消失了;他又毫无征兆地遇见这个“九霄”,这是一个魔族,但却是一个常年混迹于修真界的魔族……他杀了他,不错,他根据他的意愿杀了他,但在杀他之前费了很大的功夫,他的屋顶甚至都被轰出一个大洞,身上的不少伤口就是碎屑与房梁下坠时造成的,屋顶那时尘沙茫茫,灰头土脸地盖了他一身……
方濯面无表情,慢慢向回走,心却依旧留在原地,漂浮在半空中观察着他的身躯。他腰间配伐檀,手里提着一把无鞘剑,像一个幽灵一样行走在街道上,走回他那个被毁灭的破碎的小屋中。他淌过月光,踩过夜色,从这青石的街上滑了过去。他的鞋底磕着地面,自然是听得清的,滴滴答,滴滴答,也像水流滴落。就算是房子里的人听不到外面有人走路,他也知道自己正在走;就算是经过的人看不到他的脚步正在移动,他也知道自己正在走。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
突然间,他猛地想起这其中的漏洞:低头一看,不过只是慢慢跨出三步,可距离城门口却已经远了将近四十尺。旌旗远远地映照在眼中,随风轻动,啪啪地拍打着他的眼眶。苍天沉沉,飘摇如墨,豆大的雨滴毫无征兆,一头砸了下来。
一声尖啸撕裂天边,像把夜空都扯开了一条裂缝。大雨倾盆,噼里啪啦敲打着地面,城池如同一叶小舟飘在这漆黑湖面上,一声惊雷劈烂了半杆船桨。这瓢泼大雨猛地让他想明白了这种熟悉之感究竟从何而来:当年在花岭镇,他和柳轻绮被那株大桃花树的枝干刺中时,被拖入的就是如此的幻境!
只不过那时想要将他们拖入幻境还需要直截了当的肢体接触,如今却只需要一阵风声、一缕异香,便可以实现他的目的。
方濯心里一阵凉。尽管他已经被“锻炼”到可以一瞬间破获出来自己此刻正在幻境,但是究竟怎么迅速脱离幻境他还不清楚。并且似乎有一点已经非常明晰了:
这尚未明晰的战局在还没有他介入的时候便已经有人一把掐住了他的命脉,迅速将他扯入这一时半会不可能脱身的幻境中。这是否说明,燕应叹已经抵达蔓城了?
燕应叹来了,那……柳一枕呢?
柳轻绮呢?
柳、柳轻绮呢?
这个名字出现在脑中,立即又仿佛被拖入深井般,再度陷入才过去不久的睡梦中的深邃山谷里,鼻尖好像拥堵上万千海水,呛了他一口。随之,强烈的窒息感将他包裹,夜风吹拂下,空间也仿佛跟随扭曲、抽动,向着他五脏的方向、向着他心尖的方向,一路旋转、挤压……
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好像受到了阻碍的瞬间,方濯手中九霄剑蓦地转了个方向,这无鞘剑映照月光如同冰雪消融,剑尖一点寒光直指前方:
“少装神弄鬼,给我出来!”
当然不可能有人回应他。眼前空荡荡,耳侧静悄悄,一轮冷月高挂天边,仿佛在嘲笑着他的神经过敏。
没有异状,对吗?
没有伏兵,对吗?
方濯轻轻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将魔息调动,分了几缕到眼中——自打他在明光派听从柳轻绮的安排帮姜玄阳梳理了体内乱窜的气息后,这双眼睛似乎就有了某种新的功效:只要他愿意,闭上眼睛,就可以看到自己体内经脉情况,而若给予魔息充足,也许也可以看破一切虚妄之物,突破所有所谓的幻境梦魇。
但此前从来没有付诸于实践。原因很简单,当他做梦的时候,他无法认清自己是在梦境中。同样的,当他入幻的时候,他也当然不可能意识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这一次算是一个例外。方濯不愿失去这样难得的大好机会,立即开始尝试——谁料一睁眼,倒真叫他从身旁看到一团又一团奇怪的黑气。这些黑气没什么实体,但一伸手,却又能明显地感觉到有轻轻的拉扯感从手背传出。好像这气体是什么尚未生出的胎儿,正探着小手好奇地摸索着世界。
说也奇怪,被这小手似的东西扯了一下,他的心里就立即涌上万千柔情,最硬的心尖都温柔些许,根本无法抵挡这样柔软的触碰,心甘情愿地伸着手叫它拉着。这小手轻飘飘地摸过他的手背,挤进他的手指,在掌心的掌纹处一点点捋过。
被拉住的瞬间,方濯发现他的眼睛没用了。黑气混混沌沌一片,但却叫人看不真切。隐约只能看到里面拢一只圆形,但不多时便生出双臂、长出双腿,仿佛长成一个人的样子。这人对他而言个子不高,似乎刚过胸口不久。那手也慢慢长大些许,从掌纹生发,摸索上他的手腕,最后将一整个都放到掌心中。
方濯的呼吸都迟滞了。这种感受如此陌生,可却又如此熟悉。从手指趁机摸出的骨头的岁数来看,这人岁数不大,十几岁而已。可是,除了师弟,他从没摸过十几岁少年人的手。但又好像不是任何一个的手,这俩的骨头可比他硬多了。现在在他掌心的,是柔顺、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温软的。它奇妙、轻快,温柔而带着点点热气,叫他心醉神驰,忍不住想起一个人来……
方濯自己都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时候无法控制自己的,但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一个用力,将这人从黑气中猛地拽出来。但闻“啊”的一声,那人蓦然从虚空中摔出,刹车不及,一头撞上他的胸口。方濯紧紧握着他的手,伸臂揽住他的腰,将他搂在怀里。一刹那,他一颗心里什么其他的感受都消失了,只知道望着他笑,幸福极了:
“师尊!”
柳轻绮趴在他怀里,不声不响。方濯只觉后颈上轻轻一紧,他竟然主动伸出手,抱住了他的肩膀。
被回抱住的瞬间,一股狂喜猛地冲刷了他全身,将理智完全淹没。方濯草草将九霄剑往腰间随手一插,两手慌忙紧紧把他抱在怀里,怕他跑了一样死死压在胸口上。只觉心底里如同被一颗蜜糖牢牢地包住,满心留下的只有狂热的快乐和甜蜜,这种异样的幸福促使他以一种温柔得能腻死人的语气开口:
“阿绮。”
他捧住柳轻绮的脸,将额头轻轻贴上,颤声道:“阿绮,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有多久?”
柳轻绮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水润润一片。他抿着嘴唇,打量着面前的人,眼中满是探究,但却并没有之前的戒备。
这称呼在心里捏着、盘着,兜在心口上方,嘲笑他的懦弱多日,在此刻突然出口时,方濯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变态,浑身上下爽得猛地打了个抖。
柳轻绮望着他,好像还完全不能理会现在发生的一切。他理应向他解释解释的,可是不知为何,他就是一句话也不想讲。就这么搂着、抱着,能贴一贴、亲一亲,他的心就十分满足。是,他就这点儿出息,心上人在怀,也旁的什么都不多想。只有这手掌慢慢往下摸,捋到他的后背时,才仿佛突然被按到了什么开关,叫他一个激灵猛地打出来。
“师尊,”他含着气声,颤颤巍巍的,“别摸我。”
怀里人仿佛没听到,依旧慢条斯理地轻轻往下摸。摸过脊背、摸过骨头,摸过那因紧张而微微鼓起的背部的肌肉,顺着那一条紧绷的脉络往下摸,直到摸到腰间……
方濯呼吸粗重,头脑昏沉一片,只能任由本能收紧手臂,一只手按着柳轻绮的后腰,把他往怀里压。嘴唇轻轻颤抖着,想要贴上他的,在这迷迷糊糊的意乱情迷中,他完全无法考虑到自己现在身在何方,又记得什么、遗忘什么。
仿佛唯一能看见的,就是眼前人。唯一感受到的,就是这颗因为极度的喜悦而跳动不停的心。至于这人与心外的虚无,全被脖颈后方和唇上的触感清扫得一干二净。两条手臂蛇似的缠绕在他的脖间,是一种除了在特定时刻从未有机会感受到过的柔软,方濯激动地吻着他,口中含混不清,只知道重复:
“师尊,师尊……”
越吻,那强烈的冲动越要涌上头顶,在四肢百骸不停窜流。这**直奔腰下,在血管中汇聚成一股热气腾腾的洪流,让他完全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只一味向着内心最深处的方向奔走。吻着吻着,他就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急急忙忙将柳轻绮往怀里一提,双臂用力,正要把他抱起,却被他一把按住手臂,制止了动作,随后嘴唇凑了上来,贴近耳边:
“阿濯。”
他的声线是如此低沉温柔,带着旖旎的意味。两人离得太近,方濯能够明确地感受到鼻息轻轻打在肌肤上的感觉。这感受并不陌生,可他又一阵脸热。
“我想问你一件事。”
方濯吞了口唾沫,专注地盯着他。
“你说。”
柳轻绮说:“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你爱我吗?”
“我爱你。”
“那……”他轻声说,“你愿意为了我而死吗?”
如果换个旁的人,也许到了这儿就已经可以发现端倪了。可是方濯不是旁人,他是“内人”。内人就有内人的自觉,内人也有内人的盲目,他两眼一抹黑,耳朵同心一起刺了个对穿,想也不想立即说:
“我愿意,我愿意。”
“乖孩子。”
柳轻绮满意地笑了。像是奖励他的手指轻轻勾着方濯的腰带,作势要往外袍里摸。他的动作突然变得非常精妙而娴熟,手指只消轻轻触碰一下他的肌肤,哪怕隔着一层布料,方濯便会猛地深吸一口气。他如同一只小鸟,被面前的人从容地握于掌心、玩弄于股掌之中,心甘情愿地做他的物什,哪怕可以被摧毁、可以被践踏——
“师尊,别摸我,”他一把把柳轻绮抱起来,侧头去亲,“师尊,阿绮,我,我想——”
他一面将柳轻绮匆匆忙忙往城墙上压,一面急切而喃喃着说:“我愿意,我愿意。你叫我死我就去死,你想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师尊我是你的,我是你的……你想怎样就怎样,嗯?你来亲亲我吧,求求你了师尊,我只求你亲一亲我……”
嘴唇贴上他的侧颊,驯顺而温和地亲了亲。被吻过的地方如同火烧,心肝都跟着颤了三颤,方濯仓促地呼出一口气,焦急地将他的双腿抬起放在腰间,一手托着他的身子,只凭本能办事,抬手就要去扯他的衣襟。
却并没有发觉那只揽着他脖子的手已经悄悄地移下去,抚摸着他的脊背,可指间却一闪而过一道寒光。
面上,依旧云淡风轻,带些引诱似的笑意:
“你愿意死?愿意死在我手里?”
“我愿意,我愿意。”
“好孩子,乖孩子。”柳轻绮轻声细语道,“那就叫你快快乐乐地死掉好不好?死了,人世间的一切都不必再管、不必再问……你瞧,人活在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多的痛苦。只要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师尊心疼你,不想让你再在这人间受苦……”
“阿濯,咱们一起,咱们一起,好不好?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咱们永远在一块儿,永远不分开……”
他喃喃地说着,被方濯不住亲吻的眼睛却突然颤了两颤,流下两行清泪。这冰冷的液体触碰到方濯的脸,令他神思恍惚的一下,漆黑茫然的眼中也隐隐有些情绪的动荡,像是被冰得清醒了一些。柳轻绮的手指立即用力,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堵上他的嘴唇,另一只手则摸准他的后心,手掌一翻,一把利刃赫然进手,毫不犹豫就要往后心扎去!
——可比被穿透躯体的疼痛到来更早的,是面颊上火辣辣的触感。方濯忽见面前人挣脱了他的亲吻,抬起手,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紧接着抬脚用力往外一蹬,方濯被连人带剑踹出数尺外,腹上的疼痛让他不由身形一拱,但这躯壳的反应却也猛地将面前的一切撕了一条口子,冰冷的寒风呼呼灌了进来。
“阿濯,醒一醒!”
一声暴喝炸响在耳侧,方濯立即抬头,却被一人抬起下巴,手上的力道重得仿佛要捏碎他的骨头。
眼前昏黑一片,天旋地转,人仿佛被装在笼子里兜着水晃了几百遍,胸口一股浊气郁郁不前,只胃里翻滚不歇,一张嘴便吐了出来。但吐出的却不是污秽物,而是一团又一团的黑气,像钢球一样顶着他的喉间,撑得气管都疼得仿佛裂开,但这疼痛却终于彻底刺醒了他,方濯猛地抬眼,身上一凉,但见眼前场景哪里是蔓城北城门,分明是一片从未见过的古老而繁杂的城郊树林,四周迷雾重重,如同身处梦中。
柳轻绮就跪在旁边,衣衫略有些凌乱,嘴唇也红得不正常。他紧紧握着方濯的手,见他瞳仁间神色终于清明,方才松一口气,紧接着又去触碰面颊被他狠扇一个耳光的位置。
“疼不疼?”他有些愧疚,“阿濯,师尊也是没办法……不给你这么一下你醒不过来,但是不是,打得有点太重了……”
他窸窸窣窣地乱动,一个劲儿地在那已然泛红的地方摸来摸去。方濯呆愣愣地望着他。夜风吹来,浑身猛地打一个寒颤,才发现自己的内衬已经被冷汗浸湿了,黏黏糊糊粘在身上,十分不好受。
可这些,他管都不管。盯着柳轻绮傻愣愣地看了半天,他才缓缓抬起手,覆住那只摩挲着他面颊的手掌。冰凉而不温热,没有那么软,比方才真实多了。这人的面庞如同帷帐后的宝物,被玉如意一点点掀开,层层包裹下,骤然得见,方才能感受到那种深陷腹地般的彷徨与虔诚的信仰。
这迷恋狂热、高调、无可自抑。那令他屡教不改神魂颠倒的痴心,竟然就这样真切地出现在眼前。
方濯的手开始颤抖,被柳轻绮的手掌紧紧握住。两人对视许久,他突然倾身上前,一把抱住了他。
“师尊,师尊,”他泪水氤氲,语无伦次,“这次你是真的对吧?你真的在我怀里了,对吧?”
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饶是柳轻绮在来时路上想了再多的初见时的话语,或是心底里因方才的经历再有如何的后怕,绕到舌尖,却最终还是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是我,阿濯,我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哪怕你现在真的把我杀死在原地我也甘愿了,师尊,叫我死之前最后一眼可以再看看你——”
“又瞎说,该打。”
“嗯,嗯,”方濯把脸埋在他的小腹里,“一会儿左脸也给你扇,爱扇几下扇几下。”
他这么一讲,柳轻绮就又心疼了,抬着他的头要去检查他的脸。方濯却不合时宜地紧紧搂着他的腰,突然抽噎起来。但并非因为疼痛,而纯粹只是因为这触手可及的幸福,他无瑕去搞清楚自己为何会进入幻境,也没有心思弄明白为什么明明他去的是城门口可到来的却是蔓城城郊,他只在乎此时的这一刻,眼前的这个人——巨大的、强烈的狂喜彻底淹没了他的理智,在极度的爱恋催化下,满心汹涌的爱意化作酸涩的眼泪,刺激着他的心脏。世界都仿佛变成一只圆球,被轻飘飘地一指推走了。
柳轻绮将手盖在他的后心,后怕似的拍了许久。拍了半天后方濯才终于有力气,从地上爬起来。柳轻绮趁他起身的时候轻轻歪了头,将衣领提上去,牢牢地盖住前颈。转头时,方濯滚烫的目光烧得他心头一颤。但幸好,他藏得严实,外加夜风寒冷,方濯倒也没发觉不对劲。
他拉起柳轻绮的手,又要来抱他,柳轻绮轻轻按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阿濯,现在不是说些甜言蜜语的时候,”他的声音很轻,但却又格外的坚决,“我看你精神不好,才在这里停留这么长时间。如果你恢复过来了,咱们就得去干咱们该干的事情。”
手顺着方濯的手背摸过去,落到那把九霄剑上。
“告诉师尊,这是什么?”
尽管方濯其实并没有从因与他骤然相见的极度欣喜而转换成的酸涩之中脱身,但还是尽力重整旗鼓,把注意力放到更重要的事情上面去。他一面给柳轻绮讲述九霄剑的经历,一面又抬手搂着他的腰,两人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柳轻绮也知道现在不好刺激他,并不挣脱,靠在他的怀中,端详着这把剑。方濯只觉自己被癫狂牢牢攫住心脏,数月不见,平日还好,如今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抵达了崩溃的边缘。他亲着柳轻绮的头发,吻过他的鬓角,一刻也不想离开他,又给他讲述了自己这两次入幻的经历。柳轻绮笑笑说:
“我知道。我刚把柳泽槐那边的事情处理好,便立即往你这边赶。一看你不在城门口我就知道大事不好,谁料好不容易找到,直接就差点被你给就地办了。”
方濯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控制不住自己,看到你就想亲,还,还想……”
“想上?”
方濯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面颊滚烫,不出一言。
柳轻绮道:“好,等事情了结,回去跟你睡。”他以手指抚摸过九霄剑剑锋,轻轻一弹,于剑尖敲出当啷一声回响。
“西风剑冢在蛮荒之地也算是秘密区域,很少有魔族可以接近。相传那里是历代魔教教主的埋剑之处,当魔尊退位或者死亡时,他们的武器也会随之封印于西风剑冢,近乎消亡。”
“西风剑冢旁方圆十里都遍布毒瘴,哪怕是功力深厚之人,一旦进入也会导致皮肤溃烂,功力大为削减。是以数百年来不曾有人敢进入西风剑冢,却不曾想,这样的与世隔绝竟然也能诞生剑灵……”
方濯忐忑不安地说:“可他为什么要让倾天师叔将他埋回西风剑冢?魔族都进不去的地方,我们又怎么可能?”
柳轻绮沉默一阵,拍了拍他的脑袋,转移了话题。
“九霄能找到你,应该和你喝的那碗千目枭的血有关。若你的梦没记错,那在来到蔓城前,曲银光应该到埋骨地去求了圣女的点化。这种点化或许可以弥补他能力上的一些缺陷,或是能够让他更加无往不胜,只不过我们不知道具体怎样。但是你喝了他的血,加强了魔族与你的联系,九霄身为魔剑剑灵,自然可以轻松地找到你。”
“至于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恐怕就得等回振鹭山后再去问问解淮师兄了。”
方濯见他不打算多说,也就不再多问,只是又将另一只手也摸上来,覆住他的手背。两人十指交缠,那冰凉的指腹探入掌心,轻轻地摸索着。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坐了好一会儿,静得只能听到城郊细细的风声。一轮明月长天笼罩,穿透迷雾,洒在柳轻绮发端,像浸白了一块衣衫。方濯把那块冰似的白拢在手里,亲了亲。随后问道:
“师尊,接下来我该去做什么呢?”
柳轻绮笑道:“缓过来啦?”
“嗯,”方濯说,“我也知道你来找我,肯定不止是为了帮我逃出幻境。”
柳轻绮歪着头看着他笑,手却不老实,勾着他的掌心,又是轻轻一蹭。方濯嘶了一声,赶紧道:“别来了别来了,再这样下去又缓回去了。”
“撒谎,我看你享受得很。”
但到底,柳轻绮没再勾他。两人又老老实实坐了一会儿,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寂静箫声,凄厉哀绝,绵延悠长。但箫音中带着的凌厉魔息却不由令人屏息凝神,能听得出来绝对是个高手。
方濯眉目一凛,立即起身,将柳轻绮挡在身后。袖口却被拉了拉,柳轻绮又一把将他拉坐回来,用口型说:
“噤声。”
箫声盘旋低空,哀婉战栗,如泣如诉。似山林啸响,万兽低叹;又如河水幽鸣,神女流泪。身处这箫声中,也好像随着这低低絮语而飞腾、奔走,直问青霄,又跌落水底。这小手捏着他的手腕,细细地掐住血管,抚摸着流淌在血液中的情感与爱昵。他失去了这些就活不了,这可绝非危言耸听。乐音意有所指,丝线一样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刺痛这颗沸腾不止的心,让它再次冲入爱情的迷沼。
方濯望了身旁的柳轻绮一眼,见他神情从容而并未受到影响,咬了咬牙,放开他的手。这一下猛地让他心尖抽痛,好像被迫放弃了什么与这条性命相关的东西似的,谁料刚一撒手他就后悔了,真想冲上前去再紧紧将他抱在怀里。
但到底,他一口又一口跟着吞唾沫,以颤抖的毅力与这灭顶的**相斗争,颤着声音说道:
“师尊,你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他谨记着柳轻绮的教导,就算是痛苦到如此境地,说出的话却也依旧是无声的。但柳轻绮却并没有听从他的警告。他像是没有听见似的,依旧走上前来。方濯连连后退。柳轻绮却立即出手,按住他的后颈,将他压进自己怀里。
方濯在他的怀里奋力挣扎。柳轻绮掐着他,像掐着一尾脱水的鱼,坚定地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超过半寸,嘴唇贴在耳边,匆忙而急促地翕动着:
“撑住,阿濯,你的定力是你最大的问题,我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警醒着你,熬过这一场,以后就再也没人能用下三滥的手段伤到你了!”
方濯用力挣脱出来,立即往身后逃。柳轻绮抬手便抓,叫他轻飘飘一个侧身躲过,一头撞向更为茂密的丛林。
两人竟就在这时开始一前一后进行追逐。方濯就怕被他抓到随后控制不住自己,一门心思地往前冲。要放在以前,他指定跑不过柳轻绮。虽然他追这人也是一把好手,但是平心而论,师尊在速度上确实比他强了不知道多少。
只不过这也只是两三年前的结论。自打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微妙以后,他巴不得每天都黏在师尊身边,哪里还和他这么“竞赛”过。自然也不知道,从他轻身自柳轻绮的怀中一点而出时,柳轻绮几下没抓到他,不过几次起跃,两人已深入丛林腹地。
背后一阵罡风猛地轰来,方濯抬手便挡,下意识要掐他穴位转身回摔时,想起身后是谁,方连忙收了手。这时肩上一痛,柳轻绮一掌袭来,凌厉掌风已经靠近了他的侧脸。人竟就这般往前一撞,立即闪到身前,方濯若不停步,势必会一张手臂,把他抱个满怀。
方濯吓得连忙后退,一把剑却闪着凛凛寒光,叮的一声抵在他的喉头。为了防止误伤,他以灵息为障,缠绕掌心,握住剑刃,用手掌牢牢挡在两者中间。鲜血淅沥沥流下,顺着手臂淌入衣袖,鲜亮的红色刺痛了方濯的眼睛,让他慌忙止步,要去拉他的手腕,却被柳轻绮反将一军,手腕卡上往下用力一扭,方濯一时没站稳,被他搂进怀中。
方濯的头被他紧紧压着,抬不起来,头昏脑涨,却立即反客为主,手哆哆嗦嗦地去解他的衣襟。手腕上落了铁似的一捏:
“不许解!”
方濯颤声道:“我不行,师尊……”
“不行也得给我行!”柳轻绮的气音猛然抬高了声调,钢铁似的冷硬,“一辈子说不定就这么一回机会,说什么也不能给我走!”
方濯被他压制在身前,左右挣脱不得,只有将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尽力压抑自己的冲动。他身处阵法之中,四下什么也瞧不见,只是一片又一片懵懂的迷雾,遮盖着无形的、无声的虚无。
但是在柳轻绮眼中却并非如此。就在他眼前,就在那轮月之下的山峰尽头,一个“情”字正悬而漂浮,静静窥视。组成它的并非墨水,而是一把又一把尖锐利剑,锋芒尽露而不加遮掩,箫声如泣横流,催动剑身咯咯作响,剑尖朝前,蓄势待发。
他一只手紧紧箍着方濯,双眼冰冷如寒山,另一只手垂落身边,掌心一翻,握紧了九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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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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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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