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惯了师尊穿道袍的样子,如今看着他一身蓝色常服,一条暖黄色缀金腰带将玉身勾勒得更加颀长,让人挪不开双眼。
她看着师尊低头进入屋子,摘掉一头白雪的书生帽,抖落一身碎雪,抬头时眼睫湿润,却意外笑得明亮温暖。
外间风雪交加,这个屋子却因为这个笑瞬间温暖了起来,郝瓷看得心跳慢了半拍
师尊从未对她如此笑过,他最常的表情就是一半严厉一半无奈,她之前一直觉得师尊是高不可攀的,哪怕只一点点柔意对她来说都足以开心好几天,原来师尊也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呀。
直到看见师尊身后的阿康时,郝瓷才确认这个回魂之境里的师尊就是萧琢。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然而她自己也不是阿芙,却能与阿芙感同身受,所以短暂的惊愕之后,郝瓷接受了眼前的一切。
原来萧琢是在前往溧阳求学的路上认识的阿芙
那时,萧琢行至此处,突逢大雪封山,只得借宿阿芙家中
阿芙一家贫寒,但对萧琢这样的读书人还是很欢迎,许是这场雪下得太久,阿芙的娘病情一再加重,她爹给乡上的人家送柴火,薪资压根不够买药治病。
萧琢心善,雪停后也没有立即起身,请来了郎中为她阿娘看病,只是这病太重,郎中说须得上远一点的城里去请更高明的医师,不过一来一回破费功夫,阿芙她娘也经不住周折,所以萧琢自请前去。
萧琢将药交给阿芙,笑着安慰:“医师说了,大娘的病是小病,不必亲自看病,这药吃下去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在阿芙体内的郝瓷听见她感激道:“萧公子大恩,阿芙无以为报。”
所以萧琢要阿芙以身为报,阿芙不从,身处异地?
然而事实却不是郝瓷所想
眼看着和师尊长得一模一样的“萧琢”带着书童阿康离开,阿芙也没有过多的挽留,而是抹了抹眼泪,心中尽是依依不舍之情。
郝瓷分不清这不舍之情是她的,还是阿芙的
总之,直到师尊的身影完全消失,阿芙都没有半分挽留。
萧琢离开后,阿芙笑着笑着就哭了,这让郝瓷心里觉得堵堵的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阿芙的心里这么难受?
郝瓷跟着师尊的这一百年,师尊时常就会独自出海,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这种难受就好像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他了。
“呜呜呜”阿芙躲进被子里狠狠哭了一场“萧公子,你有你的路要走。”
阿芙那病重的娘拍着窗骂道:“哭哭哭,老娘还没死呢,早干嘛去了,不好好把握机会,人走了,倒知道在这里哭了。”
阿芙横手擦掉泪水,起身到灶台倒了一碗黑乎乎的药,垂眸平静道:“萧公子是个好人,我不能为难他,阿娘,喝药吧。”
她娘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没出息的小蹄子,要是能傍上这样的人家,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阿芙默默地掉泪,但依旧静道:“阿娘,别说了,我和他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的。”
听着这话的意思,这萧琢难不成真的就像萧宅人说的那样,是个好人?
那为什么阿芙死后会化作恶鬼缠着他不放呢。
郝瓷不理解阿芙的心理变化,明明很舍不得萧琢,但就是要划清界限。
阿芙一家的生活又回到了正轨,吃了萧琢送来的药,病重的阿娘看上去面色红润,精神也好了许多。
一家人虽贫寒,却也逐渐有了生气。
开春后,阿芙的娘突然病情急转而下,一日比一日严重,附近的郎中早就不愿为她看病,家中的钱也再负担不起更高更厉害的医药费。
阿芙的娘最后还是去了,死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原来萧琢找的那个医师早就判定病人到了灯枯之际,至多撑得开春,是萧琢在骗阿芙。
郝瓷比阿芙都还要生气,明明就是骗子,明明就是不想负责
可是阿芙虽也很伤心,但实际上却很感激萧琢,“阿娘多活了一个月,已经很好了。”
郝瓷叫嚣着,师尊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为什么要骗阿芙,为什么要骗她?
她不自觉地将自己代入了阿芙,明明都说了只是小病,初雪融化,天气越来越暖和,吃了那药,阿娘明明眼看着就要好起来了,希望最大的时候迎来了沉痛的一击。
郝瓷不理解。
阿芙的娘走之后,家中无人照应阿芙,她爹更是不常回家了,一日喝得烂醉回家
“阿芙、阿芙……”
和她娘一样催命地叫唤着
“我的好女儿,长大了,长得这般俊俏,十里八乡的汉子都稀罕着咧。”他摸着阿芙的脸颊
郝瓷很反感这个爹,也很讨厌阿芙依旧耐着性子服侍醉酒的他
“阿芙、阿芙,爹的好女子。”
他一把搂住阿芙,臭熏熏的一张脸贴了上来
“阿爹,你醉了。”阿芙默默地将脸别开
他却得寸进尺,一只手出其不意地探进阿芙的衣襟,腻歪的嘴急不可迫地吃着她的粉皮。
阿芙大惊失色,两只手推开他站了起来:“阿爹你醉糊涂了,我是阿芙,是你女子!”
“呵呵哈哈哈”他迷糊着笑了起来
阿芙捂住衣裙,连连后退
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两只手像是脱臼一样挥舞着:“呵、放你妈的狗屁、你是我女子怎么了?不想被我糟蹋是吗,那你想被谁糟蹋?”
阿芙被逼到角落,再无可退:“阿爹,你、你想……做什么,你别乱来,是要天打雷劈的。”
他蓦地睁开一双混色的眼,眯着眼道:“哼、我是你老子,对你做什么都轮不到天来管,老子就是天!”
说着,便身子一倒,倒在阿芙的身上
两人顺势齐齐倒在地上,她那个爹压在身上,让郝瓷生出了恶心之感。
以前小的时候,郝瓷曾看见过隔壁的陈大娘被一个大汉子,就像现在这样压着,那时她母亲将她眼捂住,骂道“什么脏东西都要看!”
所以,这应当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阿芙比郝瓷的反应更大,她的心中充满了害怕、恐慌、惊恐、难以置信以及恶心!
阿芙尽全力地推,可是醉酒的人,三千斤重,无论她如何挣扎,依旧被酒气熏天的臭嘴狠狠啄了几口
他的双手牢牢桎梏住她的腰肢,胡乱地扒开阿芙的衣襟、裙襟,动作越来越放肆
阿芙挣脱不开,内心极致的恶心反胃
yue 的一声竟然吐到他的脸上
她仿佛将胆汁都吐了出来,连带着郝瓷的那一份。
那个畜生蓦然清醒,扬手一个巴掌甩下来,恶狠狠地骂道:“贱皮子、敢勾引老子,我看你就是想被那些糙汉子糟蹋是吧,明日我就把你嫁出去!”
无数的谩骂砸下来,夹杂着听不懂的词汇“下贱,赔钱货,破烂,骚皮子”
郝瓷听不懂这些词汇的含义,但能从阿芙心里感知到这些词汇比她父亲和师尊骂她时还要狠得多,狠到让阿芙生出了毁灭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郝瓷通过阿芙,知道什么叫“屈辱”。
也是在这屈辱的一夜,刺痛的巴掌,阿芙连夜逃走这个家。
郝瓷仍旧气不过,若是她能得自由,那死老头能活过今晚就算她郝瓷学艺不精!
阿芙没有地方去,这时想起了萧琢,于是历经千山万水,来到了溧阳。
可当她几经周折打听到萧琢的所在时,却又不敢上前相认
她远远地看着,跟在他的身后,陪他去学堂、去市集、去和同窗好友郊游
他们明明都在一个地方,明明就可以触手可及,可是郝瓷却觉得他们好像真的隔着千山万水。
就像她和师尊一样,明明普渡涯只有师徒二人,明明师尊对她也很好,但她始终觉得师尊离她很远很远。
直到一日,萧琢发现了她:“姑娘,为何一直跟踪在下?”
阿芙难堪地转身:“萧公子,不记得我了?”
萧琢迟疑了半晌,看着眼前这位一身脏乱、破败的女子:“你是、阿芙?”
阿芙欣喜得很:“公子,许久不见。”
萧琢眉眼微挑,问她:“姑娘怎地来溧阳了,还这般模样?”
躲在阿芙体内的郝瓷感受陌生的情绪,很难捉摸,阿芙她像是很高兴,又好像很难过。
便听见阿芙说:“哦,我想出来找一份工做,想到公子提到过溧阳,没想到竟真的有缘再相见。”
不、不是的,阿芙她明明就是为了萧琢而来的,郝瓷能感觉到她心中的真实想法,她想见他。
师尊,你快多问问啊。
萧琢温和笑道:“找工么?我倒是有一处推荐,姑娘可介意给商户人家做婢女?”
郝瓷有些着急,她不想去、她就想留在你身边
然而阿芙却道:“不介意,只是又要麻烦公子了。”
萧琢道:“不麻烦。”
就这样,在萧琢的推荐下,阿芙来到了一位陈姓人家做婢女。
郝瓷虽然为阿芙感到不平,但也无法操控这幅身体。
本以为一切顺当,做了大半年女婢
阿芙的爹带着人找了上来
那一天,闹得陈老爷府上不得安宁,以至于在整个溧阳都出了笑话
人人都说陈老爷拐卖良家妇女、他人新妇,为人不仁、商贾最无情。
婚约在前,又有亲爹在世
于是陈老爷没有办法,只得放人
阿芙奋力地反抗,也无济于事,于情于理,都没有人支持她
她想到了萧琢,她想向他求救
然而来不及了
当天晚上,他爹带来的人沉她睡梦中闯入她的屋子
郝瓷想做些什么,什么也做不到不说,自己的魂体竟然被生生拉出了阿芙的身体,被推出那个屋子
她听见师尊的声音:“污秽之音,勿听。”
郝瓷乞求道:“师尊你在哪里?你帮帮她好不好,那个人要做什么?”
可是她忽然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感受不到阿芙的心情。
师尊屏蔽了她的所有感知。
“师尊,求你了,救救她,救救阿芙。”
“求您了。”
郝瓷喊破了嗓子,师尊再没有应答她
那一夜,郝瓷不知道那个屋子里发生了什么
只看见屋子里的人影像是一头怪兽,撕咬着他的猎物
郝瓷无力地嘶吼:停下、停下!
屋子直到半个时辰后才重新亮起了光
那个男人咧着嘴,提着裤子,一脸得意地出来
郝瓷这才能活动自如,立时又被拉回了阿芙体内
那个男人没有杀害阿芙,但
绝望!
屈辱!
难堪!
郝瓷却从她那里感知到,阿芙她的绝望将她湮没,仿佛沉入看不见一丝阳光的海底
她一切的希望在那一晚,尽数破碎
阿芙恨极了
郝瓷也恨极了
这样的人,真该死!
但是最后,死的人却是阿芙
郝瓷忽然就懂了
为什么萧琢愿意与女鬼签订契约,主动请她上身,因为这是他欠她的。
如果他早一点发现,如果他能多问一点,如果他能主动一点
阿芙,不会死。
死?
郝瓷猛然清醒,不能让阿芙死、不能让阿芙再怀着执念死去,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死去的即将是她的神魂,而阿芙执念不消会借着她的魂魄在此重生。
可是要怎么做
阿芙被她爹还有那个大汉子带回村里,穿上曾经亲手缝制的喜服,即将嫁给无法反抗的命运。
直到大婚前一晚
子时,圆月
阿芙穿上喜服,走出家中
三里之外的土坡,是她第一次见到萧琢的地方
郝瓷忽地想起那首阴冷的小调,三里地、就是这里吗。
难道这里就是她死去的地方
郝瓷霎时就明白阿芙这是想做了什么了。
她要自尽!
她竟然是自尽而亡。
难怪,怨气那么大,难怪短期内就形成了怨鬼,自尽的人本来就是命未尽,地府索魂也不会那么快就来收她,一切都有了解释。
可是为什么要自尽?
郝瓷此刻心急如焚,必须要阻止她
错的不是她
该死的也不应该是她。
情急之下,她又听见阿芙哼起了小调:
冷月夜,三里地,霜魂挂,难立身,无处去
妙龄女、父母命、公子情、强人难、恨呐恨
这天地难忍、世道无情、怜呐怜
前半段依旧是字字如泣血,然而后半段却急转而上,似那三月的春花,娇羞盛人。
大雪天,遇俊才,初见欢,心有意,不可说
恩人情,誓不忘,愿托身,又别离,盼呐盼
若时光倒流,相逢表心意,好呐好。
“她恨的不是萧琢吗?”郝瓷默默道
是了,她从来不恨他,恨的是自己没有勇敢一点,恨的是不能操控的人生,她从不怪他。
不怪他曾经欺骗她阿娘的病情,不怪他说走就走,不怪他没有那么细心,不怪他不常来看她,不怪他生在阳光里。
甚至不怪他,不爱她。
郝瓷从不觉得萧琢对阿芙有过别的感情,他之所以帮她找工,是因为他是一个善心之人,遇见别的人需要帮助也会在所不辞。
而阿芙早已看清了这一点,但她仍然怪自己没有勇敢一次,连心意都不曾被知。
郝瓷看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
世道再艰难,人心再险恶,可只要想到那人依旧会对未来盼有美好的希冀。
郝瓷却不能再犹豫,因为阿芙已经在枝头挂上了红绸
必须要阻止她
她急躁了起来
忽听见脑海中传来一道清冷的嗓音:“别愣了,按为师说的做。”
是师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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