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楼之上,尹或月、尹原风和尹惠舟三人看着高台上的情景,脸色已是阴沉如水,风雨欲来。
他们三人停止打斗后,云楼内便再无热闹可看。众人都齐齐看向楼下高台,看到了比试的全过程。
尹原风额角青筋暴跳,勉强维持着理智,近乎低喝地向一旁的几个万阳宗弟子质问。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万阳宗众弟子甚是尴尬。
本来因荆门山宗几人随意在云楼内打斗,他们在情理上站了上风。如今又因自己宗内弟子不留情面的行为,得罪了对方,削了气焰。
一片静默中,那方才赶来劝架的万阳宗弟子站出来,神情仍是带着几分倨傲。
就算宗内的裘照湳做出踩修士佩剑和心口这等辱人之举,他也觉得没什么。
当众折辱修士不亚于折辱修士所在的整个宗门,许煋身为掌门的大弟子,天资何等出众,根骨何等奇佳,在宗内何等风光无限,结果还不是被尹或月一掌不留情面地拍下了高台。
虽亦是玉瑶四子之一,楼下那位修为资质可比眼前三人差远了。修真界实力为尊,这是修士公认的事实。修为低下,自然没有人在意。受辱挨打,更是常事。
估计是觉得玉瑶三人不会拿他们怎么样,那弟子撇了撇嘴,有些不屑道:“比试便是比试,出手难免失了力道。若是受不了疼,讨饶认输便是。”
闻言,尹原风霎时心火直蹿三丈高。
他怎不知只要说句认输就好了。可那人……那人是那般在意输赢之人,是就算会受重伤也要往前冲之人,不喊痛不喊累,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咽的人。
要说出认输,是何等艰难!
他宁愿尹觉铃被一脚狼狈地踹下高台,也不愿看他这等痛苦受折磨。
所有痛苦屈辱他仿佛感同身受,尹原风气得双目泛红,手指捏得咯吱作响,紧抿着唇正欲发作。
一旁尹或月已是抓过那万阳宗弟子,神色可怖地一拳挥过去,带起呼啸的破空之声,打的那弟子口中牙齿鲜血迸溅,怒吼道:“你们是不是想死?!”
尹惠舟自储物囊中取出几粒丹药胡乱塞入口中,未休息片刻待丹药发挥作用,便执剑抵上一个万阳宗弟子脖颈,脸色阴寒,声音好似自齿缝迸出。
“把禁止打开,放我们出去。”
刚清静一会儿的云楼再次混乱起来。
高台上,曲河鼓足气力,全身灵力凝聚于腰身,忍着剧痛,想要冲破裘照湳的压制。
他胸口抵着裘照湳的一只脚,上身努力撑起了些许。
可下一瞬,又被狠狠踩在了地上。
“尹大弟子,不如多躺着休息一会儿?说不定待会儿,还能自己走下去呢。”
恶意的嘲讽盘旋在耳边,挥之不去。
裘照湳说着,碾动着鞋底,加重了力道。
曲河浑身失力,被踩地一阵猛咳,鲜血染红整个下巴,喘息加剧,狼狈不已。
裘照湳似乎很喜欢看他这狼狈的样子。脚底一下一下踩着,看着曲河嘴角一股一股深红的鲜血随之涌出来,笑容耐人寻味。好似在看着脚下人的生机之线被他一点一点抽了出来,渐渐变得破败。
他还嫌对方心如死灰的神情不够彻底,微微俯身,盯着曲河的脸,侧了侧头,故作疑惑语气,“尹大弟子,怎得以面具遮面?不以真面目示人?”
“怎得不说话,莫非是容貌见不得人?我可真是好奇。”
他说着,伸手便要去揭曲河脸上那半张银质面具。
伸至一半,被一只颤抖的手拦住,掐住了手腕。
裘照湳垂眸,嘴角带笑看着脚下还在负隅顽抗之人,笑意不达眼底。
瞬间体内灵力集中于手腕,将那只不知死活抓着他的手震开。
那只手无力地砸在地面上,骨节与坚硬冰冷的台面撞出脆响。
手心焦灼生烟,手背血肉模糊。
“砰!”
曲河脸猛地侧向一边,脸上银质面具被裘照湳一拳狠狠砸下,咔嚓一声,碎成几片,锋利的边缘陷入了肉中。
“我不喜脏物,你还是不要随便碰我的好。”
裘照湳揉着被触碰过的手腕说着,声音冷寒。而后,挥起整条手臂,又是狠狠砸下。
这一下,碎裂成几片的银质面具更加深地嵌入了他的脸上,扎进了骨中。
“既然这么不想让人看,那就永远戴着这面具好了。”
曲河茫然地睁着眼,脑中一片空白。
在疼痛到来之前,他先想起的,是记忆中的那个和煦有礼、像家人一般温暖的少年。
那个总是尊敬地称呼自己“曲大哥”,又亲手为自己做了面具的好似弟弟一般的人。
如今他赠给自己的最后一样物什——银质面具。少年曾说不轻易损坏的面具,也如当初的木制面具一般损坏了。
曲河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暖流自许久不见天日的侧脸流淌下来,一点一点划过鼻梁,流进另外半张可以见人的脸的眼窝,蜿蜒着拖出痕迹。最后在眼角汇聚,滴落地面,像是一滴滴血泪。
不断有拳头砸下来,砸在同一个位置。只砸在银质面具碎片镶嵌的脸上,砸的碎片间隙溅起血花。
越来越多的血流下来,一道一道,渐渐染红了另外半张完好无损的脸,贴近高台处,渐渐汇出了一小滩血泊。
沿着脸部轮廓,道道猩红的痕迹在曲河脸上交错,仿佛瓷器的裂纹。
银质面具的裂纹与血纹巧妙地衔接在一起,仿若一整张碎裂的面具。至此,那副镇定冷静的表情,全然退去,再也无法掩饰其后的恐惧与懦弱。
曲河耳中一片嗡鸣。本该是什么也听不到的情况下,他却好像又听到了无数道冷嗤与叹息。
“果不其然又输了……”
“自不量力,这么给宗门丢脸,还不如当初把名额让给其他人。”
“其他宗门都在看我们荆门山宗的笑话……”
声音直往耳内钻去,他不知究竟是自己幻想出来的,还是真的听到了结界外的同门们真的这么说。
宗门因他感到耻辱,师尊也会因他感到耻辱。
甚至也许会后悔,当初竟会收了这么一个庸才为弟子。
曲河茫然惶惑地睁大了左眼。
——他那只被银质面具覆盖的右眼已经被打的睁不开了。
他轻轻眨了眨眼睛,一道温热的血流渗入睁着的左眼中,覆盖在眼瞳上,将眼前天地染成一片诡谲的猩红色。
血在眼中仍旧在往下流着,渐渐变得滚烫,从另一边流出。
血滴落在高台上,颜色变浅了些,却是变多了。
泪水一滴滴流淌下来,与血痕的痕迹重合,遮掩了些许懦弱。
脸上极为剧烈的痛感传来,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痛,被重击时眩晕的痛。都抵不过心口的疼痛。
曾经被一剑捅穿的地方,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仿佛再次被一把剑慢慢捅穿,撕裂血肉。
他被钉死在高台上,仿若被钉在了邢架上。
心口处传来的力道,不管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都让他疼地难以忍受。
他输了啊。
当真是为师尊,为宗门丢脸了。
曲河自嘲一笑。
他艰难地呼吸着,喉咙上下微滚。
忽然想起在来仙宗大会前,师尊在浓雾缭绕的玉湖边的询问与嘱咐。
问他是否想来,嘱咐他每日服用丹药。
可原来就算来了,就算师尊额外给了他丹药,他也仍是这般没用。
裘照湳的击打仍未停下。
他那自称好洁的性子这时没了避讳,任由手背指骨上沾满鲜血,只是挥舞着胳膊,一拳又一拳,打得曲河眼前发黑,脑中眩晕。
若非曲河常年锻体外加有灵力护身,只是这样的打法,就能让他当即殒命在高台上。
曲河不想输,不想再次面对自己的失败,更不愿离开高台后,看到宗门众人眼中的失望轻蔑之情。
师尊想来不会对他失望,仍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因为师尊从未对他产生的期待。
他的资质,他的差距,他的毕生顶点,师尊都已经提前看到了,也为他下了断言。
所以无论他表现得怎样平庸普通,师尊都不会意外。
曲河最害怕见到那双不悲不喜、古井无波的眼睛。
他甚至希望裘照湳不要停下这侮辱般的殴打,不要将他过早地赶下高台。
好像在这高台上挣扎越久,他的表现就越没那么不堪。
——即使被打的血肉模糊,狼狈不堪。
他产生了这种错觉。
其实输了就是输了。无论是体面地输,还是狼狈地输。
曲河混乱的脑海中认不清这个道理、也拒绝认清这个道理。凭借着这一点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他只是咬紧牙关,握紧手中的邪却,默默地承受疼痛。
有了这一点点坚持,会不会师尊就会对他有那么一点点的改观。
哪怕一点点。
“砰、砰……”
是裘照湳拳头落下的声音。
“砰……砰……”
是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两道声音渐渐重叠,变得低沉又渺远。
曲河听着这声音,思绪也跟着飘远。恍惚间,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那个小村庄。
温凉的夏夜,星子闪烁,那小小的院子里,虫鸣轻响,他被母亲抱在怀里,父亲在一旁为他轻轻扇着风。
他伸手指着夜空数星星,母亲轻轻摇晃着,手温柔地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哼着小调哄他入睡。
曲河眼皮渐沉,忽然累极,竟然真的就想这样沉沉睡去。
不再面对令人失望的一切,沉浸在那久违的令人安心的温暖中。
曲河渐渐闭上眼。他的眼皮无力,无法完全闭上,只留下一道眼缝,眼缝中的瞳孔渐渐涣散无光。
目所能及的景物渐渐模糊。隐约中,他好似瞥见了一抹霜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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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心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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