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常怀章便到了，高嘉边引他进来边调侃道，“你不会是在外面守了一夜吧？”
常怀章笑了笑，“得知姑母下落，小生心里实在着急。”
高嘉也不多说，“大人已经安排好了，跟我来吧。”话了在前带路，常怀章赶忙跟上。
“有劳。”
两人径直往仵作坊走去。
赵昭等在仵作坊门口，见到高嘉和常怀章的身影后，便吩咐衙役候在门外。
他倒要看看那两道士想做什么。
常怀章上前一拜：“赵大人。”
赵昭点点头，转身顿了一下才继续往屋里走，随后是仵作，再是高嘉、常怀章二人。
“你闻到没有？”见大人们都走了，有一名衙役用手肘撞了下旁边的人。
被撞的衙役一脸茫然，“什么？”
撞人的衙役低声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香味？”
闻言，被撞的衙役耸着鼻子嗅了嗅，摇头，“没有啊，哪有什么香味。”
撞人的衙役疑惑的转头，又仔细闻了一遍，确实有啊，“不信你再闻闻？”
刚走过来的张菡听到他们说的话也下意识用鼻子嗅了下，道：“像是……花香？”
说话的两名衙役转头看见张菡站在他们身旁，立即噤了声。
进屋后，仵作揭开白布便立在一旁，让常怀章上前辨认。张菡进屋便替了高嘉的位置，站在门口。
比起那些普通泡水的尸体，这具女尸就很好认了，常怀章那些为了验骨学的奇法也就用不上了。
常怀章走上前看到尸体面容的时候，那双眼睛里就蓄满了泪，似是不可置信，又像怕自己花了眼，奔到女尸跟前细细端详，而后抬起手轻轻抚摸女尸的脸颊，指尖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跳，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巨大的喜悦瞬间包裹住他。
带她走。
他一定要带她走！
遏制不住兴奋的情绪，颤声说：“是她，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点也没变。”
这不是一个侄子会对姑母说的话，但在场的众人却无一人出声。
赵昭自进屋就一直盯着常怀章，见他嘴巴开开合合却没发出声音，正疑惑之际，他忽然发觉先前在门口闻到的一股香味变浓了。
一瞬间，浓郁的味道扑面而来，直冲额头，他本来就不喜欢熏香之类的东西，现在闻着更觉得头脑发胀。
常怀章的话他只听到一半，门外守着的衙役也没动静。
眼前的场景开始变得诡谲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全都不见了身影，屋里只剩下他和张菡两个人，而一旁的张菡正怔怔的看着前方，面色惊恐。
他顺着张菡的目光看过去，原本站着常怀章的位置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一朵巨大的花苞占据了小半边屋子，花苞下露出半颗女尸的头，那朵花还在缓缓舒展着茎秆。
如此诡异的情形两人都没有做出反应。
张菡死死抓着门框，眼睛里倒映着一片火海。
赵昭眼里，那朵花苞正在缓慢绽放，绽开的花蕊里躺着异常貌美的少女，待花苞完全绽放后，便呈现出了少女曼妙的身姿，她缓缓苏醒过来，羽睫扑扇着，眼底似有流光，明明隔着一段距离，他脑海里一帧一帧的画面却能对上花蕊里的情景。
少女四处探寻的目光撞上赵昭，她轻笑一声站起来，朝赵昭走去。
一时间，红衣水袖，裙裾翻飞，步步生莲。
随着一阵奇异的铃响，火红的莲花一朵一朵开至赵昭眼前。
赵昭眯着眼打量眼前诡异的少女，右手聚起一团气朝她打去，穿过她的身体打在那朵花上，然后被一点一点吸食。
他心下凝重，却在花香中脑子变的一团浆糊。
眼睛看到的东西逐渐扭曲，手脚发软提不起力气，咬了一口舌尖迫使自己清醒，右手摸到袖箭迅速打出，却同样穿过她的身体打在花上，这回袖箭钉入花蕊半分。
那朵花吃痛，迎面喷出一股红雾，他一怔，怔愣瞬间周围歪扭的空间便将他蚕食，最后只一脸茫然的站在绽放的花前，逐渐昏沉下去。
随着水袖飞舞，整个屋子像是被包入了花中，空气变的稀薄，周身的挤压让他呼吸也变的艰难，胸口发烫的厉害，像是要烧起来一样。
脑子里闪过片刻的清明，但很快又混沌下去，两人均是眼神涣散，瞳孔放大，不自觉随着女子的水袖往前。
忽地，他感到四周骤然一清，胸口的灼烧感逐渐褪去，喉间涌上一股血腥他没忍住喷了出来。
眼前女子的脸变成了一朵妖艳的红花，此时，他正把自己的头往花朵里塞。
张菡跟在他身后，保持着推他的动作。
地板上是大片的血迹，形似莲花，先前那女子走的每一步都是一滩血。
好狠的术法，赵昭想。
仵作房外的院墙上坐着两个人，而珵看着那朵绕成女子模样的花很是嫌弃，九隅挥手就将浓香挥散，幻境撤去，那朵花瞬间灰败失了生机，蔫嗒嗒的垂在林睦胸口，幻境中的两个人才停下自杀的动作。
“是铃铛吗？”而珵问。
九隅回道：“嗯。”
赵昭清醒过来，看着张菡依旧是眼神涣散，一脸茫然的样子，脸色差到极致，拎起地上的仵作脚尖一点飞了出去，落地时腿一软，三个人齐齐扑在地上。
门外几个衙役都晕过去。
守在外围的守卫听到动静冲进来，只见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群人，两位大人也是一身狼狈。
“大人！”高嘉冲进来看见赵昭被扶起来，松了口气，赵昭顾不上和高嘉详说，“封锁城门，搜捕常怀章。”
“是。”高嘉领命离去，赵昭这才缓过些气来，张菡被摔晕了过去，脸色蜡黄，嘴唇乌紫，留下的守卫搀着他赶忙去请大夫。
院中的衙役和仵作也被抬下去，赵昭才在石桌旁缓缓坐下，摸着胸口发烫的地方。
那里挂着一枚木雕符，蚕食了大量毒气后变成了纯黑色，再在幻境中待上片刻，这块木雕怕也要废了。
如果不是那阵风，他就死在这里了。
想着，他抬头望了眼围墙上方，九隅平静的和他对视，而珵看过去，“他发现我们了？”
“没有。”九隅收回视线，不紧不慢的抬手理了理衣袖，而后抱起他，“察觉到不对了，倒是敏锐。”
“哦。”而珵道。
缓过劲来后，赵昭又去了仵作房，花是从林睦的胸腔里开出来的，只是幻境里替换成了女尸。
现在幻境被破，蔫儿嗒嗒的垂在床板上，根系还牢牢抓着林睦的心脏，整颗都被根须包裹，胸腔的血肉也因为开花而被撕裂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以供花苞生长。
开花似乎需要大量的血肉支撑，现在林睦的尸体干瘪，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花也随着生机的消失逐渐枯萎。
赵昭拈起一片花瓣仔细看了看，捏捏眉心呼出一口气，心道果然是这东西，不仅以人为养料，如今还具有幻境杀人的效果。
不由想起妙清讲的故事，常卿卿孤身一人救周岘安，周岘安手里有威远伯养长生花的证据，那么，赏菊宴就是一场精心谋划的局。
他看着枯败的花，手指一点点碾着花瓣，看它化作齑粉。
高嘉冲进来，禀报：“大人，城门均已封锁，各处口子也派人严加看守，只要还在城内，找出他不是问题。”瞧见赵昭脸色不大好，又关切的问了一句，“大人，您没事吧？”
“无碍。”赵昭摆手，“你还记不记得，在妙清观的静室外有几株海棠。”
高嘉点头：“记得，现在才三月，那海棠开的有点早。”
“那底下还有几株芍药。”赵昭道。
高嘉就记得门外有一丛花开的很旺盛，倒是没仔细看：“芍药？芍药怎么会这个时候开花？”说完又想到什么，“您是说，他们在养长生花！”
想到这一点，好像有什么一下就通了， “长生花……东都……是东都！他们有人在这里饲养长生花！”
他回想了一下两地的情形，道：“成周郡地处偏远，又临海，当地还有关于官员的诅咒，就算每年有巡检到地方上查探，也会因为忌惮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只草草查验一番便离去，而且还远离东都，陛下每年春巡，底下的官员也会避开这里。若他们还拥有消息渠道，被发现了转移所有东西也不是问题！”
“不错。”赵昭点头，“当年陛下虽竭力禁养长生花，但若是有心人要藏些花籽却并不困难。”
高嘉道：“那这么多年，那些人就在这里养花，说不定那些突然死亡的官员就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被灭口了。”
赵昭道：“也不一定。”人总归是贪婪的，一时想岔了就再也回不了头了。他轻笑一声，意味不明道，“长生花的花籽，当年在东都也是千金难求的啊。”
高嘉默然。
“妙清观派人去了吗？”
“刚才就出城，这会应该快到了。”
“好。先把府里的老鼠清了。”
“属下这就去安排。”
后院。
丫鬟小厮们挤在一堆，却没人敢说话。
林郡守去世，府衙戒备森严，府里也是把控严格，伺候时更是小心翼翼。
屋里，赵昭坐在外间隔着一面屏风问询。
林郡守的夫人因为受不了丈夫过世的打击一病不起，小厨房每日熬着药汤，屋里都似乎带了一丝苦苦的药味。
赵昭看着杯盏里的茶叶，慢慢品着，良久，他将茶盏搁在桌子上，发出一声轻响：“林夫人，林大人可有交好的亲朋友人？”
屋里传出些细碎的声音，过了一会，一道清脆的声音说：“夫人说，自成婚后从未见过老爷的友人上门拜访想来是没有的。且老爷家中只他一人，也无远亲。”
赵昭问：“那日晚上，林大人与平日有何不同？”
屋里静默了一会，那丫鬟说：“并无不同，得知夫人有孕后，老爷只比平日下衙时间早一些，那日晚间用过饭后，老爷与夫人说要写信告诉老太爷，便去了书房。”
赵昭点点头：“府里的丫头小厮，似乎格外的多？”
一般郡守配丫鬟小厮都是够用就好，但就如今后院的情况，已经超出了正常仆从的数量，光是做院中洒扫活计的就有三个。
“回大人，府中下人多半都是前年逃难来到这里的。周边郡县有不少都遭了旱灾，有一些途径我们郡时，老爷做主收留了这些人，让他们能在城里找到做事的地方，剩下一些半大孩子就招进了府里做工，因为有老爷带头，城里好些大户人家也多招了几个仆从。”
“明白了。”赵昭起身向里间作揖，看到窗台放着一束枯萎的花，府里那么多下人却没人撤下去换新的。
丫鬟察觉到他的视线，道：“我们夫人爱花，老爷便吩咐了每三日换一束，自老爷走后，这束花便一直搁在这。”
赵昭明了。
临走时看到桌上的茶杯，不经意问道：“这套茶具倒是雅致，不知是在哪打的？”
回话的丫鬟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眼桌上的茶具，福身道：“回大人，是瑱瓷斋。”
“可还有其他样式。
“有的，光这套冰裂纹的就有好几个花色，还有青花、秘色瓷等，他们的瓷器做工精细匀净，大人需要可让掌柜带上样品图册到大人府上看看。”
“多谢，叨扰夫人了。”
“大人客气。”丫鬟福了福身，送赵昭出了门，直到院门口才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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