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天地间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茫茫世间蕴含着一股别样的冷意。
因沈韵之前对林抒的当面嘲讽,让徐泰对其另眼相待,认为其是个可以栽培的好苗子。见他家在苏州,实在遥远,不免对人才起了恻隐之心,经常招呼沈韵上自家喝酒吃饭,偶尔也商量商量要事。
徐泰对他这样好,沈韵心中自是千般感激,只求日后就算做不成大事,也莫惹事连累他。
是日,夜间依然大雪纷飞,沈韵带着些许醉意从徐府出来,眼前是铺天盖地的白,他迷糊中走错了路。越走,酒楼里的亮光就越刺眼,越清晰。他站在对面的墙根下,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走错方向了。
纵是一身厚实的棉衣,也抵不住这刺骨寒意,他冻得直哆嗦,心中暗骂自己出门怎么不把能为他遮风避寒的斗篷一起带出来。他的手冷得几乎要失去知觉,只觉又痛又麻又痒。此时,也顾不得形象,他当机立断,像个市井小民一样迅速将双手插到衣袖里。
正当他沿着酒楼对面的旧墙与店铺想往回走时,对面姑娘娇柔的声音却像一只钩子,勾着他的心往那柔情四溢、温暖如春的青楼里企盼。他忍不住看了一眼青楼,楼外镶着的琉璃窗已然晕染上一层红黄交叠的光芒,跟外面的冰天雪地截然相反。
那里一定很暖和吧?
这般想着,沈韵任由脚步往青楼处移去。
还不到门口,脂粉的香气伴着暖意扑面而来,门口一个衣着单薄却是风情万种的姑娘,拿着纱质的帕子朝他轻轻地挥着。冷风呼过,卷着那帕子蒙到了沈韵的脸上。
登时,他冰凉的脸庞切实地感受到阵阵暖意,温柔地拿下帕子,他冲她微微一笑。
这姑娘哪里敌得过他娴熟的**,立时便低着头轻笑出声,羞涩说:“外边天寒地冻,公子不如进来?”
沈韵双手拿着她烟粉色的手帕,抬脚便往里面迈。姑娘立刻顺势与他贴近。二人有说有笑地往更温暖更火热的里间走去。
这欢愉还没持续多久,沈韵便察觉一道令人不舒服的目光,他的余光左顾右盼,愣是没发现端倪。直到他跟美丽姑娘抬脚往楼中央的宽大阶梯走去,一抬头,几尺外是披着狐裘的林抒和一个身着黑色官服的男子。
他再一细看,那男子不就是大理寺卿姜晋丹姜大人吗?又一扫后面跟着的十来个侍卫,看来是办事的。
沈韵哪敢挡着林抒的道,一把搂住美女的腰转身就要走。
“沈主事。”林抒叫住了他。
沈韵心中悲哀地想,大半夜脚刚跨进青楼还能被吏部尚书逮个正着,他可真够背的!
“哎呀,林大人,姜大人?好巧好巧,居然在这碰见你们?”沈韵勉强微笑。
姜晋丹为人还算温和,道:“我和林大人来这查件案子。”
沈韵讪讪然,硬着头皮说,“二位大人真是辛苦,这么晚了还得查案,那下官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了。”言毕,他转身就想跑。
“等等。”
首辅大人又一次叫住了他,沈韵见他笑得不怀好意,顿时头皮发麻。
“最近户部不是又要清算税银?不过本阁见沈主事你大晚上还有工夫潇洒,看来算账的效率很快嘛。”
霎时,沈韵忍不住嘀咕道:“我这不是太冷了,找个地方歇脚吗?要不然谁进啊?”
离他近的林抒自然一字不落地听进耳里,只不过他神色复杂地打量他一眼,满脸不信。
“咳咳,林大人,下官先告辞了。”沈韵讪讪地朝他一拜,偷瞄他一眼,迅速往外走去。
一到门口,冷冽的寒风如见到猎物般迅猛袭来,冻得他全身发抖。不过相比寒风,还是林抒比较恐怖,他不敢多停留,踩着厚厚的雪层往家里赶。走了几米远,他忽然感觉背后有动静,扭头一看,竟是林抒。
“他奶奶的。”沈韵忍不住低骂一句,警惕地看着林抒。林抒却无视他的眼神,双手环胸,审视犯人似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那一瞬间,沈韵对他的动作莫名产生了熟悉感,仿佛他曾经历过一般。
还未等他开口,林抒就解开自己身上的狐裘,伸手递给他:“披上吧。”
“......啊?”
“披上啊,难道要本阁替你穿?”见对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林抒眉头一皱。
“林大人......”
“怎么?”林抒不耐烦地看着他。
“下官就不麻烦你了。”沈韵哪敢披他的狐裘,到时候他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这政治忌讳中立,也忌讳没用的墙头草啊!
骤然间,林抒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微笑着将狐裘重新披到自己身上,倒退着走了两步,忽然问道:“你吃饭了吗?”
沈韵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得七上八下,莫非林抒要请他吃饭?
可是他在徐大人那里已经吃得撑肠拄肚了。
“吃了。”
“吃的什么?”
“大鱼大肉呗!徐大人还能亏待我啊?”沈韵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闻此,林抒脸上无由地带上几分真诚的笑意,说:“既然你吃饱喝足,还有闲工夫去逛青楼,不如先去把户部的账点完。现在就去!”
“你!户部又不归你管!”沈韵气急了。
“但是你归本阁管!”
如今林抒嘴角噙笑的英俊面容,落在沈韵的眼里简直残忍如恶魔!
沈韵气得胸口疼,见那小肚鸡肠的人转身走了,他迅速蹲下满地摸索石子,眼看林抒就要远离攻击范围,他一把扯下腰间的玉佩,猛地往他狐裘一砸,砸完又开始胆战心惊,转身就狂奔离去。
那边被砸的人微微一顿,转身好笑地瞥向沈韵逃走的背影。他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盯着掉落在地上的牙色玉佩,最后,缓缓蹲下身,将玉佩拾起藏入袖中。
逃逸的沈韵一面不服林抒的命令,一面又没有敢违抗的胆子,只能痛苦不迭地又回到了户部官署。
走廊外面只有几个侍卫在巡视,整个宫殿空空荡荡。他坐在桌前对着叠如小山的公文,垂头丧气。
这些账究竟何时能算到头?
他真的恨透了像木偶一样点账!早知如此,还不如回苏州过他的富少生活,家里的账会雇会计,压根不会来烦他!
抱怨归抱怨,他最终还是埋头苦干,努力地清理面前的公文。
待到天边透出一丝光亮,他终于是算完了这些该死破账!挂着两个眼袋,他匆匆洗漱一番,又赶到金銮殿去上朝。
他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宫门口进来一群青色大军,顿时如释重负,匆匆忙忙地往那边跑去。
好不容易赶到官员队伍的最外围,他见队伍没有动,心里只是庆幸,如此他就可以穿进去找到户部的大本营。
东挤西挤,他一路从外围挤到队伍的中间部分,视野豁然开朗。
一瞬间,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队伍不动了,官员们停在两边给这位尊贵的首辅大人让出一条道。
他站在道路的开阔处,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对面躬身的廖惠辉似是察觉到了不祥的预兆,抬头一看,两只眼珠子都瞪大了。
随后,廖惠辉的眼珠子就瞪得更大了,因为他看见对面一脸没睡醒的沈韵想往后躲进队伍不成,还不小心地被人挤了一下,并且准确无误地撞到了林抒的身上。他和户部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下去。
沈韵不是死定了,那是死得太定了。
这边挂着两个紫色眼袋的沈韵发现自己撞到的人后,吓得浑身一抖,忙不迭地往后退两步。
他的做官生涯估计快终结了。
悲痛地往后又退几步,他恨不得当场给林抒磕几个头谢罪。
林抒一言难尽地斜他一眼,道:“本阁倒不至于被你撞死。”话落,并未多分他一个眼神。沈韵立在原地,侧目看见经过他身旁的廖惠辉冲他无奈地摇摇头。
进了金銮殿,照旧是那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他困倦地听着高级官员们给皇帝汇报着全国各地的重要事件。
皇帝黯淡的眼珠子下方也挂着两个相似的眼袋,他边百无聊赖地听着大臣们上奏,边光明正大地打着哈欠。
与天子不同,沈韵害怕被那群言官记上一笔,憋哈欠憋到满眼泪水。他频繁地眨眼睛,好把泪水眨干,心中对林抒破口大骂,恨不得问候他的祖宗十八代。
下朝后,他照例跟着户部大本营一块走,领头的徐泰显然也听说了他的光辉事迹,瞧他的神情中都染上些同情与无奈。大概是自己阵营中的人先出了纰漏,徐泰今天难得安静一回。
到户部官署,之前几个关系还算可以的同僚,今日都不约而同地减少与沈韵说话的频率,原先说一块去醉香楼潇洒的计划也被搁置在一边。
沈韵也不傻,心中蔑然地想,这群户部官员平时都说要跟徐泰大人共进退,把林抒贬得一文不值。今日自己不过无意撞到了他,这群人就吓得半死,真是一群虚伪的小人。
愤愤然的他坐在桌前,唯一高兴的是,面前堆的公文都是已经处理完的。他偷偷打量周围忙碌的同僚们,心中冷哼一声,这群人可别想让他伸出援手。
如此一想,他生怕户部同僚们又给他安排什么工作。档房里的这群人虽说是同僚,实际个个是他上司!沈韵立刻装模作样地开始算账写批注。他看着各式账本上那密密麻麻的字,困意直逼着眼皮子打架。
突然,员外郎洪亮地喊了一声:“沈怿谙,有人找。”
沈韵条件反射地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不知道又是哪个小官员来送账本了。不料,出档房门口一瞧,居然是安正。他登时双眼一亮,高兴地上前叫了一声“安兄”。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沈韵笑着调侃。
安正摇头说:“自然是大使叫我来户部找找文思院支出的根据。”问明白是哪些杂货后,沈韵立刻进了档房找出前几年的支出根据给他。
拿到本子后,安正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压着声音,担忧地问:“怿谙,今日你撞了首辅大人,你要不要去给他赔礼道歉啊?”
“他本就烦我,我就是去了也没用,没准更讨人家的嫌。”沈韵一想起这桩事,便觉得沮丧无奈。
正当二人打算分手告别时,忽然来了个传信官。沈韵认得他,这人常帮徐泰大人从文渊阁给户部传话。
他和安正赶紧往边上一让,岂料传信官往沈韵面前站定,低声说:“徐大人吩咐你今日回去给林大人赔礼道歉,让你切勿锋芒毕露。”
等人一走,安正瞥他一眼,沈韵望着栏杆外的广阔天空,内心却是别样的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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