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
一条狗,一条狗!
在即将推开那扇门时,那刻薄毒辣的声音恰在徐瑄脑海响起,久久盘旋。
他静静站在门外良久,袖下手捏成拳。
隔着一扇房门,似乎能看到躺在床上、正痛苦不堪的男人,他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父亲?呵。世上真会有这样的父亲吗?
把亲儿子视为一条狗,如果他是狗,那父亲算什么,老狗吗?
不,狗是人类忠诚可靠的伙伴,现在人们有时候骂狗,实在是对狗的侮辱。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束阳光穿门而过,将室内照得通透。
徐瑄踏着光影走进去,阳光洒在他身后,衬得人挺拔如松。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躺在内室的男人,微微眯眼。
许是从阳光下走进来,眼睛还适应不了昏暗,这一刻,他竟觉得父亲躺在床上,很像一只老鼠,头小身子胖,蜷缩在一起是一块肉。
臭肉。
一股浓浓血腥气味,伴着肥肉糜烂和中草药的混合气味,散发在屋子里。
他忍不住蹙眉,拿手摸摸鼻子,问道:“醒了,身体可有好点?”
回答他的是微弱、断断续续的“啊…啊…”声。
徐瑄踱步走过去。
距离近了,才看到男人因努力说话,而使面目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
真难看,现在更像是丑陋的老鼠了。
徐瑄蹲下来,将耳朵靠近男人,问道:“想说什么?”
男人继续嚎叫着,将眼睛瞪的老大,使出吃奶劲才发出一个“柳”字,接着是“害、唔”。
徐瑄蓦地笑了,“父亲身体不适,还是别再说话,好好修养才是,儿子会派人好好照顾您。至于柳茹——”
男人的眼睛瞪的更圆了。
徐瑄继续道:“我会将徐家半数家产赠与她,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话语甫一落地,徐父便四肢乱舞,挣扎着、喘息着,眼神里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与绝望。
“逆、逆……子,畜、生……”
最后两个字,是徐瑄从他嘴形看出来的。
男人最喜骂他畜生,以前他不敢反抗,但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反驳,“小时候,你不把我当人,大了以后,我自然也做不了人。所以我是畜生,皆拜你所赐。”
徐瑄静静注视着男人,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准确来说,基本已是一个死人,无法说话,无法行走,身体腐烂,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任由时间慢慢吞噬生命。
徐瑄探视完毕,直接去了书房,以疾病为由,替父上表乞休。
而柳茹,带上徐瑄给的半数家产,也踏上前往江南的自由之路。
京城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徐瑄和邓宴一起送柳茹离开。
这里是京杭大运河北端起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就是杭州。
货物皆已装上航船,徐瑄对柳茹道:“到了杭州,记得写信报平安。”
“好。”
柳茹笑得很开心。
这种笑,是过往十几年不曾有过的阳光与洒脱。
在分别的最后一刻,柳茹抱住了徐瑄,没有半分旖旎,只有朋友间的惺惺相惜。
很奇怪,明明一夜前两人还爱的那么深,然而这一刻,所有爱恋都消失了。
两人现在只是亲友。
柳茹对他道:“子微,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
“好。”
他答应的很快。
“还有沈瑶,”柳茹松开他,凝视他眼睛道:“过往恩怨,我已不再计较。”
她说完,后退几步,郑重向两人行个万福,即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京城,于她是噩梦的开始。
京城,再也不见!
航船消失于码头。
柳茹走后,邓宴问徐瑄,“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徐瑄拧拧眉,返身离开,“我怎么知道?”
“欸……”邓宴追上去,笑道:“我怎么觉得她在暗示你和沈瑶重归于好呢!”
徐瑄没吭声。
邓宴继续道:“你看啊,她说不计较过去恩怨,就说明放下了,这是让你和沈瑶好好过日子呢,你小子好福气,记得——”
“邓兄。”徐瑄忍不住打断他,捏捏眉心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去吧。”
“哦,好。”
两人直接在码头边找家淮扬菜馆,点了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松鼠鳜鱼,并些瓜果蔬菜,绍兴黄酒。
邓宴边倒酒边问,“子微,我记得你籍贯是杭州的对吧。”
“嗯,是杭州没错,不过我从出生后就一直待在京城,从没回去过。”
“不会吧。”邓宴惊讶,“祭祖也没回去?”
“没有。我出生前,祖父就过世了,那时候父亲回杭州丁忧,我也就是在那期间出生。之后二十年,祭祖都是在京遥祭,从没回去过。”
京城距离杭州约1500公里,单程走水路回去就得一个月,实在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没有时间。
邓宴点头,“是啊,江南路远,令尊又是京官,省亲实在艰难,不过以后总有机会的。”
机会确实有,那就是丁忧,按律要辞官,回乡守制27个月。
想到父亲,他忍不住垂下眼帘,细细思索一些事。
昨夜父亲骂他是捡回来的一条狗。
他说的是“捡回来”。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他专注点完全在狗上,几乎为这个称呼愤怒到极点,什么理智都没了。
可这时候,邓宴提到祭祖一事,倒令他心头一震。
从小到大,祭祖他从未跪在祠堂内,每次都在堂外下跪,祠堂也不准他随意进入,这种反常现象,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是亲生的,而真是捡回来的?
所以,所以他才爹不疼,娘不爱。
带着这个疑问,他吃完饭就回家,再次推开房门,站在床头审视那个男人。
圆脸细眼,矮鼻阔嘴,体型肥胖,与自己无半分相似。
既是亲父子,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呢?
他不甘心,抬脚走进,伸手抚上男人脸庞。
许是动静有些大,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怒视徐瑄,喉间也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
徐瑄吓得忙收回手,退后几步。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徐瑄看看窗外,阳光正好,风吹过树梢还发出些莎莎声响,像是自然的鸣唱。
鼓足勇气,徐瑄看着男人,开口问:“你不是我亲生父亲对吗?”
话语落地,和预想的一样,床上之人眼神瞬间变了,那是错愕震惊的表情,就像掩盖十几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徐瑄几乎呼吸骤停。
他,居然赌对了。
只因不是亲生子,只因是捡来的,就可以肆意辱骂殴打,可以极尽残忍折磨,可以做尽禽兽之事。
徐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直接冲过去,拿手掐住男人脖颈,大声逼问,“说,我究竟是谁?我家人在哪儿?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他浑身颤抖,手上力气越使越大,这一刻,是真下了狠手。
男人瞪着眼,四肢极力挣扎着,但如蚍蜉撼大树,无丝毫作用,眼看已经翻起白眼,就在即将咽气时,大门被一脚踹开,沈瑶冲了进来。
“徐瑄,住手,你疯了吗?”
她忙上前阻止。
“滚开。”
失去理智的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沈瑶害怕极了,大声朝他吼叫,“徐瑄,你要弑父吗?”
“他不是我父亲,不是,我也没有这样的父亲,我恨他,恨死了,恨不得他立马去死,他怎么不去死呢。”
重重恶毒之语从他嘴里蹦出来,徐瑄双目赤红,接近癫狂。
天哪,她几乎要昏过去,杀人犯法,更可况是弑父,是要处千刀万剐之刑的。
不能看他就这样走向毁灭。
千钧一发之际,沈瑶迅速拔出金簪,朝着他右臂用力一扎,“啊”一声,徐瑄吃痛松开手,扭过头怒视沈瑶,“你干什么?”
“救你。”
沈瑶忙上前,扯住他脚踝就势一拉,就把他人拖到地上,然后径直骑坐到他腿上,攥住他衣襟。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子微,你冷静一点。”
“你放开我。”
他不断挣扎。
沈瑶索性直接甩给他一巴掌,抽醒他,“我爹现在就在外面,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发狂的一面?”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鼻间,徐瑄顿时呆住,一时,只是看着女子涨红的脸颊,一动不动。
两人隔空对视。
好一会,粗重的喘息才变得平缓,人似乎平静下来,理智回归,沈瑶便松开他衣襟。
徐瑄坐起身。
此刻,两人都坐在地上,徐瑄垂着眼眸,而沈瑶在看他。
良久沉默后,沈瑶拿出手帕,轻道:“刚才一时情急,对不住,我给你包扎。”
“不,不用。”
他忙侧开身子躲避。
沈瑶便道:“是我之失,理应如此。”
不再给他拒绝机会,沈瑶直接扒开他衣襟,将手帕子折好系在他胳膊上。
“暂时先这样,一会还要上药。”沈瑶添了一句。
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徐瑄问:“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我爹听说你家着火,人还受了伤,非要过来探望,现在人就在前厅等着呢。”
摇摇他胳膊,沈瑶试探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你父亲?”
她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这里差点就成了凶杀现场,想想就后怕。
“我没事。”
徐瑄喉咙哽咽,不知为何,突然心里千般难过,万分伤心。
瞬间,所有的心酸与委屈齐齐涌来,他忍不住掉下泪,便把脸埋进膝盖间,小声地抽泣。
沈瑶看着他,不敢说话,只静静等待。
人在哭泣的时候,最为脆弱,于是沈瑶给他一个拥抱,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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