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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他不过是我捡回来的一条狗~”

一条狗,一条狗!

在即将推开那扇门时,那刻薄毒辣的声音恰在徐瑄脑海响起,久久盘旋。

他静静站在门外良久,袖下手捏成拳。

隔着一扇房门,似乎能看到躺在床上、正痛苦不堪的男人,他熟悉又陌生的父亲。

父亲?呵。世上真会有这样的父亲吗?

把亲儿子视为一条狗,如果他是狗,那父亲算什么,老狗吗?

不,狗是人类忠诚可靠的伙伴,现在人们有时候骂狗,实在是对狗的侮辱。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一束阳光穿门而过,将室内照得通透。

徐瑄踏着光影走进去,阳光洒在他身后,衬得人挺拔如松。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躺在内室的男人,微微眯眼。

许是从阳光下走进来,眼睛还适应不了昏暗,这一刻,他竟觉得父亲躺在床上,很像一只老鼠,头小身子胖,蜷缩在一起是一块肉。

臭肉。

一股浓浓血腥气味,伴着肥肉糜烂和中草药的混合气味,散发在屋子里。

他忍不住蹙眉,拿手摸摸鼻子,问道:“醒了,身体可有好点?”

回答他的是微弱、断断续续的“啊…啊…”声。

徐瑄踱步走过去。

距离近了,才看到男人因努力说话,而使面目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

真难看,现在更像是丑陋的老鼠了。

徐瑄蹲下来,将耳朵靠近男人,问道:“想说什么?”

男人继续嚎叫着,将眼睛瞪的老大,使出吃奶劲才发出一个“柳”字,接着是“害、唔”。

徐瑄蓦地笑了,“父亲身体不适,还是别再说话,好好修养才是,儿子会派人好好照顾您。至于柳茹——”

男人的眼睛瞪的更圆了。

徐瑄继续道:“我会将徐家半数家产赠与她,保她一世衣食无忧。”

话语甫一落地,徐父便四肢乱舞,挣扎着、喘息着,眼神里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与绝望。

“逆、逆……子,畜、生……”

最后两个字,是徐瑄从他嘴形看出来的。

男人最喜骂他畜生,以前他不敢反抗,但现在,他可以理直气壮反驳,“小时候,你不把我当人,大了以后,我自然也做不了人。所以我是畜生,皆拜你所赐。”

徐瑄静静注视着男人,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准确来说,基本已是一个死人,无法说话,无法行走,身体腐烂,只能每天躺在床上,任由时间慢慢吞噬生命。

徐瑄探视完毕,直接去了书房,以疾病为由,替父上表乞休。

而柳茹,带上徐瑄给的半数家产,也踏上前往江南的自由之路。

京城东便门外的大通桥码头,徐瑄和邓宴一起送柳茹离开。

这里是京杭大运河北端起点,沿着运河一路南下,就是杭州。

货物皆已装上航船,徐瑄对柳茹道:“到了杭州,记得写信报平安。”

“好。”

柳茹笑得很开心。

这种笑,是过往十几年不曾有过的阳光与洒脱。

在分别的最后一刻,柳茹抱住了徐瑄,没有半分旖旎,只有朋友间的惺惺相惜。

很奇怪,明明一夜前两人还爱的那么深,然而这一刻,所有爱恋都消失了。

两人现在只是亲友。

柳茹对他道:“子微,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活着,开心地活着。”

“好。”

他答应的很快。

“还有沈瑶,”柳茹松开他,凝视他眼睛道:“过往恩怨,我已不再计较。”

她说完,后退几步,郑重向两人行个万福,即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京城,于她是噩梦的开始。

京城,再也不见!

航船消失于码头。

柳茹走后,邓宴问徐瑄,“她最后一句,是什么意思?”

徐瑄拧拧眉,返身离开,“我怎么知道?”

“欸……”邓宴追上去,笑道:“我怎么觉得她在暗示你和沈瑶重归于好呢!”

徐瑄没吭声。

邓宴继续道:“你看啊,她说不计较过去恩怨,就说明放下了,这是让你和沈瑶好好过日子呢,你小子好福气,记得——”

“邓兄。”徐瑄忍不住打断他,捏捏眉心道:“我饿了,吃点东西去吧。”

“哦,好。”

两人直接在码头边找家淮扬菜馆,点了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松鼠鳜鱼,并些瓜果蔬菜,绍兴黄酒。

邓宴边倒酒边问,“子微,我记得你籍贯是杭州的对吧。”

“嗯,是杭州没错,不过我从出生后就一直待在京城,从没回去过。”

“不会吧。”邓宴惊讶,“祭祖也没回去?”

“没有。我出生前,祖父就过世了,那时候父亲回杭州丁忧,我也就是在那期间出生。之后二十年,祭祖都是在京遥祭,从没回去过。”

京城距离杭州约1500公里,单程走水路回去就得一个月,实在不是不想回去,而是没有时间。

邓宴点头,“是啊,江南路远,令尊又是京官,省亲实在艰难,不过以后总有机会的。”

机会确实有,那就是丁忧,按律要辞官,回乡守制27个月。

想到父亲,他忍不住垂下眼帘,细细思索一些事。

昨夜父亲骂他是捡回来的一条狗。

他说的是“捡回来”。

一开始听到这句话,他专注点完全在狗上,几乎为这个称呼愤怒到极点,什么理智都没了。

可这时候,邓宴提到祭祖一事,倒令他心头一震。

从小到大,祭祖他从未跪在祠堂内,每次都在堂外下跪,祠堂也不准他随意进入,这种反常现象,是不是有一种可能,他根本不是亲生的,而真是捡回来的?

所以,所以他才爹不疼,娘不爱。

带着这个疑问,他吃完饭就回家,再次推开房门,站在床头审视那个男人。

圆脸细眼,矮鼻阔嘴,体型肥胖,与自己无半分相似。

既是亲父子,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相似之处呢?

他不甘心,抬脚走进,伸手抚上男人脸庞。

许是动静有些大,男人猛地睁开眼睛,怒视徐瑄,喉间也发出些“咕噜咕噜”的奇怪声音。

徐瑄吓得忙收回手,退后几步。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徐瑄看看窗外,阳光正好,风吹过树梢还发出些莎莎声响,像是自然的鸣唱。

鼓足勇气,徐瑄看着男人,开口问:“你不是我亲生父亲对吗?”

话语落地,和预想的一样,床上之人眼神瞬间变了,那是错愕震惊的表情,就像掩盖十几年的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徐瑄几乎呼吸骤停。

他,居然赌对了。

只因不是亲生子,只因是捡来的,就可以肆意辱骂殴打,可以极尽残忍折磨,可以做尽禽兽之事。

徐瑄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愤怒,他直接冲过去,拿手掐住男人脖颈,大声逼问,“说,我究竟是谁?我家人在哪儿?你不说我就掐死你。”

他浑身颤抖,手上力气越使越大,这一刻,是真下了狠手。

男人瞪着眼,四肢极力挣扎着,但如蚍蜉撼大树,无丝毫作用,眼看已经翻起白眼,就在即将咽气时,大门被一脚踹开,沈瑶冲了进来。

“徐瑄,住手,你疯了吗?”

她忙上前阻止。

“滚开。”

失去理智的人,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沈瑶害怕极了,大声朝他吼叫,“徐瑄,你要弑父吗?”

“他不是我父亲,不是,我也没有这样的父亲,我恨他,恨死了,恨不得他立马去死,他怎么不去死呢。”

重重恶毒之语从他嘴里蹦出来,徐瑄双目赤红,接近癫狂。

天哪,她几乎要昏过去,杀人犯法,更可况是弑父,是要处千刀万剐之刑的。

不能看他就这样走向毁灭。

千钧一发之际,沈瑶迅速拔出金簪,朝着他右臂用力一扎,“啊”一声,徐瑄吃痛松开手,扭过头怒视沈瑶,“你干什么?”

“救你。”

沈瑶忙上前,扯住他脚踝就势一拉,就把他人拖到地上,然后径直骑坐到他腿上,攥住他衣襟。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徐子微,你冷静一点。”

“你放开我。”

他不断挣扎。

沈瑶索性直接甩给他一巴掌,抽醒他,“我爹现在就在外面,你确定要让他看到你发狂的一面?”

炽热的气息喷洒在他鼻间,徐瑄顿时呆住,一时,只是看着女子涨红的脸颊,一动不动。

两人隔空对视。

好一会,粗重的喘息才变得平缓,人似乎平静下来,理智回归,沈瑶便松开他衣襟。

徐瑄坐起身。

此刻,两人都坐在地上,徐瑄垂着眼眸,而沈瑶在看他。

良久沉默后,沈瑶拿出手帕,轻道:“刚才一时情急,对不住,我给你包扎。”

“不,不用。”

他忙侧开身子躲避。

沈瑶便道:“是我之失,理应如此。”

不再给他拒绝机会,沈瑶直接扒开他衣襟,将手帕子折好系在他胳膊上。

“暂时先这样,一会还要上药。”沈瑶添了一句。

看着包扎好的伤口,徐瑄问:“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我爹听说你家着火,人还受了伤,非要过来探望,现在人就在前厅等着呢。”

摇摇他胳膊,沈瑶试探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为什么要那样对你父亲?”

她现在心脏还砰砰乱跳,这里差点就成了凶杀现场,想想就后怕。

“我没事。”

徐瑄喉咙哽咽,不知为何,突然心里千般难过,万分伤心。

瞬间,所有的心酸与委屈齐齐涌来,他忍不住掉下泪,便把脸埋进膝盖间,小声地抽泣。

沈瑶看着他,不敢说话,只静静等待。

人在哭泣的时候,最为脆弱,于是沈瑶给他一个拥抱,安慰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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