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回家后,很快派人送来一个紫檀木礼盒,内里装着一对玉镯,一对耳环,一支金镶玉簪子,质地温润,都是上乘翡翠。
礼盒加上礼品,显然费了许多心思。
沈夫人拿在手中,啧啧称叹,“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徐家现在风光不再,但家底还是厚实。”
这一盒之资,能抵得京中一所宅院。
沈夫人合上礼盒,刚要提去内室,就被沈瑶拦住。
“娘,我想看看里面东西。”
怕沈夫人不肯,沈瑶又拿徐瑄作借口,“主要是子微想看。”
有些事,男人不好开口,就派女人上阵。更何况,礼盒是徐夫人所送,人家是一家人,沈夫人也不好阻拦,遂道:“小心点,别弄坏了。”
“知道了。”
拎着沉甸甸的礼盒,沈瑶来到后院凉亭里,递给徐瑄,“你打开吧。”
徐瑄愣了愣,刚欲伸手接过,但旋即眉头一皱,又缩回去。
他注视着沈瑶,用一种微微祈求的语气,说道:“我不想碰,还是你打开。”
再坚强的人也有害怕的东西。
徐瑄害怕之物,便是眼前的礼盒,准确来说,是寡淡的亲情。
最终,沈瑶打开礼盒。
都是些泛着莹莹绿光的珠宝首饰。
没有符箓,徐瑄深深呼口气,他道:“你猜错了。”
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松。
可沈瑶还是坚持己见,“或许有夹层呢。”
一句话让徐瑄面色再次沉重起来。
长痛不如短痛。
好久后,他才道:“那继续吧。”
事情远比想象中顺利,俩人轻而易举在盒中发现夹层,继而发现符箓。
黄纸黑字,朱砂笔画着毫无用处的鬼画符,这些都是徐瑄亲手书绘,亲手交到大师手上。
现在转悠一圈,又回来了。
符还是那张符,但人的心境早已大为不同。
沈瑶以为徐瑄会惊怒,但他情绪似乎很平稳,起码比她想象中平稳。
完全超乎她预料。
假如寻亲是一场赌博,一开始沈瑶凭借直觉赢了,但现在对手理智归来,她又输了。
事情总归是要解决,沈瑶问他,“明日母亲去信国公府,你要去看看吗?”
看的自然是柳姨妈,他的亲生母亲。
这次,徐瑄没回答,只抿唇沉默地将符箓撕成碎片,往地下一扔,迈步离开。
沈瑶看着他背影消失在红墙绿树间。
傍晚,徐瑄也没一同吃晚饭。
沈夫人问沈瑶:“徐瑄哪去了?”
沈瑶回道:“房内没人,应该和朋友喝酒去了。”
沈夫人有些诧异,“徐瑄不是一向不喝酒吗?”
沈瑶便道:“转性了呗。”
沈夫人于是闭口不言了。
夜里,沈瑶提着灯笼,又去看望山茶花。
山茶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而来,没想到在北方倒也适应,这几日花开不断,耀眼灼人。
只不过明日,为了沈璠的幸福,十盆山茶就要减少三盆。而剩下七盆,沈夫人又要送三盆给沈贵妃,所以最终留给沈瑶的只余四盆。
有总比没有好,沈夫人说剩下的四盆花随她支配,沈瑶决定送两盆给魏洛。
既是送殿下的山茶,那必得是颜色最红、花朵最大。
沈瑶挑中两盆,而且觉得殿下一定会喜欢。
这夜,徐瑄房内烛火并未点燃,或许人一夜未归。
但是早上用餐时,徐瑄却悄然出现,面目干净,衣冠整洁,全然没有外宿痕迹。
沈瑶一直盯着他看。
徐瑄给她夹一个肉包,压低声音问她,“我脸上可是有脏东西?”
“没有,完全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因为我——”
正舌头打结中,没想到被沈夫人开口拯救了,她问沈璠:“送给赵三姑娘的礼物,没差错吧?”
沈璠忙道:“没有,完全没有。”
说完,眼角扫了沈瑶一眼,不言自明。
沈瑶蓦地脸红,直接在桌底踢他一脚。
沈璠嘿嘿挑眉。
吃过饭,兄妹俩去挑选山茶,而沈夫人则单独叫住徐瑄,她道:“这次你也跟着一起去。”
徐瑄问:“为什么?”
“两件事:一为上次你殴打赵廉,虽说事出有因,但打人总归不对。这第二,国公夫人病重,今日招待之人是你柳姨妈,你是小辈,于情于理都该先去拜访。”
沈夫人这么一说,徐瑄几乎没有理由拒绝。
他沉吟会,问道:“沈瑶也去吗?”
沈夫人诧道:“她去做什么?你去就行,阿瑶还有别的事做。”
沈夫人交给沈瑶的任务是进宫给贵妃送山茶。
所以三人甫一离开,沈瑶也带着五盆花往皇宫赶去。
先去翊坤宫,再去东宫。
到东宫时,殿内格外安静。
沈瑶不由抬轻脚步,待看见日思夜想的男子,瞬间喜上眉梢,一时什么礼仪都抛到九霄云外,她直接飞奔到男人怀中,胳膊绕颈,往他脸颊亲上一口。
对于热恋中的小情侣来说,行动可比语言有力量。
她这般主动,魏洛也不端着了。
他直接抱起沈瑶,朝床上走去,压身去加深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耳鬓厮磨,如胶似漆。
两人亲热完,魏洛问她,“怎么几日不曾入宫来?”
沈瑶道:“过年事忙。”
说着便起身,走到桌前倒茶喝。
魏洛忙道:“那是凉茶,我叫人换热的来。”
“不用,屋里热,凉茶正好解渴。”
喝的不多,魏洛便也随她,只是又问,“最近都忙些什么?”
牵挂一个人,总是会想知道对方在何处,做什么事。
魏洛目光灼灼盯着她。
沈瑶喝完茶,放下瓷杯,抹一把嘴儿,才慢悠悠道:“采买年货,走亲访友,要忙的事可多了。”
魏洛笑道:“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这些事你也做?”
印象中的女子只会吃喝玩乐,没想到结婚只短短半年,也开始学着打理家务、分担琐事。
啧,不错,成长了。
魏洛看她的眼光染上几抹欣赏,继续问道:“针织女红可有进步?”
“没有。”
沈瑶靠近他,说道:“我哪有闲心去学那个,既费时间、还费眼睛。”
满嘴的嫌弃,魏洛摇摇头,哼道:“你就是懒,哪来那么多借口。”
“是啊,我就是懒。”
她嘻嘻一笑,趁着魏洛还未反应来,径直拉着人往门外走去。
两盆红艳似火的山茶在门首放着,沈瑶对着道:“江南来的山茶,殿下赏赏。”
魏洛看了眼沈瑶,弯腰伸手摸了摸,才赞道:“不错,你专程来送这个?”
“嗯,还礼。”
她抬眸看着他,眼里多了些复杂情绪。
魏洛于是挺直身子,咳一声笑道:“我又没送你什么,何来还礼?”
沈瑶走到前面,道:“就是那对鹦鹉,殿下这么快就忘了?”
魏洛看时,恰看到她辣手摧花,将一朵大红花掐断,拿在手里摆弄。突然,他眉头一跳,神情也紧张起来。
他道:“鹦鹉我记得,这不是送你的,而是给徐瑄。”
沈瑶问了,“为什么要送徐瑄?你俩又不熟。”
“他是我亲自挑选的伴读,送对鹦鹉无可厚非吧。”
“是吗?”沈瑶慢慢靠近他,眯起眼慢悠悠问道:“可翰林那么多青年才俊,殿下怎么就偏偏选徐瑄呢?”
她盯着他,目不转睛。
魏洛心提到嗓子眼。
“徐瑄是探花郎,又这般年轻,我对他另眼相看不奇怪吧。再说,只是一对鹦鹉而已,你那么紧张干嘛?”
魏洛转身入殿。
沈瑶也跟着跨进门槛,从背后叫道:“贼喊捉贼,我看是你心虚紧张了。”
“没有。”
魏洛当即否认,“我只是公事公办,你别盯着鹦鹉了,说说徐瑄,他怎么在沈家住?”
和魏洛的不坦诚相比,沈瑶坦诚许多,直接就道:“徐家着火,烧毁好几间屋子,这大过年的,上哪去找砖瓦木石,所以就暂住我家。”
“你让他去住的?”
“怎么可能?是我爹。”
“那什么时候走?”
“最快得年后了。”
“……岂有此理。”
魏洛忍不住站起身,指着沈瑶喝道:“生父病重,他不在床前侍疾,反而住在岳丈家,是何道理?”
“这——”
魏洛拿孝道说事,沈瑶突然说不出话了,一时望着他发呆,半响后,才喃喃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我想做什么,而是礼法使然。现在他是我的伴读,更应该做到尊君敬父,否则被科道官知道,弹劾本子绝对少不了。”
“这么严重?”
沈瑶不由蹙眉,低头沉默。
魏洛见了,走上前去,双手抚在她双肩上,语气凝重道:“很多事我是有私心,但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的。”
空气沉寂会,沈瑶问:“这事该怎么做?”
“白日就让徐瑄回家,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需要有人看见他侍奉父亲。”
他轻轻拍她肩膀,眼眸含笑。
沈瑶哼道:“殿下还真是……关爱下属。”
魏洛于是亲她一口。
抱着她细柳腰,缠绵半日,才肯放人离开。
*
带着殿下交代的任务,沈瑶快步回家了。
家里格外安静,看来人都还没回来。
沈瑶便一个人在花厅喝茶。
过了会,侍女碧萝跑来,兴奋道:“姑娘,国公府派人传话,说让您过去赴宴。”
正说着,碧萝又道:“老爷也一同去。”
“那我爹呢?”
碧萝回复,“刚回来,在院里。”
沈瑶走过去,正看到沈老爷在檐下逗鹦鹉,神色愉悦。
沈瑶叫了一声,“爹。”
沈老爷迎风抬起头,咳嗽几声,道:“来了,收拾好没,好了就随我过去。”
说完转身就走,沈瑶忙拦住老爹,问道:“不是你们赴宴,我去干嘛?”
沈老爷道:“我怎么知道,这两日我在外访友,刚才还是你娘派人来,非让晚上过去,我还一头雾水呢。”
沈瑶垂下脑袋,不觉忧从心来,忙问,“别是出了什么事?”
“怎么会?大过年的,你别咒人。”
两人朝大门外走去,小厮已将马车备好,连同国公府的下人一起出发。
到国公府门口,沈老爷直接去了正厅,沈瑶则被丫鬟引着向内院走去。
接待她的依旧是郭芙。
花厅里,两人见礼后,丫鬟拿茶来吃了。
郭芙面朝她,问道:“一路走来,可是热闹?”
沈瑶笑道:“自然,我看街上唱曲杂耍的,都比以往多半成。还有各式各样的灯笼饰品、红绸丝带,都让人眼花缭乱。”
郭芙笑道:“真是羡慕妹妹,可以自由自在的。不像我,一年到头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摇头叹息,像极了困于牢笼的鸟儿。
这时代的名门淑女虽不愁吃喝,但在精神上大抵十分匮乏。
沈瑶不由叹息,“姐姐,最近一次出府是在何时?”
郭芙歪着脑袋想了下,才道:“重阳节宫中宴会,我当时跟着夫人赴宴。”
“那人应该挺多吧?”
“人确实多,不过很无聊,也没什么趣事,还不如坐在大街上与乞丐谈话来的痛快。”
“哈哈哈哈~”
沈瑶笑得前仰后合,“姐姐这话要是传出去,可不得了。”
郭芙也跟着笑道:“那妹妹可得帮我保守一二。”
“会的,会的。”沈瑶痛快回应,“下次姐姐若想出去玩,可以找我呀,我时间多着呢。”
“当真?”
沈瑶用力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两人就着茶碗,碰了一杯。
聊天间,柳姨娘的丫鬟走进厅,对着郭芙道:“夫人刚刚咳痰,现在昏过去了,柳姨娘请娘子过去看看。”
郭芙沉吟会,问道:“你家姨娘呢?”
“姨娘正在陪沈夫人,说是不好撇了客人。”
越说声音越小,看起来底气不足。
郭芙拿在手里的茶碗发出脆响,几息后,她终于放下茶碗,起身说道:“妹妹,实在抱歉,事发突然,我让人带你去令堂处,可好?”
沈瑶忙道:“没关系,姐姐赶紧过去吧。”
两人分开,刚才那名报信的丫鬟得了吩咐,径直带沈瑶去找沈夫人。
距离不远,丫鬟没送到地方,沈瑶就让停下来,她道:“你去吧,剩下的路我自己过去。”
她看到徐瑄了。
徐瑄恰好也看到她。
沈瑶走过去,四下瞅瞅,问他:“你怎么在这站着?”
徐瑄道:“别看了,这里就我一个。”
沈瑶继续看着他。
徐瑄便道:“花厅闷,出来透气。”
然后他问:“你怎么来了?”
“国公府派人来请,还把爹也叫来了。”
徐瑄点头哦了声。
沈瑶见他脸色泛白,遂关心问道:“你见到她,感觉如何?”
问出话后,沈瑶就后悔了,看他样子明显心情差,还问什么,真想抽自己一耳刮子。
她咬咬唇,打算换个话题时,徐瑄声音传来。
“她只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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