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至月底,陈家前所未有的热闹起来。
首要的大事就是大少爷陈懋的婚事,作为陈家的嫡长孙,陈懋虽然功名不及二少爷陈恕,但这门婚事,还是让他出尽了风头。
十月中旬,陶小姐的陪嫁便千里迢迢抬进了陈府。
陶小姐由两个哥哥陪着,也跟着嫁妆一起来到了扬州,如今暂住在姑父杨通判家中,杨通判与陈明修多年同僚,关系也极好,得知侄女要嫁入陈家,两人还在天香楼好生聚了一回。
陶家是书香世家,族中子弟遍布朝野,如今的吏部侍郎陶元任便是陶小姐的亲大伯,虽然侍郎并不是多大的官,但陶元任几年来在吏部的考核都是一等,早晚是要入内阁的。可以说,陶家这门亲事,还算是陈懋高攀了。
送妆这日,陈家所有人从一大早便忙活起来,白氏着一身正红绸袄,素来严苛的脸上满是笑容,指挥着下人摆放茶点,收拾院落。
陈懋也是一身簇新的暗红圆领长袍,喜气洋洋地陪坐在福安院正堂同老爷和老夫人说话。
姜贞和陈莹随着江氏来帮忙,刚踏进正堂中,便碰到了陈恕,两人对视了一眼,不过很快错开视线。
进了正堂,亲近的族人们已经到了,正坐在一起说话,三人行过礼后,姜贞陪着江氏在白氏对面坐下,陈恕则走到了陈懋下首的位置。
“懋哥儿也大了,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你爹闹,不愿读书的样子呢,如今也娶妻了,只可惜老太爷没缘喝到曾孙媳妇的新妇茶了。”老夫人幽幽地叹道。
陈懋脸色颇有些尴尬,“祖母,那都是小时候不懂事,孙儿成了家,将来更会精进课业,不会懈怠的。”
说罢,他悄悄瞟了陈恕一眼。
白氏也道:“是这个理,娘,咱们懋哥儿懂事的很,从前都是运道不好,新媳妇儿一进门,定能带来福气呢。”
她转头看向陈恕,笑道:“您瞧恕哥儿,今年不就赶上好运道了,不过咱们懋哥儿起运晚,先把好运气用来娶媳妇儿了。”
这话十分古怪,带着酸又带着嫉妒,还隐隐有些炫耀,众人不由一怔,老夫人收敛了笑,淡淡地吩咐丫鬟道:“给大夫人上杯茶,润润口。”
老爷也适时冷哼了一声。
她无奈地瞪白氏一眼,白氏讪讪地坐下。
陈恕抿紧唇,脸色冷淡地道:“读书之事,与姻缘何干,若真信运道,满城寺庙就该香火不绝。今日大哥有喜,还请大伯母勿要妄言”
白氏脸色不佳,顶着他寒霜似的目光,忙不自在地拧过脸。
陈愈坐在陈恕身边,笑嘻嘻地道:“大伯母,您一向懂这些,改日您瞧着哪家姑娘的运道好,不若同我娘说一说,我也好改改我的运道,你瞧我这还是个童生呢,也着急转运呢。”
他最近忙着读书,府里的好多事都不怎么过问,二哥要跟姜贞定亲,他也是惊喜多过惊讶,他早猜出来二哥喜欢姜贞了,只是没想到循规蹈矩的二哥竟然也敢反对长辈,竟真的同贞贞走到一起。
他这话让陈懋脸色更加苍白,白氏面色不善,江氏则嗔了陈愈一眼。
众人回过神后,探究的目光便看向陈恕和姜贞。
白氏虽然话说得难听,但也是实话,在婚事上,大房这运道可比二房强多了。
一个是世家嫡出小姐,一个是孤女,两妯娌家世天差地别,也不知二房是怎么想的,陈恕一个年轻举子,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
陈恕原本和煦的神色顿时冷下来,教打量他的人吓了一跳,谁若还想去看姜贞,都被他如冷箭一样的目光凝视着,不敢再乱看。
屋里针落可闻,族人们心中惴惴,明明老爷就坐在上首,脸色也不好看,但陈恕一个不及弱冠的少年动气,那气势却更渗人。
镇住了他人,陈恕微微侧头,向姜贞看过来。
姜贞全然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朝他抿嘴一笑,眼眸清澈如水。
陈恕放了心,回头同老爷说起别的事,这仿佛是个讯号,屋里的气氛也和缓许多。
等了半个时辰,将近辰时,陶家送妆的人到了。
领头的是杨通判的长子杨奕和其夫人陶氏,杨家受陶家托付,即便是送妆,也办的热闹,就是抬嫁妆的仆人们都穿的一身簇新的红衣,还有丫鬟一路散发喜果子,吹吹打打的动静,半个城都能听到。
陶小姐的嫁妆足有四十八抬,尽管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但装嫁妆的箱子俱都用的是上好的黄花梨木,足以见陶家富贵。
嫁妆抬进陈府,便将大房院子占满了,白氏乐的合不拢嘴,陈懋心中原本有些疙瘩,见到这四十八台嫁妆,也是欣喜万分。
时兴晒妆,送来的嫁妆由女家亲戚亲自打开,彰显娘家对出嫁女的爱重,杨奕夫妻二人在福安院喝了两盏茶,便请所有人到大房院里开妆奁。
结实的黄花梨木箱子一一打开,众人面色几经变换。
前十六箱里,装的都是头面首饰、被褥布匹等物,有几个纯金打造的头面确实引人注目,但更多的都是些朴实的日常用品,甚至还有一架半旧的屏风,绣着梅兰竹菊四君子,杨夫人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新娘子的心爱之物,从小就摆在屋里的。
而更让人吃惊的是,剩下三十二口箱子里,装的是满满当当的书。
有的是新书,有的是旧书,甚至还有两口箱子装的是手抄本,墨迹都陈旧了,箱子一打开,空气中顿时多了墨香。
杨夫人笑盈盈地道:“我们陶家女儿的嫁妆就是书,惯例是嫡女陪嫁三十二抬,庶女陪嫁十六抬,我那侄女素喜诗书,这些书都是她极其珍爱的。”
白氏脸上的笑就像画上去的一般,快要挂不住,勉强应道:“是,是……读书好啊……”
陈懋脸也有些僵硬,这三十二抬书,让他刚刚消弭的担忧又浮上心头,陶小姐这样爱读书,会不会看不起他?
老爷倒是连连称赞陶家,留杨奕和杨夫人用了午饭,午后,杨奕又同陈懋和陈恕说了会儿科考之事,才携夫人和仆人离开了。
姜贞午后便没有再去福安院了,午歇了一会儿,下午陪着江氏裁衣,临近酉时,陈明修和陈恕一起回来,陈恕还从福安院带回了杨家送的礼物。
用过晚饭,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陈莹小声道:“今日大伯母瞧着大嫂的嫁妆,似乎不太高兴呢。”
陈明修也听说了这事,不赞同地道:“你大伯母是迷了眼了,那三十二抬书,比那些房契金银都要值钱,日后陶氏进门,你们不可对她不敬。”
他说着满脸都是遗憾,若那不是隔房的侄媳妇的陪嫁,陈明修怎么也得去瞧瞧,听说那里头有好些孤本呢。
姜贞在一旁听着,心里也对这位没进门的陶小姐有了好印象,这个世道,女子能读那么多书,想必也是家中精心疼爱教养出来的。
不论大房母子心里怎样想,十月二十六,在这样一个由寒潭寺大师亲自算过的良辰吉日,陶小姐风风光光嫁进了陈家。
姜贞和陈莹作为没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到前院观礼的,不过就在和方院里,也能听到外头的热闹,府里处处张灯结彩,到了夜里,大房院子里,更是烛火通明,映亮了半边天。
欢声笑语直到半夜才渐渐散了,陈明修喝到最后,是被陈恕扶着回来的,江氏正要上前搀扶丈夫,陈明修推了她一把,哇哇地冲到一旁吐了。
“怎么喝了这么多?”江氏有些生气,忙吩咐丫鬟去煮醒酒茶。
姜贞拧了帕子递给江氏,一边担忧地去看陈恕。
只一眼就发现陈恕也喝了酒,不过他眼神还算清明,就是脸色绯红,瞧着跟上了胭脂一样,姜贞轻轻地牵了牵他的袖子,陈恕低头看她,眼尾都渲染上了薄红。
“恕哥哥,你喝了多少?要不要也给你来一碗醒酒汤?”
少女轻柔的声音似是挠在心尖上,陈恕眸色沉沉,借着衣袖宽大,轻轻捏住她柔软的手,低声道:“不用,我没喝多少,到后面都倒进袖子里了。”
难怪身上这么大的酒气。
姜贞捂着鼻子扇了扇风,挣开他的手,走到一边去了。
陈恕眼中浮起清淡的笑意。
到了第二日,陈明修迷迷糊糊睡醒了,二房才知道为何昨夜他喝了那么多酒。
原来,大爷陈明德在陈懋成亲这一天,没有半点表示,白氏和陈懋翘首以盼,等到新娘子进门,要拜堂了,陈明德的位置仍是空着。
陶家的亲戚脸色都不太好看,老爷和老夫人为了镇住场子,只好让陈明修这个二叔替陈明德喝酒,喝到最后,陈明修实在不行了,还是陈恕来挡了几杯。
陈明修揉着胀痛的头,皱眉道:“大哥也太过分了,哪怕打发个管家回来,也不至于把场面闹得这样难堪。”
虽然陈明德是京官,不得轻易离京,但派个人来把面子圆了,也不是什么难事,陈明修再怎么看不上大房的作为,也知道兄弟之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只好站了出来。
江氏心疼地道:“你也是老实,恕哥儿都知道偷偷倒酒,你还真一滴不落地喝了。”
陈明修无奈道:“杨通判跟我是什么关系,况且陶家人带着气呢,我不醉这一回,他们回头埋怨咱们陈家没规矩,岂不是更不好。”
姜贞深深感受到了二房的不易,二爷不仅在谋划官场上的事,还要替大房撑面子,陈恕将来也要这样,大家族里,桩桩件件都是事儿,为了面子,常常要赔了里子。
第二日也是新妇敬茶的日子,姜贞第一次见到了自己未来的妯娌。
曾经的陶小姐,如今的大少夫人陶香雪,是个极为清冷的女子,样貌算不上美丽,但十分端庄,细长的眉眼,消瘦的肩胛,行礼时的姿态,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总之,是个十分有文气的姑娘。
敬茶时,大夫人白氏脸色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因为昨日被大爷气到,对着新妇,也只堪堪露出一抹笑,陶香雪有些忐忑,陈懋站在一旁,没有替她解围,只微微垂着头。
长辈们都有给新妇的礼物,江氏不吝啬地给了陶香雪一对金镶玉钗,还笑道:“听闻你书读的好,我家莹姐儿愚笨的很,倒是贞贞也爱书,以后让她陪你玩儿。”
陶香雪低声应了,给小辈们送礼时,便特意看了姜贞一眼。
她进府之前便打听清楚了,二房的陈恕有个未婚妻,就是寄居在陈家的表小姐姜贞。
今早丫鬟婆子伺候她梳洗时,陶香雪问起府里的几个小姐的性情爱好,有个婆子嗤了一声道:“少夫人不要理那个姜表小姐,她是乡下来的,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攀上了二少爷,心思可深沉了。”
可真正见到姜贞,陶香雪却觉得那婆子说的不对。
人什么都可以伪装,但眼睛骗不了人,姜贞看着她时,眼神清正明亮,带着友善的笑意,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心思重的人。
陶香雪也朝她露出一抹笑容。
姜贞一愣,一个精致的荷包便落在手心,陶香雪笑道:“你就是贞贞妹妹吧,若是想看书,日后尽管来找我便是。”
陈莹在一旁伸着头道:“我也要去,嫂嫂,我不爱看书,听过你带了几个厨子来,我还没吃过滁州菜呢。”
一串天真烂漫的话,叫所有人都笑起来,江氏狠狠点了点女儿的额头,笑道:“莫不是短了你吃喝?倒要去你嫂嫂屋里讨饭了!”
有这一茬,陶香雪轻松了许多,她望一眼站得笔直的丈夫,又看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婆母,心里淡淡叹了口气。
忙过陈懋的婚事,接下来就是陈恕和姜贞的事。
十一月初三,江氏先请了扬州城里最有名的官媒去姜家纳采,姜老夫人知道是陈恕,乐呵呵地应了,给了姜贞的八字。
接着又是去寒潭寺请大师占卜合婚,这时还出了个小意外,大师合过陈恕与姜贞的八字,虽是上上好的吉签,却有些惊奇。
“浮世梦中醒,佩环双鱼寄,白头两不疑。”
大师久久注视着签文,半晌才道:“二位是续了前世的缘分啊……”
陈莹知道后,揶揄道:“贞贞,你与二哥是天作之合呢,也只有你才能治住他了。”
姜贞听了那签文,却有些恍惚,只有她知道,大师说的是真的,她可不就是从前世重活过来的吗?她与陈恕,上辈子从未见过,这辈子却有了因缘际会,当真是奇妙。
纳采后,问名和纳吉都十分顺利,纳吉那日,老爷带着陈明修和陈恕到祠堂里昭告了祖宗,陈恕跪在蒲团上,望着老太爷的牌位,深深地叩首。
交换了庚贴,又上通了祖先,至此陈恕和姜贞的亲事便定了下来,至于婚期,姜老太太想等陈恕明年的会试结束以后再谈,因此陈家也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聘礼。
到了冬月初八,陈恕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动身去盛京了。
原本他是打算留在扬州过完年再去,但陈明修曾经的老师知道陈恕中了举,特意来信,要指点陈恕读书,这位老师是当世的大儒,陈恕不愿错过,只能早些上京。
姜贞是打算等陈恕走了,便回姜家小宅住几个月,正好陪陪祖母,但这时,江氏却忽然提出,让陈恕把姜贞带着一同上京。
这位大嫂不是路人甲哦,后面还有重要戏份。
放心,小情侣离不开一点儿~
后面会写个前世番外,贞贞与陈恕没有遇见会是怎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缘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