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没想到宋祁宁会猝死。
也没想到他第一次看到言夏落泪,竟然是因为宋祁宁的死。他知道那是个巨大的阴影,对她更甚于对他。正因为过于巨大,无论他还是言夏都没有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宋祁宁几乎毫无破绽。
他仔细想过,法治社会,搞不好要缠斗上十年二十年。运气不好没准还得拼谁命更长。
没想到就这样——嘎嘣一下死了。
含糊其辞的“因病”背后是不是有别的他一时没法深究;宋祁宁有没有什么基础病谁也不知道,才45,说得上春秋鼎盛……他这时候也不想深究。他抱住言夏,慢慢抚她的背。她伸手攀住他。
周朗有点意外:“你想——”
言夏仰头吻他。
言夏以为她会梦到沈南音,结果没有。一夜无梦,醒来怔坐了好一会儿,周朗也醒过来:“怎么了?”
言夏说:“我姐不肯见我。”
周朗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失笑:“想什么呢,醒醒你是唯物主义者!”
言夏勉强笑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姐最后恨不恨他,如果她知道——没准她知道……”
周朗听她说得颠三倒四,伸手探她的额,倒是不烫。
言夏没有动。
周朗也坐起来,揽她入怀,她肢体僵硬。周朗说:“就算……那也和你没关系。”
言夏的眸光在他眉目间流连片刻,还是没有说话。倒是周朗猜到了,他也有些惊:“你的意思是——”
“我觉得她像我姐,”她轻声说,“我问我自己,如果当初我姐知道宋祁宁给她挖坑,逼她去死,她会不会坐以待毙。”
她的目光越过周朗,在空气中找不到落脚点:“……答案是不会。”
“孙姐不肯曝她,我把资料发给郑英恺,郑英恺想当首席,当然肯卖力,挖空心思编了个X光的故事把孙姐卷了进来——到孙姐出手,就是铁证如山;她没路了,她只能转头对付宋祁宁。”
“所以——”
“所以我知道肯定是会死一个的;就像养蛊;我不知道谁会活下来。对我来说,谁活下来都不要紧,总会元气大伤。”
她看住周朗,她想问他她是不是心狠手辣,但是终于没有出口。法律上她无罪,她知道。
周朗听她用平静的语气说完这些,有许多个念头横冲直撞,撞得脑子里嗡嗡作响。他一向都知道言夏有点赌性,也知道她逼急了不择手段,但是他没想到——“为什么告诉我?”他问。
“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你中毒之后。”她心里想。但是并没有出口。她说:“我也不知道。可能一开始就有这个念头……”她不想推卸责任;也不想感动谁;尤其不想感动自己。
周朗从床头摸出烟:“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想想。”
言夏亲了亲他,他也没有躲。言夏起身去浴室。水声哗哗的。周朗走到阳台上,外头就是海。天和海。云在很远的地方。人撒在沙滩上,帆撒在海面上,都像是撒豆成兵。他撑住栏杆,烟灰坠落在风里。
言夏把水开得很热,热的水冲击头皮,由外向里,身体渐渐暖和过来。她忽然意识到之前她一直觉得冷。
那种从骨头缝里迸出来的冷。
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
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凝视你;屠龙少年最终变成恶龙——不、不是这样的,她一开始就是恶龙,她根本不是什么少年。她是沈南音的妹妹,她和她是一样的,她伪装白富美,她伪装正常人。
程郢说她没人味儿,那也许是真的。
她知道周朗在乎人命,最初气得冲她泼酒就是疑心她谋财害命。其实也只差一点点,差一点点黄老太太就可能被她气死——但是她运气很好;这次运气也不坏,死的是宋祁宁,不是罗言珠。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会恍惚觉得手上沾血。但或者他罪有应得。她微微扬起面孔,让流水冲刷过面颊和下巴。她现在想明白了她为什么要和周朗说,那些原本应该烂在肚子里的话——
因为她爱他。
她想他有权力知道真相。
他应该有权力知道她是个小怪兽,她变不成人。
他应该有权力决定他们的关系——继续,或者终止。
水声里响起拍门声。
言夏趋近,磨砂玻璃上厚厚的雾气。隔这么近,都看不清彼此。
没人应声,外头似乎急起来,退开几步。言夏手按在玻璃上:“什么事?”她问。周朗站住,过了一会儿才答非所问:“怎么这么久?”
言夏反应过来。
“不会的。”她突兀地说,“就算你现在和我说分手我也不会自杀。”
她没那么弱。
外头没了声音。模模糊糊一团影子。言夏关了水。胡乱擦了,裹上浴巾推门出去。被一把抱住。
水顺着头发“嗒嗒”往下滴。
那人叹了口气:“怎么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言夏埋头不说话,他身上烟味还没有散尽。她不喜欢,他这两年抽得少了;倒是有脸说她对他没信心——刚要踹门的是谁?
“我不知道你在谋划这些。”周朗说。他知道揭穿罗言珠能够打击到宋祁宁——但是他料不到宋祁宁的死。
人刚从浴室里出来,热气腾腾,抱在手里有种实实在在的安全感。这么心机深沉的一个女孩儿,每次都老老实实把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一五一十说给他听。在室利国是这样,现在又这样。
头发上滴的水渐渐就凉了。他还不想放开。他想她是真懂他,却还把自己摊开给他看。
就像猫翻开肚皮任人蹂躏。
她知道他厌恶什么;但是她似乎并不知道有时候人没什么底线,有也被她踏平了。他也没有问过她,他没有背靠周家和宋祁宁斗个你死我活她有没有失望过——也许传说中的霸道总裁会这么干。
他不是;他做不到。
如果他足够强大,也许她不必吃这个苦头,不必这样惶恐不安。
“为什么要在意你姐有没有来看你,”他亲吻她的耳垂,“她欠下巨债的时候也没有考过你和你爸妈。”
“如果宋祁宁当初算计你姐不算狠,罗言珠压榨石生泉不算狠,你算什么狠?每个人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宋祁宁要个完美的妻子,罗言珠欺世盗名,都是选择。你最多加速了这个进程——你没有杀人。”
“法律上没有,道德上也没有。你别给自己乱背锅。”
长于算计人心固然有可怕的一面,但是她爱他。周朗抱紧怀中的人。哪怕有天不爱了,哪怕有天反目……他模模糊糊地想,不妨碍他们今天把刀交到对方手里,给予他伤害自己的权力。
她手里的刀也许比别人锋利一点,但是不要紧,他愿意。
“我打了电话让莉莉去打听。”他和她说,“你不要急。我们先吃早饭。”
他的镇定感染到她。周朗叫人送餐上来,一顿饭吃了挺久。
周朗和周奕申说要回南城。周奕申虽然有点遗憾,也没多话,亲自安排了直升机,停在星月园顶楼。
言夏有点目瞪口呆:“确实比车快。”
“别傻了。”周朗说,“飞机要申请航线,临时出行其实没那么方便——除非是空军一号。”
言夏:……
言夏处理了些公司的事,主要是“绝叫”拍卖会的结算。
她从前给人主持拍卖算佣金是多多益善,这次轮到她做委托方,虽然老东家给打了折,还是肉疼。
这也算是为爱付出的代价吧,她自我安慰。
孙楚蓝看得好笑:“做老板的人了,就不能有点气派?”她原本被郑英恺挤兑得差点站不住脚,言夏递了这么个橄榄枝,郑英恺也只好消停了。他脸皮厚,并没有辞职。但是她心情还算不错。
职场上就这样,忍得住就呆得住。言夏脸皮还是薄了点,到底年轻。也不是不能理解,她笑吟吟地想。
孙楚蓝没有告诉言夏徐晓冬被开除了。
她为了郑英恺铤而走险,一而再、再而三,以为职场就是宫斗宅斗,干掉她和言夏,为郑英恺的首席之路立下汗马功劳,就有逼宫上位的机会。她不知道那是一场利用,老男人和她哭诉过的惨痛,不过是成年人的必经之路。
她不知道徐晓冬的以后会怎么样,不过她还年轻,路还长,山重水复或者柳暗花明,谁知道呢。
张莉莉给了回话,说宋祁宁是酒精中毒身亡——“所以宋家也没怎么提,毕竟不好听。”
言夏疑惑:“谁敢灌他酒?”
“似乎也不是……别人灌他,就正常酒局喝了点。”
“然后呢?”
“回家又喝了点。”
言夏:……
“听说是因为宋太太怀孕了……高兴,喝多了。”张莉莉说。
罗言珠名声彻底完了,这三个字都见不得天日。她要躲别墅里做一辈子宋太太也就罢了。她猜她以后会改名换姓,又是条好汉。不过罗言珠运气倒也不错,有钱的寡妇比有钱人的太太好过太多了。
她也没法评价言夏。
下手当然是快、狠、准。能设计出那样一场拍卖会,把石生泉卖出两个多亿她也佩服。没准她更该佩服的是她前上司周朗的眼光。她认识言夏可比罗言珠还早。她也没看出她能有今天。
就听言夏问:“做尸检了吗?”
张莉莉说:“非正常死亡,尸检肯定做了。不过死因明确,应该是没解剖——他们那样的人家……”
她没往下说,只笑了一笑,她猜言夏不是很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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