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言珠看到挽联上周明朗名字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周朗。这个名字很普通。宋祁宁的交游也确实广，大多数她都没有听说过。她很难从名字里看出谁与他真正亲密，谁不过点头之交。
所有人都表现出沉痛，但是转头去他们照样谈笑风生。
“所以你认识的人再多，这个世界上真正爱你的，不过二三人。”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又迅速否决，“即便这二三人也都有自己的生活，不会长久地为你难过——也许还没有二三人那么多。”
她有点疲倦，也许是孕期的缘故。无论过去有没有人真爱过她，这孩子总会爱她，她想。她在这时候看到周朗走进来。她正式入行不久就见过这位永嘉最年轻的首席拍卖师，后来他兼任了CEO。
宋祁宁当时轻描淡写地说：“富家子爱玩，能玩出点名堂也算本事。”
业内都传闻他点石成金——她没想到那是真的。他确实点了一块顽石，但是不是她。
罗言珠有种沧海桑田的既视感。
周朗和言夏说：“罗言珠心理素质不错。”
言夏：“那是自然。”
周朗叹了口气：“言夏，你心里在想什么你要和我说，有些我也猜不到——有些事是很危险的，你不要一个人硬扛。”
言夏说：“我在征集拍品，准备做一场“旧时云裳旧时钗”，推一些古董衣裳古董首饰……”
周朗看住她。
言夏扛不住。她想罗言珠确实心理素质不错，周朗这么看她，她就只想举手投降“我招、我什么都招”：“我想回家一趟，你有没有空陪我？”周朗看了眼时间表：“元旦特展之后怎么样？”
香江12月不冷，只些许萧瑟感；长江中下游的冬天就是真冷，山色斑驳，江水寒凉。
小县城虽然有公墓，但是大多数人似乎并不葬去那里；沈南音就葬在老家的山上，是个人口还算稠密的山村，距离县城也就50里不到。“我爷爷奶奶就葬在这里。”言夏说，“这里整座山都姓沈。”
她带了祭品和纸钱。小地方还有手工纸钱，老老实实用黄纸的铜钱，说不上精美，要一张一张撕开，免得烧不尽。“烧不尽那边就只能收到残钱，花不出去。”言夏说，“反正我妈这么说。”
周朗对于凡是“我爸这么说”、“我妈这么说”之类的话都保持表面上的尊重。
“她听说我要回来，就连夜烤制了些，怕潮湿，烧不起来。”晴天白日，火光映着她的眉眼。
“爷爷奶奶生前就挺疼她……”
“我也没别的意思，宋祁宁死了，我给她报个信，免得她还不知道。”言夏说。生前这样相爱相杀的两个人地下重逢，是一笑泯恩仇还是大打出手，横竖她是管不到了。纸钱的灰扬了起来。
稀薄的日光蒙在睫毛上。
都烧完了。黑的灰的在枯草丛中。风割在脸上：“周朗。”
“嗯？”
言夏不自然地咳了声。周朗忽然紧张起来。言夏说：“虽然这个地方不很合适……”太荒凉，遍地坟茔，石碑，断壁残垣，远一点能看到水田，土墙屋瓦，翠竹棕榈树，残荷旧亭，“不过——”
她拉过他的手。这人一路抱着暖宝宝，手温比她高出好几度。他的手长得好看，尺寸她很清楚，就和掌纹一样清楚。她把戒指推进他左手中指：“你不反对的话，我们找个时间把婚结了吧。”
宋祁宁死了，罗言珠不足为虑：她能不能搞定宋家人要看运气。宋祁宁是独子，但是他父母早年领养了世交的女儿，虽然并不在国内。如今孙子孙女还没影，儿媳和养女哪个更亲有得仗打。她名声不好，运营一家上市公司也没那么容易。等她腾出手来找她麻烦，她也有点根基了。
她不怕她。
至少不像宋祁宁那么怕。
周朗瞅了她一会儿没作声。
言夏诧异：“不愿意？”
“不是，你不给我下个跪什么的？”周朗说，“求婚诶！我的终身大事你这么草率——”
言夏：……
她想她确实没见过这么戏多的男人。
小两口提了祭品出去，戴了戒指回来。言父言母也不是傻的，你看我我看你眉眼带笑。问这次在家里呆几天，又疯狂暗示言夏别拿乔，言母说得高兴，猛地掉出一句：“亲家母也想抱孙子了吧？”
言夏：……
周朗憋住笑：“都听言夏的。”
言夏凉凉地道：“都听我的？户口本还得周总亲自去偷吧。”
言母一时又担心起来：“小周你还没带我家言夏去见过你妈吗？”
“怎么会，”周朗笑道，“早见过了。我妈很喜欢言夏的。端午还给我们送了粽子……”
言母喜道：“真的？”
“真的。”言夏给他证实，“甜粽子，现在还在冰箱里，他也不肯吃，都赖我。”
言父拍拍周朗：“小周我和你说，做男人首先一条，就得什么都吃。我家夏夏吧，挑食是胎里带来的毛病……”
言母觉得既然双方已经决定了，戒指也戴上了，大可以就地摆上三五十桌昭告亲友，她的乖女儿有着落了——何况周朗生得这么得人意，想要炫耀一番的心简直按都按不住。言夏脸都白了。
言父理智尚在：“那也得双方家长先见个面吧。不然咱们这边亲友一堆，小周光溜溜一个，还不给人欺负？”
老两口饭都顾不上了，热烈讨论起来。
言夏：……
言夏在家里逗留了几日，要带父母一起回南城。言父不乐意，觉得过年还是家里有气氛。“你回南城太忙了，也没空陪我们”，而且他在学车，科目二就在这个月，“拿到驾照我带你妈出去玩。”
周朗很服气：“你爸妈真是难得开明。”
言夏说：“他们早年走南闯北，也去过很多地方。要不然当初和宋祁宁的父母见面，也撑不住场子。”
说到见父母，周朗想起来问：“是你去见我妈呢，还是我去偷户口本？”
言夏叹了口气：“我去见你妈吧——这么久了，她应该气也消了。万一没消——”
“那我就偷户口本。”
言夏笑着亲他：“乖。”
姜雁潮有点紧张。
试了二十几条旗袍，三十多对耳坠。又把攒了多年的老首饰翻出来，不知道给哪个作见面礼比较好。又想起几年前咖啡馆里，女孩儿周身没什么首饰，就一只表，还是男式，忍不住叹了口气。
她给周奕申打了个电话：“你儿子打算结婚了，你知不知道？”
周奕申嘲笑她：“这很难猜么？言小姐在我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你仔那个殷勤，这么久了没结婚我还奇怪呢。”
“这有什么奇怪，言小姐人事业在上升期——”姜雁潮又叹了口气。她想起来了，言夏当初就是这么和她说的，“真弄丢了我的工作，周朗不和我结个婚很难收场”——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你给了她什么见面礼？”姜雁潮又问。虽然她财力不能和他比，但是参考一下总没有问题。
“要什么见面礼，我仔都给她了还不够吗？”
姜雁潮吐了句粗口：“你有脸！”
言夏和周朗回南城便去见姜雁潮。言夏穿双排扣奶白色羊绒大衣，小小一对红宝石耳坠，连鞋都特意选了深棕色中跟圆头小羊皮，呆呆笨笨的没有攻击性。周朗嘲笑她：“学生相都出来了。”
笑归笑，还是配合她穿情侣装。两个人手拉手进门，姜雁潮在二楼阳台上看到，觉得自个儿都能当cp粉了。
她这时候已经不怎么想得起来几年前为什么要强烈反对，也许是从张莉莉换成平民女孩的落差，也许是她当时还没这么好，也许是……她想不起来宋祁宁的暗示，就只记得有天晚上女孩子画着大浓妆，惊人的漂亮，一头撞进来，哆哆嗦嗦地问医生：“是不是这些药、是不是这些？”
她当时那么危险，现在宁静得像一件画。
言夏没想到能有这么顺利。
姜雁潮起初还装模作样要她敬茶，真上手了又改口说：“算了，一看就是不做家务的，让阿朗来吧。”
周朗：……
姜雁潮给了一套翡翠头面作见面礼，说是“家传”。
周朗露出“你别驴我”的表情。姜雁潮恼羞成怒给了他一下：“真是家传——你爸当初给我的，说是你祖母的遗物。我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想过卖掉——”周朗：“妈你什么时候困难过？”
姜雁潮：“当然是生你的时候！”
言夏心里想这母子俩一唱一和怎么不去说相声。
姜雁潮又问他们新年打算，目光眼瞅着就往她腹部过来。周朗抢先说道：“博物馆现在走上正轨了，我打算辞职。”
姜雁潮：……“你辞职，让夏夏养你？”
言夏笑出声。
周朗咳了一下：“严肃、严肃一点！我打算给言夏打工。”
姜雁潮深切感知到她这不是娶媳妇，她是嫁了个儿子。
领证那天出了很好的太阳。
冬天里出太阳总让人高兴，天蓝；连风都暖洋洋。周朗喜不自禁：“以后咱们俩就合法了是不是？”
言夏：“……之前也不能说非法吧。”
周朗看了一会儿窗外，牵着气球的小女孩，又有条狗窜过去：“时间还挺早。”
“嗯。”
“咱们去酒吧……今晚酒水全场免单好不好？”
言夏能感受到他无处安放的喜悦，很怀疑他是想击鼓：“……好。”
“咱们办个什么样的婚礼？”
“你决定。”
“蜜月去什么地方？”
“哪都行。”
“言夏！”
言夏把车停在路边，凑过去亲吻他：“只要是你……就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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