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加入朗夏是年后了。
年前几笔账结算完毕,小有盈余,发了奖金,又换了市中心甲级写字楼,招了几个人。因为石生泉大卖的缘故,不少艺术生乐意与朗夏签约。没了木瓜网压制,言夏痛痛快快签了一批艺术品。
新生代艺术品往往价格不高,也不死守春秋拍卖。几乎每周都有一到两场,固定主题。虽然不像奢侈品能带出门招摇,但是艺术品的增值属性很受欢迎。特别有的创作者还很年轻,前途不可估量。
言夏肯在氛围上下功夫,运营团队也颇能别出心裁,找到贴合中式口味的故事切入点,不仅国内喜欢,在外网也受欢迎。她做了几个非遗场,就有人惊呼:“原来这个古国还有这么多好东西!”
又做了好几场高知家庭的遗产拍卖。有些人过世之后,儿孙对他们的爱好与收藏并无兴趣,也无从估价,放在家里占地方,卖去垃圾场于心不忍,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接收——也没有这个时间和精力。
委托给拍卖行既体面又漂亮,所获亦不菲。
周朗做的高端线,虽然暂时还不能和永嘉、天历比规模,但是他人脉和眼力在那里,局面打开得很快,张莉莉都有点吃不消:“哥你饶了我吧,你这么玩,我今年KPI还能不能行了!”
周朗气定神闲:“池子这么大,不够你扑腾?不够的话你往外走啊!”
气得张莉莉猛敬了他几杯酒。
转眼到八月,风开始凉,周朗还在琢磨婚礼。婚纱与首饰的定制很吃功夫,光纽约都飞了四次。
有次回来表情怪怪地问言夏:“你见过天目盏吗?”
言夏微怔:“我——周朗你这么问对得起老张吗?”
周朗哑然失笑,确实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天目盏是日本的叫法,一般认为是南宋时候求法禅僧于天目山带回日本而得名;国内瓷器一向以窑为名,朴实刚劲就叫建窑黑盏,简称建盏,是原产于福建建阳窑口的黑釉瓷。
言夏是正统学瓷,学的六大窑系,也有说八大窑系的,以两宋名窑之多,建窑排不上号;不过两宋流行斗茶,黑盏白汤,能衬出茶色分明,所以建盏也流行一时——但确实在本土一向不算名贵。
言夏心里排算了一下,寻常建盏,周朗不至于巴巴跑来问她,因问:“你不会是说——”
周朗点头。
言夏倒吸了一口凉气:“日本人要疯!”上次沉船已经够他们疯,曜变天目盏迄今为止全世界就三只半,三只完整器在日本,半只在国内。关于第四只传闻已久,近年闹过几次,都被证伪。
“西方人还是更爱青花、乾隆。宋瓷他们看不出好。刚好我过去,可让他们逮到了人,让我给估个价。”
言夏问:“真的还假的?”
“我就看一眼,断不出真假。说是车库旧物,”周朗吐槽,“美国人什么都往车库里堆,时长日久的,也不怕成精。”
“不知道会在纽约拍还是拿去东京,”言夏说,“我还挺想看看。”
三件半曜变天目盏,藤田美术馆的水户天目盏,静嘉堂的稻叶天目盏,大德寺龙光院的曜变天目盏,国内半只是私人所藏,常在杭州一些美术馆和会馆展出,以品相论,这只残器能排到第二,宝蕴耀光,摄人心魄,不知道多少人看第一眼就脱口而出魏武王那句“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而这第四只,传说是织田信长用过,见载于足利家的宝物帐,说是“无上神品,其地黑,有小而薄之星斑,美如织锦”,又有形容“萦绕着神秘羽毛般的白色光斑”,在本能寺大火之后不知所踪。
据说当时一起葬在本能寺大火中的还有件叫九十九发茄子的茶器,被人从灰烬中拣出,辗转落入德川家康手中,得以修复;所以有人推测那件曜变天目盏也可能幸存,只是不知道被谁得了去。
周朗觉得好笑:“得亏你只想看,没想要。”
言夏说:“天底下的好东西数之不尽,别人想不开也就罢了,我们做这行的想不开就是笑话了。”
又过月余,有消息说第四只曜变天目盏惊现国内。言夏都觉得不可能,后来周朗那边得到消息,说是持有者与苏富比、佳士得闹翻,不知道谁给的建议,说中国拍卖行佣金低廉,便携盏东来。
“怎么不去日本?”言夏狐疑。
周朗摊手说:“china from China!”瓷器来自中国。
言夏发现完全无法反驳,无论织田信长用过的曜变天目盏对于日本如何意义重大,原产地确实是中国无疑。
周朗问:“……怎么样?”
言夏叹了口气:“不好做。”
首先真假难断,虽然拍卖行不保真,但是影响到信誉,尤其这种举世罕见的物件,定然会引来大众围观——大众不会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你为什么断错,留下一个“卖假货”的口碑就完了。
尤其“互联网是有记忆的”,多少年都翻不了身。
其次卖给谁的问题。对于这种物件,肯定日本藏家比国内肯喊价。但是在国内卖一件文物给日本人,言夏总觉得有哪里不是太对。这东西要是真的,很难在一个亿以下成交。钱是多,烫手。
“不过,我想去看一眼。”言夏问,“有没有机会?”
周朗沉思片刻:“机会这个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
周朗冲她勾指头。言夏只当是有什么秘闻八卦,趋近去,那人道貌岸然道:“让我潜规则一下,我给你机会。”
言夏:……
这人是隔了些时日没作妖了。
周朗这人有个好处,说话算话,“潜规则”完了还真给安排了个研讨会,也不知怎么忽悠的人。
会场熟人不少,也有很多久仰其名缘悭一面的文博大佬。毕竟噱头大。虽然民间考古往往不靠谱,但是既然经过了佳士得、苏富比鉴定,总不至于太离谱。因人人面色凝重,轻易不下结论。
言夏找到张若仪:“老师怎么看?”
张若仪被她气笑了:“你老师还我老师——这个机会我不考你,你还考起我来了?”
言夏“唉”了声:“热释光做过了,开门假肯定不至于。”
古玩行中有“大开门”、“开门”、“不开门”、“开门老”、“开门假”之说。大开门是真货无疑,断代确凿;开门是古物,代纪不定;不开门是传为此物,其余您看着办;开门老是近代伪造,算是老货。
唯有“开门假”是真地摊不值钱。
张若仪哪这么容易放过她:“……然后呢?”
“光彩夺目。”
张若仪也服气,她这个弟子一脑门的钢筋水泥,人家形容曜变天目盏,要么就是“浩瀚星辰”、“闪蝶翅膀”;比较文艺的说美人鱼的尾巴,大堡礁的珊瑚,星辰寰宇间碰撞的尘埃;日本人称之为“盏中宇宙”,是深夜在海底仰望的星空——她倒好,“光彩夺目”四个字就完事儿了。
言夏觑着老师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总有个六七成。”
不是她眼力不够,实在传世样本太少,没有标准器可供判断;织田信长那件又只有文字描述,并无仿品样图。
美国人约翰逊说他祖父二战时候服役海军,战后参与过东京审判,这只天目盏就是当时得来,据说赠予之人声泪俱下说了一通祖上荣光,说是公家人。美国人睁着蓝湛湛的眼睛问:“什么是公家人?”
言夏做拍卖的,故事听得多,也不为所动。但是这只天目盏实在品相极好,她心里其实定了八成,只是在老师面前不好说太满。
张若仪慢条斯理饮了口茶:“如果是在古玩行,定个开门吧。”
言夏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回来周朗问起,言夏就觉得奇怪:“你是不是想做?”
周朗笑道:“几个亿的大单,我想做你不想?”
言夏有点怯:“天历和永嘉也会想做的,我们没有优势。”
“谁说没有,少拿两个点的佣金就什么优势都有了。”周朗说,“我们人少,成本低,不像天历、永嘉,养多少冗员、机构,叠床架屋的。”
言夏:“也不是全是这个——”
“嗯?”
言夏欲言又止。她没法说她闻到了危险的气息。可能是在这类传奇物件上失手栽跟头的前辈太多了。这这行的,谁不想弄几件宋汝瓷明成化,但是连老张都只敢说“开门”不敢说“大开门”。
但是看周朗这个跃跃欲试,好胜心也上来了。就算拿不下,也算是和天历永嘉正面刚过,对于培养团队无论是能力还是向心力都有好处;
就如周朗所说,利润可观。投入运营不会超过百万。苏富比、佳士得这几年佣金总在20%到25%之间,国内拍卖行佣金平均只有15%,天历和永嘉要高几个点。如果朗夏肯让利到12%——
拿下这单,小作坊无论实力还是名气都要上几个台阶。
因咬牙道:“那我们试试吧。”
周朗看她这个咬牙切齿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摸了摸她的脸。他心里想,这个小狐狸什么都依他,什么都信他,哪天他把她卖了,她多半还数着钱不服气:“不是,我就值这么点?”
日本的公家原本是指服务于天皇和朝廷的贵族官员,近代叫“华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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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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