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言很快发觉,他的家虽大,但却并无什么生活气息,打开冰箱,除了许多瓶装水,别的再找不到。
家里新的没有住过人的烟火气息,杯盏碗碟摆放齐整,干净地一尘不染。
她想煮点醒酒汤,让宿醉后的胃不那么难受,又下楼到最近的药店买了药吃。
当宋言提着两大袋子的超市战利品,到达楼下的时候,同电梯一起进来的徐妈见她按下的楼层,心中不免一惊,问了一句
“你也是这楼的?”
“…嗯…我是他的……朋友”
她憋了几秒,不知道怎么说明自己的身份,对方倒是立刻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
“朋友?”什么样的朋友一清早的来煮醒酒汤。
徐妈照例同往常来上工,收拾住所的整洁,一看客厅凌乱的酒杯衣物,主卧虚掩着的门,心中自然就猜出了大半。
“宋小姐不是一般朋友的吧?”
徐妈调侃她红了大片脸,一直到耳廓的害羞。
“……”
“他平时……不在家吃饭吗?”
宋言转移了话题,提着水果,对满冰箱的瓶装水不知从何下手。
“不的,裴先生一般不在家里吃,所以不用安排,平时也只叫过来打扫一下卫生,这里的厨房从未用过的。”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将东西放在了岛台上,虽不做饭,但调味锅勺东西都齐全。
宋言和徐妈聊的很来,也许是因为都曾在劳碌的生活努力,有聊不完的生活话题,她很快知道了裴舟更仔细的喜恶,知道他的生活,只言片语间,愈发好奇起来。
她以为自己是在靠近裴舟的生活。
所以,当他醒来,被房子里略微有些嘈杂的讨论声吸引到厨房,就上演了极其渣男的一幕。
“你醒了?!”宋言心情不错,煮了醒酒汤,温热盛出一碗,端到他的面前。
“喝了那么多酒,胃会不舒服的,我给你煮了醒酒汤,你快喝点吧……”
那是已经沉溺进幸福假象里的女人,满心满眼的都是裴舟,她笑着,期待溢于言表。
而男人却对这样,不同于每天冷清的早晨,宋言闯进自己世界的行为,令裴舟觉得不安。
他拽住宋言的手腕,紧绷着脸庞,对她说:
“行了。”
“别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然后,端起那碗精心准备的汤,毫不犹豫倒掉,又冷冷扫过她还在准备的早餐和水果,看起来十分困扰。
“这些东西拿出去。”
宋言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时无措,心上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委屈涌上心头。
他拉着宋言到书房,试图用一笔钱一张支票来撇清昨夜的误会,字字句句说的冷血无情。
“我知道是我的错,我会弥补你……”
“裴舟……”
宋言强装无所谓:“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你是冲动,我是自愿,只是,你不该……用这种方式,羞辱我!”
他的脸上只有麻木,厌烦,随即苦恼地用手捂住脸。
她哭了,眼泪涩涩滴入心口。
思绪拉回眼前,宋言自嘲一笑,眸光微暗,从始至终不过是自作多情的一场梦罢了,如今梦醒一切都不算太迟。
她将醒酒汤端到卧室,扶起裴舟,小心喂给他。
“言……言言”
他梦中呓语,大概是稍微清醒过来,又许是醉的更深了。
“我在。”像是五年相伴最后的一丁点感情,一刻的回光返照,他少有如此亲昵地喊自己的名字,叫宋言软了心。
月光下,她轻轻撩起长发余到耳后,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落下一个吻,轻地好像蝴蝶翅膀扑朔而过,了无声息。
“再见了,裴舟。”
死一般的寂静在房间里延续很久,她想这样就很好,因为睡着的人不会跟她说再见的话,不回应是最好的结局。
“言言……”
他梦见自己什么呢……应该不怎么是好事,宋言叹了一口气,准备起身离开,但裴舟手也不安分,拽着她的衣角不肯松。
带着婚戒的那只手,戒指格外显眼,宋言拼命压抑着呼吸,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缓缓蹲下身,动作依旧轻,将他紧攥着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才抽出自己的衣角来。
就这么,还给他一个美梦,她睡到了另一个卧房,不与他同屋。
宋言开始避开他,不知出于怎样的心情,年节快要结束了,时间在不断倒计时,他们的五年仿佛只是昨日云烟,一眨眼就到了即将分别的时。
五年前他一觉醒来,五年后,再一次熟悉的感受。
她早早出了门,裴舟推开房门,只有空荡荡的,还有她曾留下的恬淡香水味。
“老板,给我捞这两条”带着婚戒的手,指着玻璃缸中的两尾小红鱼,她半蹲着,注目都在鱼的身上。
宋言起来闲逛,不知做些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市井小巷,热闹的烟火气,引得人驻足其中。
她得到了两条小鱼,装在充水的透明塑料袋里。
嘈杂的闹市,她倒是落得自在,不再去应付那些不熟悉的人和事情,宋言露出久违的笑意。
裴舟驱车,停在了上次一起去过的西饼老店附近,在某种程度上的默契,的确也能够说了解宋言,她的去向。
人头攒动的街头,他不断在搜索宋言的身影,走过几条街都无果,他想他大概是已经回去,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才想要见到宋言,心有不安。
“走开!啊啊啊啊啊!”
忽然,街头一辆失控的面包车,一阵阵尖叫传来。
“快走开!”
“姑娘!”
梦魇扑面而来,她的病症又开始发作,手脚颤抖寸步难移,宋言就眼睁睁看着失控的车子撞倒一排排雪糕筒,朝着自己冲来!
“不要……”
人群里惊呼着,她努力争夺身体的控制权,却丝毫没有挪动的迹象,宋言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力气,瞬间如同被抽去支点散架的积木,两腿瘫软,死亡命悬一线即将到来!
“言言!”
她被救下来了,裴舟揽她入怀,时机分毫不差,在关头将她拉出危险,车子迎面撞上路边的大树,冒了烟终于停止。
她已无力支撑,几乎是靠着裴舟的肩膀勉强站住,五年来,她看病见医生,吃药做心理辅导,却始终无法从童年的阴影里走出来……
“你是傻子吗?不知道躲?”
裴舟捧住她煞白的脸,即心疼又生气,宋言短暂失语,张着唇痛苦的神色却无法表达心中的痛苦。
“好了,没事了……”
在那一瞬间,裴舟忽然发现,自己一点儿也不了解宋言,她过去究竟经历了什么?
他用风衣包住宋言冰冷的身体,搂进怀中,在街头拥抱。
“这种恐惧会跟着我一辈子……”
她泪光闪动,鲠言道
“我,看着她死去,她本想带着我一起离开,但在生死关头,我做了逃兵……我松开了妈妈的手,我不愿意……”
“那些人,开车很快,身体被高高抛起,落地时摔的四分五裂……我从来没想过,□□是如此软烂…血是粘稠的……山谷里回荡着轰鸣声……他们喝彩鼓掌无人在意……没有人减速,没有人下……车,没有人想救一救……”
想起什么了呢?妈妈远去的背影,血色蔓延开来的山谷,副驾驶座上,宋言仿佛一副冰凉的尸体,眼神空洞,她觉得自己身上每一根骨头都透着寒意。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是……”裴舟心下柔软,多想抱抱她,但伸出的手才悬在半空,她却推门下车,跪在地上直想吐,措不及防地避开他的接触。
看起来像是才经历过恐怖的回忆,生理性厌恶反应。
她孱弱的背影一阵一阵的起伏,充满了凄凉的氛围。
但……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你让我自己……缓缓……”
宋言侧身拒绝了他的搀扶,按着膝盖,踉跄地一步步,走到路边的一处树荫下,她静静坐着,茫然充斥着浑身上下,颤抖的手过了好些时候才止住。
他等她冷静下来,站在街头,隔着不远的距离,却总有一口气憋闷在心口。
终于等到她稍有缓解的情绪,裴舟径直走到她面前,温柔地蹲下去,在她膝盖上笼住宋言冰冷的双手,贴心的要捂热。
“我们……”
他话没说完。
“我累了……”三个字,从她的口中吐出,声音低又哑。
“我想先回……回海市”
“可是……”
他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假期太长了,有点想念Niko。”
Niko是养在洋房里的一只白色小狗,已经有七岁了。
这很明显是个拙劣的借口,裴舟错神须臾,大概明了宋言的意思。
“好,缇然的生日快到了,等过完我安排。
宋言点点头,唇色苍白。
解决了事情,难得清晨他们漫步在街头,她也曾天真幻想过多年后的生活,在这一刻恍然实现。
才回到家,裴舟的手机来电响的不停,很快被叫走。
宋言将自己蜷缩起来,急于寻找避风的港湾,一如从前,对于人生的无望,她害怕去爱,慎重去爱。
世界上有些人就是命好到一切都无需太过的争取,就被众人围绕在其中,世界对她的善意叫人嫉妒艳羡。
程缇然就是那种人,生日宴办在老宅,宾客众多,来庆贺她的二十四岁。
请她喜欢的乐队献唱一首,送她璀璨的漫天烟花,礼物堆积在房间里还来不及拆,朋友都等在晚宴中期待她的亮相。
还有她的父母,无论婚姻真实是怎样的感情,在她登场的一刻,脸上都露出期待和欣慰的表情。
他们的女儿,一定会是幸福的。
对于自小受够了白眼长大的宋言,她怎么会不动容,不期待家庭的温度,那些于她而言不可得的东西,困扰许多年。
她不再愿意过生日,会叫宋言回忆起十六岁,这世上最爱自己的人车祸死去的一个星期后,法院判决下来的那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
讼棍几次强调,富二代申请庭外和解,赔偿受害者亲属十几万。
十六岁的宋言站在角落,看着那一张张伪善的面孔,仿佛只是花了一笔无关紧要的消费,换来死者家属对被告人阿谀奉承的嘴脸。
有人蹲下身来揉了揉自己的脑袋,虚情假意地说:没事了,小姑娘今天生日,买块蛋糕给孩子吧...
从那一刻,宋言就麻木了。
隔着人群遥望,在热闹氛围里,江书妤看出宋言周身散发着的孤独。
“江小姐,我们聊聊吧……”
她发出邀请,这是第一次近距离的接触,后院潺潺流水的树荫下,静谧地只有阵阵蝉鸣。
谈话里的男主角,还在聚会里。
宋言开始明白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江小姐的温柔。
她忧心道出:“想必我们的事情,你大概是知道……”
宋言紧着呼吸,抬起眸子,做好了某种决心似的。
她大方承认:“五年前你要结婚,满城皆知,他心里气不过,我们只是协议夫妻。”
“我知道……我一直知道,他的心里有你,但那时候……”
“我承认我很贪心,他拥有一切……我又那么虚荣。”
宋言感到自己的心,忽然被什么紧紧攥住,又好像自己是如此的狼狈和**,将真心虚荣都刨出给江书妤看。
可作为告别,她并不后悔。
“江小姐,我想是时候结束了。”
她取出包中的丝绒礼盒,还给了它真正的主人。
“宋言……对不起,我……”江书妤满怀愧疚,已经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其实,我一直明白……是我占据你的位置,我宋言并非什么大方的人,是我清醒地知道他心里……从未放下过你,我没法骗自己,不合手的婚戒我戴了五年,当需要应付场合戴上的时候,每一刻都在提醒我……”
“这是他为你准备的”
“从前我要温衣足食,现在我要的是自由。”
泪水在她颤抖着长舒一口气后,决堤地落下,世人多么艳羡,又惋惜他们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宋言真正下定决心在离开港城前签下离婚协议书,是在他的办公室。
那间她鲜少踏足的房间里,满是裴舟独处时刻的思念。
沙发旁的书架上有一台Dv,款式虽老,但保存的很新,一看拥有者就格外爱惜。
宋言偷偷窥探了整盒储存卡的回忆。
某些时刻的爱是永远无法代替的,江书妤占据着他的整个青春年少,回忆如同蜜饯的甘甜滋味时常想起萦绕心头所以后来者并不能替代位置,并无后来居上的可能。
坐在他思念着江小姐的位置,插入一张储存卡,翻看起了他的过往,或者说,是他与她的青春年少。
场景是自己住了五年的上海洋房,宋言再熟悉不过每一个房间,空荡的夜晚和每一处角落。
而江书妤同他坠入爱河,生活的点点滴滴也在这里发生。
宋言看着小小屏幕里,影像有些泛蓝朦胧的,青春与爱情的碰撞,少见他露出的笑脸,在记录中常常含着爱意的目光,回应着一些奇怪的傻傻的问题。
他们一同牵手散步,一同买菜下厨,一同在炉火热烈的夜晚跳舞,一同过生日……一同去试婚纱,爱人眼中只有对方的虔诚……
未来,过去,现在,任何旁观者都会惋惜的一段感情,不该夭折于此。
“舟舟~我穿这件婚纱嫁给你好不好!”
“舟舟!我们老了还来这里吧~”
“你同我说晚安,好么”
不知不觉中竟落了泪,她简直像窥探别人幸福的小丑,占据着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合上DV已是泪流满面。
宋言也有过自己的珍藏,没有婚纱照,没有合适的婚戒,仅有一张合影,虽然是一张当事人并不清楚的合影。
江书妤摩挲着戒圈里的刻字,一时如获珍宝,但愧疚之意爬满了双眼,宋言转而轻轻笑了笑,仿佛已经释怀。
“我想他一直在等你,这枚戒指应该有更适合她的人,现在交到你手里,是对的。”
他们本就只是被协议捆绑在一起的假夫妻,世人皆知,裴舟纯粹的爱给了谁。
“宋小姐,谢谢你……我……”
江书妤不知再说些什么好,有些哑然,她未曾料想到这样直接的对白,从不了解宋言的性情,对于从前自己的揣测实在是过意不去。
“你不用谢我,我可以抱抱你吗……”
她再一次提出一个惊讶的请求,宋言很想抱抱他思念多年的人,真难想象,那么冷漠理性的一个人,曾经也为爱甘愿做痴痴的恋人。
程缇然的生日派对在烟花中步入结束,情敌居然一同有说有笑从树荫下走出来。
“兴许我们将来,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连妹妹也看的目瞪口呆了,这是下的什么**汤药,她从未觉得宋言的人格魅力如此强大。
裴舟显然看出了不对劲,几步上前想了解情况,他如同往常去牵她的手,却被宋言挡了下去。
“我和江小姐聊得很投机,不过现在,你得帮我照顾一下她了,我还有事儿和……阿姨叔叔说。”
宋言侧身略过裴舟,径直走向了裴京华,一种莫名被忽视的感觉,令裴舟有些不太舒服。
裴京华一见着她,脸上笑容就缓缓落了下去,哪怕她带来的是个好消息。
这是一次告别,或者说是打个招呼。
“我今晚的飞机就走,和您告个别,承蒙您多年的照顾。”
此话一出,她的父母便全都明白,倒是讨了个好脸色,难得的,叫所有人都高兴。
“……我送你吧。”程柏华道。
“那我也要送漂亮姐姐!”小女儿思思跟着起哄。
“谢谢大哥。”
她要裴舟转交准备的生日礼物,他不明白宋言为何如此匆忙的离开,送她到门口的时候,还一头雾水。
“一定是今晚的飞机吗?其实没有那么着急……”
“裴舟,来不及了”宋言没有眼泪哭了,只剩疲倦的笑容。
“明天,或者包机,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着急要走……”
“登机时间快到了。”
她再次强调着,抬腕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有大把的富裕,但嘴上却说着来不及了,是他们来不及。
“言言……”他温柔唤她,竟然企图挽留。
“别这样……”宋言扯出自己的手,轻轻抱住了裴舟,只是轻轻。
“缇然会喜欢这个礼物的,你的礼物我也准备好了,在你书桌右手边的第三个抽屉,你从前喜欢放着重要文件的抽屉,裴舟……再和我说一次晚安吧……我很想听……”
“晚安……”
他知道她近来的不对劲,知道宋言在设法离开自己的庇护,终于是到了翅膀硬了的时候,于是相望的时刻就仿佛有隔膜一道隐形看不见的壁垒,在二人之间。
裴舟却无力挽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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