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此之前,你要照顾好自己。”
程柏华看着已经包扎好的手,见她笑了笑又点头。
“会的。”
聚会还在继续,宋言不能失了礼貌,只好再回到那些口舌之争里去,马场边上有一条小河,顺着满是柳条垂落的小道向上游走去,牵着马儿散步,偏是要慢慢走。
“不过这一次,你来的很突然。”
程柏华打趣她,又添一句
“书妤回来,其实也很突然。”
“是叔叔的意思,我想是鸿门宴,也可能是团圆饭。”
“毕竟,我的事情总要解决嘛……”
她说的叔叔,是裴舟的爸爸程朗正,说起来算得上他们的“媒人”,他一定也没想到,一条用来监视自己儿子的眼线,暗中上了位,成了最不可控的一步棋。
榕城初遇,菩萨低眉颂,红尘万户侯。
在茫茫人海里,提着一筐茉莉花串的女孩站在台阶下,烟熏火燎里,她耐心等着裴舟,后来航班延误,她找上门去,在台风来临的雨夜,一路狂奔逃离,狼狈不堪的出现在他眼前。
命运就是如此神奇,又如此捉弄人。
“兴许,裴舟已经忘记了过去”
听起来像是安慰,却可笑,宋言自然知道自己的分量,或者说是胜算,裴舟的义无反顾不会站在自己身边。
“无论如何,从五年前我决定和他结婚开始,就已经做好准备,有这么一天。”
他早在河的上游等待,在她抬起眼将注意力从鞋尖转到柳树的时候,裴舟立身于风中,她心头一动。
总归不是看着背影,难得他来等她。
似乎是等她许久,反复抬腕看表,裴舟单手插着口袋,风衣剪裁很是利落,熨烫也平整,头发往后梳去,撇去平日西装带给人的严肃感,多了几分英伦气息。
她会想起下雨的英国,送伞的男人。
裴舟笑着但什么也没说,一副势在必得的表情,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过宋言,只要张开双臂做出等待拥抱的姿态。
就有人心甘情愿投入怀抱,宋言小跑奔去,撞了满怀的笑颜,她的内心爱意汹涌。
“你们夫妻真默契,一个脸上挨了拳头,一个摔得不轻~”
旁观者忍不住调侃,她心疼的摸了摸裴舟嘴角的淤红,而他抚慰不必忧心。
“喝醉了,不小心磕到了,倒是你怎么摔成这样?”
“我不会骑马,从马上掉下来了。”
“那下次我教你。”
即便是演戏,不情愿被父母掌控着的婚姻,宁愿同宋言逢场作戏,演给江书妤看。
她会偷偷猜,在最爱的时候,抛下裴舟另嫁他人,他怎么可能会没有怨气。
原是如此,收到新婚请柬的那晚,他就问了自己。
“宋言,你要不要和我结婚,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你。”
因为一个置气,承诺了她的人生重新拆解开始。
问候过长辈后,在裴京华不满的目光里,与江书妤也微微点头问好,礼貌客套像普通朋友,他扮演起了贴心的丈夫。
“手还疼吗?学骑马没见过你这么莽撞的,第一天就摔成这样。”
裴舟小心查看她的伤势,满脸的担忧神色,还故作心疼地抱怨两句程柏华
“哥,我不是托你照顾她了,你看,这把手都伤了。”
“我没事,不是大哥的问题,是我!”宋言立刻拍了拍他,夫妻推脱拉扯着,旁人看来分外甜蜜。
临走了,裴舟还不忘记补上一句。
“妈,我带言言回去换身衣服,晚些时候回老宅吃饭,叫奶奶别生气。”
关了门的车内,只剩呼吸沉沉。
各自分开的世界,她静静端坐着摩挲手上的纱布,车内只有手机的光亮,打在裴舟线条分明的侧脸上。
“我妈没有为难你吧?”他冷静的语调里不杂任何情绪,仿佛只是例行问话。
“没有,…阿姨对我很好。”容易听出的假话,一句不真,但裴舟并不再追问下去。
也不问她今天坠马的缘由。
“陪我走走吗?我想吃深水埗那家酥饼。”
他收起手机,转头去看,只瞧见宋言满脸笑容,面孔同五年前不断重叠,没有答应也是答应,司机识趣拐了道,停在了街边。
车水马龙的世界,人来人往,一辆黑色漆面的豪华轿车停在路边,司机来开门。
华灯初上,街边商铺霓虹闪烁,人间烟火气息热闹地弥漫开来。
总是老店长青,口味更佳。
挤在排队的旅客中等了好久,才接到一盒,由他提了去,她嘴馋着从中取了一个,同许多人一起站在街边吃起,饼屑捧着掉了一手,像个贪嘴的孩子。
很怪,是他们很怪,穿的太过正经了,偏还在吃这些街头东西。
“真有那么馋吗?”他忍不住说了两句,身体却格外诚实。
抬手撩开宋言耳畔被风勾起的碎发,才叫她没有吃进嘴里去,等她吃完,手就那么一直悬在她脸颊边,指腹贴耳后,一片温热。
旅客看来,是俊男靓女你侬我侬,这个意思的。
“我才来第一天就听说这家了,闻着味都喜欢,只是那时候还舍不得吃。”
他看了一眼价目,自然对他而言,不明白有什么舍不得。
“喜欢的话,就让人采买了送去上海。”裴舟随口一说,仿佛用钱可以解决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了,偶尔还行,吃多了也腻。”
宋言接过他递来的纸巾擦了擦手,重要的并非一块糕点,是那时的你我,她的眼波闪了闪藏起来一丝落寞,又欢喜去挽他的手臂。
“走吧。”
也许他早就忘了,也许对裴舟而言,生命中特别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对她的回忆不能算得上有多独特。
路平记得,分公司对面那家菠萝油还不错的茶餐厅,也记得那年被分配到秘书组的实习生宋小姐。
在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攥着一张机票就敢只身来到港城的十九岁的宋言,后来不过一年,进步飞速。
路平的印象深刻完全来自于“一见钟情”,常年混迹花花丛中的浪荡蝴蝶,对这种天真懵懂的气质没有任何抵抗力。
他说宋言光是站在那里就是一道耀眼的风景了,虽然与之所处环境有几分格格不入,但,特别,就是特别。
穿一件干净宽松的白衬衣,简单的浅蓝色牛仔裤,身形纤细而美妙,面容清秀美丽,气质独特。
她说的第一句,有些害羞腼腆,是才学的混杂着奇怪口音极不标准的粤语,声音软软
“你好,我系福州来的新人,多多指教!”
当路平为此春心荡漾,喋喋不休时,裴舟不禁白了他一眼。
那时候进入管理层,工作量激增叫苦不迭的他可无心此事,只认为是情场浪子对猎物的一番新说辞罢了,还带着父亲放置身边眼线的身份,对宋言有莫名的厌烦。
拿一个月实习生的薪水,就这么留了下来,那是程郎正给她的机会,她本不够资格的,学历能力履历样样都差同事一大截,又不会说粤语,英语更是一般,排挤常有,关照也是有的。
唯一的优点是任劳任怨,她负责一些琐碎的杂事,什么都干,什么也都干的好,认真仔细将工作当作生存一样重要。
另一头,又要和他的父亲如常汇报,给裴舟忙碌的工作,也是因为刚刚分手的那段,他整日都忙,硬是将自己的时间都投入工作,不敢去想地球另一端的江书妤。
痛苦是累积的,越是压抑,就越容易生病。
圣诞夜前夕,她保存完最后一个文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开启宅家小假期,同事们约了酒局已经匆匆下班。
宋言才合上电脑,只听得kelly桌上的传呼叮的一声响起,传来裴舟痛苦而低沉的声音。
“……Kelly,帮我倒一杯热茶进来”
他大概是忘了假期,还好办公室留下最后一个人,于是宋言快步上前按下了回复键。
她匆匆在茶水间备了一杯红茶,平时给他端茶这些事轮不上她来,只是恰好无人。
“裴先生”她轻轻扣响门板,一阵闷声无人答应后,她推门而入。
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安静的呼吸声,裴舟抬头看了她一眼,眉心紧皱着,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怎么是你?”语气里颇有不满。
疼着还不满端茶倒水的人,真是有够固执的,她心想。
“…嗯…我刚好在”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如果是胃疼的话,浓茶只会更难受……”
宋言提醒着,并未放下茶杯。
“我送你去医院吧。”她又提议。
“方便吗,今天……”裴舟痛的眼底泛起一片红,呼吸也格外粗重,唇色发白,倒是记起了圣诞,忽然客气起来,怕耽误她的时间。
“我今晚没约……”原本是有的,但早在下午就拒绝了路平,编了借口晚上要加班赶项目进度,这下加班就真来了。
圣诞夜的香港比往日更繁华热闹,因为节假日折扣,橱窗里点亮的灯光,商场河畔高高耸立的圣诞树造型更是眼花缭乱。
宋言并不怎么熟悉香港盘根错节的路,开他的车穿过中环,堵了一段,副驾驶座上的男人闭目养神,紧抿着唇忍受身体里不断发生的绞痛一轮轮袭来。
她比他愈发要着急,幸而执勤的交警路过,宋言立刻招着手向对方诉清车上的情况,这才在帮忙下通了一小段路。
他望见她额间渗出细腻的汗,为担心自己?
“我没太大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裴舟忍着痛,长舒一口气,出言安慰她。
“谢谢你。”
自小由家庭医生和私立医院料理的人,并不清楚看病的流程,周身总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他坐在等候区看她在急诊窗口跑上跑下忙碌着挂号取票缴费。
总算医生看过后,是急性胃痉挛,给开了一副吊水。
宋言累的实在撑不住有些昏昏沉沉,脑袋倚在墙上小憩,就这么陪着他。
扮演圣诞老人的慰问活动,欢快在病患间穿梭,圣诞老人到达他们面前,从口袋摸出一把糖果想要送给宋言,他见她睡的熟不忍打扰,做了噤声的动作。
裴舟替她拢过一把糖果,轻声道一句谢谢。
夜色渐浓,他收到一条短信,江书妤发来的,只有简单的四个字。
“圣诞快乐”。
于是自嘲地一笑,落寞的目光悬而望在身旁,宋言的脸上呼吸的安稳脸上绒毛也清晰。
“圣诞快乐”他不自觉说出口,吵醒了她,揉着惺忪的睡眼,开心接过他手里的糖果。
“没什么可谢的,有喜欢的东西挂我的账,就当做圣诞礼物。”
她再送他回家,车在路上,他稀疏平常的一句话,习惯了用金钱填补人情。
“那你现在给我买吧。”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裴舟还以为按照宋言的性子,一定会推脱两下才心怀忐忑地收下,起码看似一个多月来的感受,她唯唯诺诺的模样,是这样的。
“他们家是老字号了,听说很好吃呢!”
顺着她满脸笑容指去的地方,是一家西饼屋,柜台玻璃展里还剩下最后一盒糕点。
我同你一直走下去,这条路没有尽头。
“在香港还习惯吗?”他问的并非生活起居,是面对程家的所有人。
宋言点了点头,避重就轻地掠过那些不愉快,淡淡的说“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们是你的家人,我理所应当打好关系。”
“我妈有时候可能说话并不中听,另外的那些,我都叫不出辈分的人,你不必当回事。”
消息来的慢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才让裴舟知晓。
“嗯,我知道的”虽然偶尔的关心也只是冷淡的,但她很知足。
二人站在衣帽间的东西两侧,距离并不相近,她换了新衣。
上好的真丝连衣裙,简单大方的曲线设计,贴身勾勒她婀娜的身姿,透着珍珠的光泽。
宋言从梳妆台的首饰柜里,选了一副钻石耳环戴了起来,披在肩头乌黑微卷的长发如同绸缎光滑洒下,白皙细腻的肌肤,唇红齿白明媚生辉,真如他母亲说的,将她养的像富家女一般娇贵了。
所以美丽皮囊因呵护而愈发灿烂,就连原先手上因做工生出的薄茧也柔软不见。
“这条裙子,第一次见你穿。”
除去这条,还有许多裙子,裴舟未曾欣赏过。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自然而然地扶着她的腰,伸手替她拉上后背的暗链。
“很漂亮。”他从不吝啬称赞。
“今天不打领带了吗?”宋言一问,才想起自己手生,很久没有替他打领带,真当像极了一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夫妻。
“不了。”
“家宴,不用那么拘束。”
程缇然不得不承认,她是见过许多以貌美号称一绝的名媛明星,但这个“pass嫂子”,审美真的是一级棒,再加上姿色绝人,衬的衣服都蓬荜生辉。
大概亲哥也有点贪图美色的意思吧?
家宴还未开席,几个孩子聚在后花园的泳池边上消遣聊天,程柏华的女儿程思思,是这个家辈分最小的孩子,自然是掌心宝,舅舅阿姨婶婶都宠着的宝贝。
“~哇~是漂亮姐姐!”
此言一出,辈分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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