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夏天,顶着毒日头站在长街里,对过往的游客露着笑脸,卖力吆喝花串的少女。
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扎着青春洋溢的马尾辫,再普通不过的学生模样,在人群里却还是一眼能看见的青涩面庞。
躲在拥挤的人潮中,躲在寺庙烟火缭绕的虔诚里,隔着不远的距离,那是他们见的第一面,是命运馈赠的礼物。
她也贪恋皮囊的美丽,见裴舟生的很好看,天生的眉目深邃,高鼻薄唇,气质斐然。
饶是人群密集,他好似会发光,父子二人皆是一身西装革履,熨烫的衣角也一丝不苟,与周身旁人不同的,那般藏不住的矜贵,让人的目光情不自禁投过去。
他瞧过她一眼,进了檐下。
院里古木参天,殿中佛像慈眉善目,俯视着案台下跪拜的信徒,树上摇曳铜铃和垂下的丝丝红绳,宋言见他跪在蒲团上,在烟熏火燎之中,在神佛悲悯的神色里,他求什么呢?
雨来的突然,轰然一声的雷响天地之间变了颜色,人群纷纷动起了腿脚,快步离去之后庙堂又落了片刻冷清。
跪拜佛像下的人却不受干扰,他仍在蒲团上双手合掌,虔诚祈求,祈求什么呢?
宋言看的出神了,所以没注意着熙熙攘攘的人,拥挤中被撞了一下。
整筐的茉莉白花花的落了一地,罪魁祸首逃之夭夭,身旁是匆匆而过事不关己的人,雨又不合时宜地下了起来,愈演愈烈,湿透了她的衣服。
想着还没卖的花,是昨夜在昏黄灯火下穿了一夜的辛劳,她还是不舍得,蹲下身去捡,被踩过几脚泥泞,在浑浊雨水里,花串也四散分裂成一朵朵。
雨越下越大,心也焦急起来。
淋透了半身的衣裳,格外狼狈。
“我买了,雨过再捡吧。”
——如果没有回望的那一眼,你对我,或许是看见一个正值青春狼狈谋生的女孩,对她的怜悯,只是善良。
如果不是充满戏剧性的相遇,也许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少女闻声才抬起头来,她咬着唇,小鹿般的眼睛忽闪望向他,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惕。
“起来吗?”
裴舟伸手拉她站起身,瞥见了因湿透而隐隐有些透着春光的线条,他又脱了西装外套,绅士地披在她的肩上,拿出钱夹抽了几张钞票,塞进了她的手中。
“我怎么可能……那时候她才十九岁,我又不是变态!”
后来有一次,程柏华套话,他否认了那一刻的“动心”,只是有些烦躁,他知道一直偷偷看着自己的少女,也一眼记住了那张胆怯但明媚的脸孔,记得她仰起脸的时刻,脸上被雨水打湿泛起的点点湿意,他都记得。
甚至一开始,他以为宋言是个可怜的小哑巴,因为她什么也不说,怔怔的盯着自己,也不伸手去拿钱。
“你……不会说话?”裴舟就那么直白地问出来了,她忙摇头,也只是腼腆地回了一句。
“谢谢。”宋言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上的脏污,才接过他的钱。
茉莉花的清香,寺庙的熏香,少女淡淡的笑,待到雨停了,她的衣服也干的差不多,宋言再次踏上殿,僧人同二人攀谈什么的间隙,她等在那里。
还他的衣服,程朗正也正是那时候,一眼看中了她的价值,留下名片,才开始了后来宿命般的再见。
梦醒了,她再一次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已经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哪里?”
宋言扶着车门,才发觉自己身处临海的一处仓库,wendy兴致勃勃地捞起地上的锁链,以狰狞的面目折腾好一会儿才将仓库大门打开。
“当当当当~”她哒哒的脚步穿过无数从木箱中拆出的画作,去往深处的最后一张,用木板钉着高出整个人的画框,还盖着防尘布。
“你都运回来了?”她只觉得眼花缭乱。
宋言差点忘记,wendy本名姜唯,是业内赫赫有名的新生代艺术家,常年在国外受邀画展不断,也深受各家大牌用独特的笔触线条,喜欢鲜艳的色彩以描绘自然心境或是某一种生活,总体给人的感受是热烈且温暖。
她是书香名门养出的富家女,喜欢画画就一直扎根其中,履历优秀,从国内的顶尖美院毕业后来又去英国留学,从一场街头慈善义卖里认识了宋言。
“亲爱的,还有最重要的,你的作品~”
Wendy拉下白色防尘布,那副画作露出了庐山真面目,是她在英国读书的时候,隐秘的作品。
藏在画里,是对裴舟的告白,可惜他未曾有机会见过。
画中远处的是染上金黄霞光的古堡,树下有一位穿着刺眼红色芭蕾舞鞋正独舞的女人,她盛装打扮,挽起长发,面目看不清,唯独脚上的舞鞋,红的像血一般……
看起来是画中人孤独地重复着脚步,雪白的裙摆随风摇曳。
但画的中心并非是女人的孤独,占据大面积的却是一颗被凌霄花缠满橘红色花朵的大树。
“凌霄花,真是顽固又太过坚韧的一种。”
宋言抚摸过朵朵绽放的花朵,舒婷一首致橡树,凌霄花就成了世人眼里趋炎附势,虚荣攀援的花朵,她忘记当时画出这幅画的心境,大概有凄凉的意思,又有种种不甘。
“砍掉双腿才停止跳舞的红舞鞋,言言,这童话故事也有点血腥了~”Wendy掸去画上的灰尘,难以掩饰对这幅画作的喜欢。
“我真的觉得,你更适合创作”。
她惋惜地说道。
宋言答应结婚时候给出的要求之一,要裴舟帮她完成学业,程家干涉过她的选择,撇去所谓“抛头露面”的专业,选修了艺术品管理。
“现在也很好啊。”宋言捡起地上的防尘布,又要将这幅画遮盖,被Wendy拦住。
“干嘛?我千里迢迢运回来的,你就还让这幅画蒙尘?丢在仓库啊!”
她无奈笑了笑,道:
“放在这里也不错,裴舟就永远不会知道”。
“除了他,我觉得,应该有更多人来欣赏,她的价值不应当只是摆在这里落灰,你要相信专业人士的眼光!”
Wendy指向右下角隐晦藏着的一处署名,创造这幅画的作者,只留下一个“S”字。
她知道,Wendy不过是想让她开心点,也许是胡编乱绉的玩笑话。
“这只是一幅再普通不过的风景画,师出无名,何况…”宋言作为画廊的主理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幅画的价值组成。
“那就卖给裴舟,让他做冤大头!”
当她还沉浸哀哀的情绪时,Wendy斩钉截铁地打断顾虑,露出一抹不可意会的坏笑。
“他是投资老手,想敲他的竹竿,我看你啊,不如敲我……”
宋言哭笑不得,实在猜不出这位大小姐又要做什么。
名利场就此拉开序幕,兰心基金会的惯例,会在年节全城名流云集的时候,发起慈善拍卖晚宴,所筹集的善款用于助学兴教。
嘉宾可选择捐出物品用于竞标拍卖,也可以买到场上心仪的物件,她接过裴舟递来的邀请函,想着捐些什么,应该捐多的是名贵的珠宝玉石,或者包包裙子。
几年裴舟给她买了不少,一季又一季的新款送上门,她倒是不缺那些东西,兴致勃勃地拉开衣帽间,准备选几件。
“妈是今年兰心会的主席,你的那份我叫黎冬备好了。”
身后他平淡的嗓音响起,浇灭一腔热情,随后是翻阅纸张的沙沙声。
宋言闻言愣了愣,原来自己也不用选了,满衣帽间的手提包,首饰台的珠宝,他会让助理为她准备好体面的物品。
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失落,豢养笼中的金丝雀,自己不是早该习惯了吗?
仅仅只是隔着半扇门,十几步的距离,她沉默下来,霎时寂静无声,引起裴舟的注意。
他终于舍得放下工作,缓缓推开虚掩着的半扇门,走进宋言的世界,衣帽间的尽头是一个半圆形阳台。
在夜晚,看见满天繁星,也能够看见港城标志性的地标建筑,霓虹闪烁的繁华。
宋言站在阳台,试过晚宴准备的礼裙还没脱,墨绿色的丝绸长吊带露背开叉长裙,露出光洁的肌肤,盈盈一握的腰身,白皙纤细的小腿,她没有穿鞋,赤着脚踩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将双臂撑在栏杆上。
那样美丽的一幕,轻盈的像一只蝴蝶,周遭的一切都陷入静止,裴舟无法否认的是,她的确有抓住一切目光的本事,令人感觉百爪挠心。
即便是□□之欢,他也对此欲罢不能。
右手拿着一块巧克力,撕了一半的包装纸,咬了一口,静静的咀嚼。
裴舟的步伐渐渐放缓,不叫她察觉动静,忽然背后贴近温暖的怀抱,宋言下意识缩了缩肩膀,她没有回头,只任由一双手慢慢地环住自己的腰。
“……你怎么……”
“让我抱一抱……”柔情的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宋言像是他短暂的避风港,亦或是温柔乡。
他嗅到了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肌肤的温度叫人特别想亲近,下巴落在她的肩膀,沉沉往下跳,温热的呼吸喷薄在锁骨。
就算是刚刮过的胡须,刺茬也痒的宋言忍不住转身,就这么被他完全圈在一片小小的天地。
风吹来的发丝撩动男人的指尖,她歪着一侧的脑袋,脸红了大半,宋言垂眸下去,又抬眼映出裴舟的脸。
裴舟发觉自己心头一动,不知是氛围所影响还是什么原因,很想吻她,自从上次吻过一次之后,就意外很是怀念。
后来一次为何要拒绝,真是脑子发了昏。
男人喉结滚动,终于还是克制不住诱惑,借着晚风低眸去吻那让他朝思暮想的柔软,并非是措手不及,而且轻轻的试探。
靠近她的唇,巧克力的香醇甜味也能够嗅到,宋言没有拒绝的意思,她纤长的睫毛酥酥麻麻扫过鼻尖,他快要吻上了,嘴角不自觉勾起笑意……
“先生!法国那边来电话会议……”
黎冬叩响了门,呼声焦急。
被这么一吓,她立刻慌乱错开脸颊,忍不住笑了,然后他也笑了,她捂住嘴,小小推了他一下,笑的更欢了,弯弯的眉眼乱颤的碎发耳廓一片绯红,像是害羞。
裴舟也笑,看着她笑。
他落下的吻不在唇上,摸了摸宋言的头,在她额间点水般一吻,温柔道
“今年开春,我陪你回去。”
他留下一句话,转身拿起西装外套离开,宋言却怔怔望着,由笑转成了泪。
成串的泪珠扑簌地落下,就算是一场戏,也不必演的如此认真,叫她差点要当真。
是裴舟不该随意承诺的,叫人有了念想就舍不得走了。
——慈善拍卖晚宴
黎冬显然极少应对说谎的情况,她猜想并非公务,大概是其他私人事情。
“先生那边有个线上会议,所以可能晚点,让我先送您到会场”
宋言点点头,道一声:“麻烦你。”
江霖生,江书妤的哥哥,也正是上次程家门前停着的车,她隐隐看见后座里那个男人。
但她未曾料想过,他会朝着自己走来,在满场寻找Wendy的目光里同他的视线偶然相碰,江霖生从客套的交谈里快速结束话题,身旁的朋友为他让出一条路。
一开始,她还以为自己的感觉有错,但他的确站立自己眼前,这才看清了模样。
第一眼注意着,是江霖生打的领带,再然后是架在高挺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微笑着向她握手,宋言礼貌轻轻一握,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向自己打招呼。
浑身充斥着内敛而温文尔雅的气质,兄妹如出一辙的给人以温柔的感觉,禁欲系成熟年上天菜,时下流行的网络用语,Wendy最近常给她灌输的奇怪词汇。
江霖生:“很巧,又见面了。”
“宋言。”
她以为是上一次程家门前的一瞥算作初见,于是强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毕竟是江书妤的哥哥,怎么相处都觉得怪怪的。
他像是处心积虑的接近,握过手也没有离去,倒是与她攀谈起来。
“宋小姐可能不知道,我们算得上是同乡”
“同乡?”宋言这才脑子一转,想起Wendy的“情报”,江家是闽商派系。
“祖父是福州人,祖母生在香港,书妤和我的童年都在那里度过。”
“我很喜欢那里脉络纵横的小道,喜欢路两旁的古建筑楼和参天蔽履的榕树。”
话匣子因为这样而打开,他做了功课,提到了她的学校,提到了榕城的美食,提到了对那座美丽城市的喜爱。
江霖生讨得她的笑,旁若无人的眼神,他并不在意宋言口中榕城的故事多或少,像是暗暗等待了很久。
可悲的是,她早已不记得了,像裴舟一样健忘。
“有个很重要的人,她还留在那片土地,所以每年我都要回去看她。”
“我和我丈夫的相识也在那里。”
她对一个陌生人说出了自己的感伤。
“是吗……那真是充满缘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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