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是的,豫王与她父亲到底是不同的。林氏世代簪缨,她父亲林宥之是十年寒窗科举取士,文采斐然才华横溢才得先帝赏识位极人臣的。这些年虽为了权势渐失本心,但幼年所学孔孟之道,君臣父子之说,依旧还深镌于心底某个角落,所以哪怕林氏权势滔天,挟天子以令诸侯,但她父亲却从未想过要染指那张龙椅。
她父亲最大的图谋,便是她能为皇帝诞下龙裔,将来可以扶持自己的外孙登基,继续他天下第一权臣的美梦。所以只要她没有诞下皇子,她父亲绝不可能加害皇帝陛下,反而会千方百计地护着。也就是说,若林相当权,她与皇帝陛下只要小心些,不让皇嗣诞生,皇帝陛下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性命之忧。但豫王不同,豫王掌权后,若只想做个提线之人,那他身前的傀儡木偶也并非只有皇帝陛下一人可选。皇帝陛下还有个先皇过世后,遗腹出生的弟弟,时年七岁,必然比皇帝陛下这个已经成年,随时可以亲政的木偶更好控制。若他不想仅止于提线,那他也姓周,是先皇同母的胞弟,兄终弟及史上多有先例,若皇帝陛下身故,豫王登基也可算是名正言顺。
可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是枉然,她再次伏地叩头道:“前路尚且坎坷,妾不能再追随陛下,望陛下善自珍重,韫椟藏珠以待来日!”
“这……”皇帝陛下神色有些游移不定。
正在这当口,明德殿沉重的殿门轰地被人向两侧推开,一众黑甲兵士手执利器鱼贯而入,铁甲森森寒意和浓重的血腥之气,一时间充斥了整个大殿。兵士们站定后朝两侧退开,让出中间的一条通路。豫王一马当先,快步走了进来。豫王身形微胖,腆着肚子,圆圆的脸上堆着弥勒一样的笑,一边走一边一叠声地道:
“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皇帝心里肯定还存着希冀,忙起身相迎道:“皇叔为朕跋涉千里劳苦功高,实在是辛苦了。”
“为陛下尽忠,那是臣的本分,怎敢言辛苦?陛下折煞臣了。”豫王嘴里如此这般说着,脚下却丝毫没有停步要向皇帝见礼的意思,径直走上了莲花座台到了皇帝身边,然后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御座之上,嘴里还打着哈哈:“臣一把老骨头了,这几日连日为了陛下奔波,这会实在是腿疼得紧,陛下恕罪啊,容臣坐坐歇歇乏。”
然后在皇帝震惊的目光中,豫王执起御案上的琉璃壶,往御用的嵌龙金杯里倒了一盏茶,随即一饮而尽。
他们所在的明德殿虽不如前殿的正殿乾元殿为皇帝陛下大朝之所在,御座于三层高台之上,九龙盘桓象征着皇权至高不容僭越,但也处于前殿与后廷之间,是皇帝平日召开小朝会,或者召集机要大臣商议国之要事的地方。可以说皇帝一年中在明德殿理政的时间远远多于乾元殿,所以明德殿的一应陈设也都是雕龙画凤镶金嵌玉极尽奢华,一器一物也都寓示着帝王威严,岂是他人可轻易染指的?
何况豫王是先皇胞弟,从小在宫中由礼官与嬷嬷们教引着长大,父子君臣,长幼嫡庶,尊卑礼仪哪会有半分差池?此时豫王施施然地坐于御座之上,用着御盏,看着皇帝立于阶下……
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够了!她不愿再看这场丑剧。她偏开头去,从袖中缓缓抽落一把金刃,紧紧握在手中。既然已到了这一步,她想她就不须让自己落在豫王手里,再受些不必要的欺凌与折辱了。
生命的最后她不自觉地将目光穿过满殿的黑甲,向着门边的方向望了一眼,她在看什么,其实她心里也不清楚,她只是习惯于每次危险来临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去寻找那个总能像个无所不能的英雄般来保护她的少年身影。
可她心里万分清楚,她入宫了,又过了五年的时光,她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寻到那个身影了!她的那个少年永远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
她终是垂下目光,然后缓缓举起手中金刃……
一道银光突地划过她的眼角,在满目漆黑中就像一道划破天地的闪电,那铠甲下的身形居然那般熟悉。心跳骤然加速,她霍地抬头,目光穿过满殿的黑甲定定望去……。借着殿外夕阳的余晖,她看清了银盔下的那张脸,那一瞬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怎么会是他?她凝目再看,那轮廓清晰的脸庞,那眼角微挑的双眸,那她曾触摸过成百上千次的额、鼻与唇!
怎么竟然真的会是他!
求死之念在看清那张面孔时骤然淡去,她手中的金刃不知不觉地缓缓垂落下来。她怔怔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五年的时间让少年的脸上沾染了风霜,脸型轮廓变得比旧年更加深邃立体了一点,但总体来说与她记忆里的样子相差不大。但那双眼,那双旧日里满是星辉的弯弯笑眼,却再不是旧日模样。那越过满殿黑甲直直向她投过来的目光,是寒的是冷的,冬月的寒冰般闪着冰冷无情的光。这目光是她完全不熟悉的,这样无情的目光让她的呼吸都为之一窒,那个熟悉的名字在舌间滚了数滚,却始终无法脱出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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