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银屏进屋的时候已经没哭了，但两只眼睛还肿得像核桃，疾步到了床旁，也不敢碰她，只是跪下身来，小声问道：
“娘娘，娘娘，您觉得怎么样了？哪儿还疼呢？”
她听小丫头的声音都哭哑了，一说话眼泪就又挂下来了，这才是心里真向着她的人，于是她安慰银屏道：
“好多了，已经不怎么疼了。别哭了。”
银屏抹了泪，哀哀地道：“奴婢是个没用的，只会哭，娘娘肯定还很疼的，奴婢什么也帮不了娘娘，倒要娘娘来安慰奴婢，真是该罚。”
她摇头，对银屏道：
“你先扶我起来坐坐吧。”
银屏忙摇头：
“娘娘，嬷嬷说你要躺着多歇歇，不要挪动的。”
“扶我起来，银屏，我难受，快……”她再次强调，话音已有了明显的气短，说着挣扎着就要自己坐起来。
她的胸口刺痛憋闷，已经有点上不来气，呼吸急促而困难，急需坐起来才能好过些。
银屏听出她声气已经不对，连忙来扶她，她挣扎着又是一头的冷汗，才在银屏的扶持下坐了起来，银屏拿了几个锦墩给她靠了，她立时便咳了起来，她已经尽可能地压着咳了，但这一咳之下，还是疼得全身都在发抖，难耐地折腾了半晌，好歹气息是有点缓了过来。
银屏跟她日久，已看出了症结所在，一边给她顺气，一边急道：
“娘娘，您的旧疾……”
是的，她心肺间的旧疾经过昨日一番折腾，此时已经越发严重，整个心口都是冷的，像无数的冰渣子融进了心肺，在那里作祟叫嚣，刺痛憋闷下已经躺都躺不住了。
她朝银屏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这王嬷嬷到底是个什么来路她还摸不准，事情自然能不让她知道便不让她知道。银屏会意，压低了声急道：
“娘娘这可怎么办啊？”
她因为坐起了身子，气息渐渐企稳，轻声对银屏道：
“过会你去永泰宫，随意收拾些我的贴身物事，然后偷偷把药一起带回来，记得，拿药的时候务必小心些。”
她昨日察觉心肺不适，原是想就这么捱延着的，那药能不用她还是不想去用，反正她也时日无多。可经过昨夜一番折磨，加上如今身上有伤，每咳一声，就是一番难耐地煎熬，她已经有点挨不住了。
银屏连忙回道：
“奴婢省得了，可是外面都是沈侯的人，奴婢只怕是出不去呀。”
“过会若沈侯来了，我会求他让人送你去的。”她现在说话也耗神得厉害，一句话也断断续续的。
“啊！娘娘不要啊！”银屏听了连忙摇头，急道，“奴婢一定会想着法偷偷去把药拿来。娘娘别再在沈侯面前提永泰宫惹沈侯他生气了，娘娘您这身子经不起的。”
她涩涩地勾了勾唇：
“沈侯已得了他想得的，应该不会再因这事着恼了，放心吧！”
她刚说完，门外便是一阵脚步响起，她不自觉地颤了一下，她一时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发抖，直到沈临渊的脸出现在门边，她突然发现那个曾经自己一直期盼着的熟悉脚步，现在已经成了她会为之发悚的存在……
“怎么不好好躺着，倒起来了？”沈临渊的声音。
这声音也是可怕的，她抿着唇，双手拽得死紧，才勉强控制住自己想要蜷缩起来的念头。
王媪是跟着沈临渊身后进门的，在那里帮腔，骂银屏道：
“老身不过一错眼的功夫，你这死丫头怎么让娘娘起来了？真是该罚！”
她护着银屏：
“是妾躺得乏了，自己要起来坐坐的，侯爷莫怪银屏。”
沈临渊此时自然不会为了这等小事而动怒，拉过把椅子在离着床沿数步的地方坐了下来，声音也是温和的：
“你觉着好便好，不过也不要久坐了。”
沈侯不发话，那王媪便也只能跟着悻悻闭嘴。
她听沈临渊的声气，便知沈临渊此时对她多少还是有点愧意。是啊，她在烈火地狱里走了一遭，换来了靖南侯这片刻的愧意。不过这点愧意换银屏去永泰宫一趟，也应该是够了。
“好。”她低低应，然后抬头看过去，求沈临渊道：“这落月轩妾来得匆忙，如今起居多少有些不便，想让银屏回旧居收拾些贴身物事过来，望侯爷允准。”
沈临渊果然是一口应下，回头嘱咐道：
“裴小勇，你找两个人送小丫头去。”
她拍了拍银屏的手，银屏会意，小声道：
“奴婢会快去快回的。”
说着向沈临渊福了福，转身便去了。王媪多有眼力劲的一个人，自然也不会一个人杵着，跟着也出去了，只是临出门还不断地给她递眼色，那意思便是让她软和着好好侍奉沈临渊呢。
屋里须臾间只剩下她与沈临渊两个，她这才发现这两日她真是太大胆了，对眼前这个掌控了所有她在意的人命运，又可以对她予取予求生死予夺的靖南侯，心里竟一直存着不该有的妄想与侥幸，竟然敢不知天高地厚地去忤逆与反抗，所以昨夜她才尝到了那生不如死的苦果。想到昨夜里的种种，又看着那坐在几步开外的高大身影，她已经有点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往后缩去的念头。
她不自觉地向后挪了一下身子，沈临渊见了，忙是伸手想来阻她，那手一动，她本能地感到畏惧，立时侧头紧紧闭上了眼，她全身抽紧地等了好一会，但那手迟迟没有落到她身上。
“我不过来，你别怕，我只是想与你说说话。”
她听到了沈临渊特意放缓的声音，有着明显安抚她的意思，她瑟缩着睁眼，见沈临渊收回了手，她才稍稍吐出了一口气，勉强控制住了那个逃跑的念头。
“对不起，昨夜我不是有意为之。我不知道你还是……，还是……”沈临渊难得也有嗫嚅的时候。
是啊，不知道她尚是囫囵的身子，所以就可以那般暴戾恣睢地羞辱她，不择手段地折磨她吗？
“妾自知罪孽深重，是甘愿偿还旧日诸罪，当不起侯爷这一声对不起。”她放低声音，尽可能压住声音里的颤抖。
昨夜她地狱里走上了一遭，也不知那旧罪算是还上了多少，毕竟那么多条人命，她还剩下的那不多几天的时间里，只怕是还不清了。
“苏婉，你不要这样说……”沈临渊的声音低沉涩哑。
不要这样说？糟了，她一下愈加心慌起来，是她说错话了，她怎么能将昨夜种种说成偿还旧罪？她这是置靖南侯于何地？
“昨夜妾得侯爷垂怜，能侍奉侯爷，是妾之幸……”她埋低了头，尽可能卑微地道，她希望这次靖南侯能满意。
“苏婉！”沈临渊的声音忽地大了，明显是更不满意了。
她吓得一抖，下一刻双臂已经被一双大手用力钳住，沈临渊的掌心温度滚烫，双手气力巨大，一切都是昨夜太不好的记忆。沈临渊的眼就那般逼视着她，那眸子里的红丝也是不好的预兆，她不敢拒绝更没有胆量反抗，昨夜她拒绝与反抗后得到了什么？那生不成死不得的折磨她实在没勇气再经历一遍，她尽量克制住身子的颤动，只是声音却还是抖的，她只能像那个王媪说的那样卑贱地诚惶诚恐地求靖南侯道：
“侯爷息怒，妾……，妾愿侍奉侯爷，只是妾身上还有伤，求侯爷……，求侯爷能怜惜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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