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
她便跟着过去，上药包扎止血接骨，一忙起来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甚至连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直到殿门被撞开，乌泱泱地进来半殿的人，她才惊觉着抬起头来。
退着进来的是以裴小勇为首的，大约百来个靖南军，而跟着逼来的却是豫王带领的一批府兵，靖南军已经基本各个挂彩，不过豫王的府兵似乎也不好到哪里去，但是人数上自然还是府兵们有着绝对的优势。
豫王被府兵们拥在当中跨进门来，圆脸上还带着笑，对着皇帝陛下居然说着和前日里，明德殿上一般的说辞：
“臣救驾来迟，让陛下受惊了，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啊！”
可是皇帝陛下已不是那日那个满怀期待的皇帝陛下了，皇帝陛下冷声道：
“豫王叔何必如此假惺惺？”
“哈，臣这些年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豫王哈哈一笑，说完随即冷下脸来，那张圆脸没了笑容，眉眼阴厉竟很是瘆人，“陛下既不爱听，那臣也就不说了，就请陛下速速跟臣走吧！”
豫王一边挥手让手下们向前迫近，一边向左右吩咐：
“快！找玉玺！”
见豫王手下迫近，所剩不多的靖南军拔刀拦在前侧，可是这些已经都挂彩的伤兵显然是拦不住。就在这时一个有点苍老的声音，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里不疾不徐地插了进来道：
“是文睿吗？你可有好久不进宫来看哀家了呀。”
文睿是豫王的名字，只是这名字怕是久没有人叫过，豫王自己听着都有点生，愣了一下，这才越过人墙看到一直坐在那里的太皇太后。豫王是先皇胞弟，太皇太后亦是他的嫡母，也不知早年里这对嫡母与庶子关系究竟如何，反正豫王面上至少还是有几分恭谨的，端端正正作了揖，口里中规中矩地道：
“儿臣见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着看他，对他招手道：
“这真有好长一段时日没见着了，文睿像是又长高了些呢，来，过来，哀家瞧瞧。”
豫王已近不惑，太皇太后也不知是老眼昏花还是有些糊涂了，居然还把他当个会抽条长个子的少年郎。豫王听了眼角抽了抽，还是谨慎地缩在府兵的圈子里没过去。太皇太后也没有什么不悦，继续和颜悦色地问他道：
“文睿今天带这么多人来是来干什么的呀？”
豫王恭声答道：
“太皇太后，儿臣是来接太皇太后、皇帝陛下还有皇后娘娘去钦州作客的。”
钦州是豫王的封地，本来豫王成年时就该就藩，只是先皇疼爱这胞弟一直特许他留在皇都。皇帝陛下继位后，也一直视豫王为肱骨心腹之臣，望着豫王助他扳倒林氏重掌皇权，所以也没赶他去钦州。不过豫王虽然人不在钦州，但肯定派人在钦州经营过一番，此刻便想要劫了皇帝陛下过去徐徐图之。失了皇帝又没了国玺，沈临渊空占着这偌大皇城终究无用，就算另拥新君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招釜底抽薪对现在的豫王来说也算是很好的一步棋。
太皇太后听了豫王的话，居然却是高兴的。
“哀家幼时也随父亲外放过几任，见过些山山水水。可是自打十五岁入宫啊，差不多有五十年没见着过宫墙外面是什么样了。好，好，好，去，去，去，大家都去，莫慧，快替哀家收拾东西。”太皇太后一边打发着身边的嬷嬷要给她收拾东西，一边对豫王道：“文睿啊，到底是你有孝心，比你那两个兄弟都强。书也读得比他们强，字也写得好，太傅们每每都在陛下面前夸你，说你聪明颖悟，最肖似你父皇。对了，当年骑射更是不知道比他们强了多少去了，年年围猎都是头筹，那年还打到过一头白虎对吧？”
“嗯！太皇太后竟然还记得。”豫王应了一声，声音也有些感叹起来。猎到过白虎这样稀少且有吉兆的猎物，肯定是他少年时满是荣耀的回忆。
林姝婉已经从这对话里渐渐听出了点意思，太皇太后其实一点也不糊涂，太皇太后这般东拉西扯这分明就是拖延时间！只听太皇太后接着道：
“怎么不记得，那皮子文睿还孝敬了哀家一个袖笼，这不冬日里哀家年年还拿出来用呢！当年哀家就一直跟陛下说啊，陛下的这个几个子嗣里，只有睿儿你最像你父皇，文韬武略且有孝心，定能当个好储君，将来更能是个好皇帝。”
豫王听了太皇太后的话，阴郁的眼睛亮了亮，当年那个什么都不如他的哥哥最后却被立为储君，应该是他这些年迈不过去的心坎，也是他如今汲汲追寻皇位最根本的缘由。他排开了面前几个护卫，上前了一步，对太皇太后道：
“母后真是这么觉得？”
动容间豫王对太皇太后的称谓也变了。
“是啊。”太皇太后应道：“当年哀家可没少劝你父皇，为国为家都当以贤立之，可惜啊你父皇不听哀家的。这些年也真是委屈你了！”
太皇太后说着长长地叹息了一下，又向他招手道：
“睿儿，过来，让母后好好看看你。”
豫王向前又走了一步，眼见着就要出了人墙，豫王那张看似热泪盈盈的脸蓦地又刷地冷了下来，冷笑道：
“母后既然这么疼睿儿，那就等到了钦州，让睿儿好好孝敬您吧！”
说着一挥手，冷然嘱咐道：
“快，送太皇太后、皇帝陛下还有皇后娘娘速速上路！”
豫王手下的兵士们刷地一下压了上去，仗着人多，硬是逼开了所剩不多的靖南军，有一部分直直就朝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逼去，眼见着长刀利剑就要逼上颈项了。
猛然间太皇太后身边的几十个宫人，竟然一跃而上，包括太皇太后身边刚刚扶她的那个老嬷嬷莫慧在内，都空手架住了劈来的刀剑，一个个居然都身手不凡，赤手空拳间豫王的那些兵士居然都讨不到便宜。这支生力军人数虽不多，却一下打了豫王个措手不及。豫王手下兵士虽多，但在这已差不多人挤人的大殿里，急切间显然也不能立时就掌控局势拿下皇帝陛下与太皇太后两人的。
她看着眼前混乱已极的局势，不禁有些感叹，真正菩萨一样的人，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里，是肯定活不到太皇太后这般年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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