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他们一行到了永泰宫，裴小勇将她送进正殿自己转身便去布防，到把曹雄烈等几个留在殿内护卫，想是还要再磋一磋曹雄烈那憨莽的性子，曹雄烈到底也不敢再说什么，拉着一张驴脸站在门边。
她被银屏与王媪扶着进了内殿，只见皇帝陛下坐在左侧下首的位子上，见她进来竟是有些欣喜地站了起来，叫她道：
“皇后……”
曹雄烈肯定是一腔怒火没处撒呢，这样的莽夫自然也是不管什么君臣尊卑的，牛眼瞪过来，重重地咳了一下。皇帝陛下也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看到她后又不免想起了昨夜种种，脸色发青地又坐了回去。
她见皇帝陛下居然坐在下首，不禁抬头往主位看去，只见一个满头银发，打扮得颇是素淡的宫装老妇坐在那里。那是先皇的嫡母，皇帝陛下的嫡祖母，太皇太后方氏，已经过花甲之年。自从她入宫这位太皇太后就一直在她的寿康宫关门礼佛，说是爱清净，晨昏定省一律都是叫免的。只有大节大寿才能在宫宴上见上一面，一般也都早早退席回去，这些年也从未插手过内廷的事务，所以她对这太皇太后并不熟悉，甚至脸都有点生，没想到此时这位老太太也来这永泰宫避祸。
经过昨晚沈临渊在这永泰宫这么一闹，这宫里又没有不透风的墙，她昨夜经历了什么肯定无人不知的了。所以她一出现在这殿里，就发觉了殿内无数道鄙薄轻蔑的目光向她投来。太皇太后地位尊崇，是她的太婆母亦是皇室宗亲目前辈分最高的大家长，身上领着太府中正的名头。她遭了这种事，无论起因如何经过如何，自然还是要被夫家所不容，如何诘难折辱都是应当应分，此时就算是太皇太后一根白绫赐死她应该也是可以的。她不了解这个太皇太后，也不知道太皇太后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只能硬着头皮上去给太皇太后见礼。
没想到太皇太后没有为难她，她才俯了身子，便被太皇太后身边的嬷嬷扶住了，太皇太后慈眉善目地看着她，念了声佛道：
“皇后这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呢？是吓着了吗？快快，扶皇后坐了。”
她站着也着实有点艰难，谢过了太皇太后便在右侧的下首圈椅上坐了。皇帝陛下坐在她对面，还是抬头向她看来，声音哑哑地小声问她道：
“皇后……，你还好吗？”
太皇太后就在那一侧坐着，满屋子那么多眼睛看着，这让她如何作答？她只能低头：
“谢陛下关怀。”
其实就算她与皇帝陛下从没有过儿女私情更无肌肤之亲，也无论当时皇帝陛下娶她时是如何受她父亲胁迫，她嫁进来又是怎么地万般无奈，哪怕那个元夜她早已对皇帝坦言自己心意，但无论如何她总归是皇帝陛下广开中门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他们拜了天地告了宗庙写了婚书，是正头原配的夫妻。如今她这般模样，自然还是很对不起皇帝陛下，在皇帝陛下的灼灼目光下，她越发觉得坐得煎熬，加之本就身上又是旧疾又是新伤，渐渐身子就有些发颤起来。
皇帝陛下看到了，便着急着问：
“皇后这是怎么了？”
王媪是个会观色也会说话的，便替她向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告罪道：
“太皇太后恕罪。陛下恕罪。娘娘身上本不太爽利，路上又受了风，奴婢摸着都有点烧的样子，请太皇太后慈悲，许娘娘旁边榻上歪一歪吧。”
太皇太后菩萨般的一个人，自然没有不允的，忙道：
“快去吧，身子不好何必苦撑着，哀家跟前不必这么多规矩。”
她便告了罪，到了西角上的小榻上，斜斜靠着坐了，原是想不要面对着皇帝陛下，没想到她才坐定，皇帝陛下就跟着她过来，在榻边的小矮凳上坐了，低着头愧悔般地低声对她道：
“姝婉姐姐……，都是朕没用，才让你受了贼人这般欺凌，你受苦了。”
没想到明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皇帝陛下非但没对她有所斥责，反而还揽责于己，这般的宽容，她实在无颜面对。她与皇帝陛下这般掩人耳目地假夫妻多年，如今林氏覆灭在即，她又被沈临渊如此圈禁，确是无颜再占着皇后的尊位。这个名曰皇后的枷锁已经困了她五年，她也着实很累了，如果可以，她不想以皇后之名去死，她不想死后在地下也被这副镣铐锁住，于是低声对皇帝陛下道：
“当年陛下受父亲胁迫，被逼娶妾入门，这些年为了避过林党耳目，委屈陛下与妾相与逶迤。今林氏覆灭，妾又**于人，陛下不用再有所顾虑，请陛下褫夺妾封号，收回册宝，降旨废后吧。”
“姝婉姐姐不要这么说，姐姐都是为了朕才受了这般折磨，朕不是那些鄙薄穷酸的儒士，断不会因为此事轻慢姐姐的。朕以前说过朕此生只有姝婉姐姐你一个皇后，此誓此生不改，姐姐不要多心。”皇帝陛下抬起头来急切地向她保证，说着便伸过手来拉她的手。
此时殿外已有喊杀声传来，曹雄烈看模样便是个嗜战的性子，此时被裴小勇按在这里出不去，困兽般地来回踱步。见皇帝陛下手伸向她，一下便恼了性，仗着气力巨大，上前一把扯住皇帝陛下的肩膀，硬生生地将皇帝陛下向后拽开了数步，恼道：
“皇帝陛下，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皇帝陛下平生肯定是没被人这般对待过，疼得脸色都变了。她知曹雄烈粗莽，手下没个轻重，情急之下对曹雄烈道：
“曹将军，快快住手！不可对陛下如此无礼。”
曹雄烈这一肚子的蛮性正没处发呢，丢开皇帝看着她，恶言道：
“娘娘这是命令我吗？真当以为用狐媚子的手段勾了侯爷一夜就是侯夫人了？居然还一边勾搭着侯爷，一边又吊着皇帝，当真是水性杨花不要脸皮！来日侯爷腻了，老曹第一个来收拾你这狐狸精。”
曹雄烈言语糙喉咙响，话一出口，整个大殿里的人都看了过来，无数如刀似箭的目光把她穿得全身都是窟窿。饶得她早年在兴宁时开堂坐诊，见惯了各种鄙薄的目光，听多了各式风言风语，面皮已经厚到几乎可以不在意任何他人的目光与言语。但就算这般，此时此刻在那么多刀枪般的目光下，她的身子也还是像漏了风，冷得厉害。她切切实实地体会了一下，什么叫恶语伤人，又何止伤人，简直是可以要人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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