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但是这些年她孤身在这宫中艰难求活,让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委屈苦痛这种东西本身并不存在,必要有人心疼,你才有资格委屈,你才有资格叫疼。而她身边根本没有这样的人,她父亲与蒋大娘子根本就不用提的,她的亲娘这些年在林家后宅,在蒋大娘子眼皮子底下讨生活,本就是自顾不暇,自然也没本事心疼她。她身边是还有个银屏,但那小丫头那么小,让她又怎么好向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叫疼说委屈?既然说了也没人心疼的,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还好……”她垂头,低声回答。
沈临渊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手臂,手指极其小心地摩挲过她手腕上的皮肤,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像她腕上还有割伤一般。
好半晌,她才听到沈临渊的声音:
“怎么会不疼呢?婉婉,你不用忍着,我在,你可以说疼的。”
沈临渊搂她的手握得那般紧,那声音居然带着点鼻音,沈临渊这是在心疼她吗?她抬眼想看一看沈临渊此时面上的表情,可沈临渊低着头,她无法看清。她不再尝试,心里不由得有些鄙夷自己,她怎么又起了这种不该有的贪心,贪心沈临渊真的会心疼她呢?难道那夜种种还不够让她死心?
其实那夜的痛苦之所以让她不堪忍受,并不仅仅因为身体上的痛楚,这几年在宫里她远受过比那夜更残忍更苦痛的折磨,可捱过了便也就捱过了,回头看时并不会那么无法忍受。因为经受那些痛苦的时候,她心里没有过期盼,没有希望就不会失望,哪怕就算在鬼门关口徘徊了一圈,她的心依旧是死寂的。
可是那夜不同,她是奢望过的,明知道那是奢望,她依旧不能克制地去期盼过,希望那个人会怜惜她的痛楚,心疼她的委屈,给予她爱护与怜悯。可是那夜她试过了,那夜她疼得熬不过的时候,她叫过疼的,不顾一切地哀求他,只求换他半分怜惜,可是她得到了什么?
那种心里的期盼被一遍又一遍地掐灭,直到心死成灰的痛苦,她不想再经历一遍。那已死了的心,她也不愿再跳动起来,难道是要让她再死一次吗?
“太久了,妾真的记不清了。”她低低答。
“婉婉……”沈临渊的手顿住了,好一会才自嘲道:“我前日把你伤成这样,此刻居然还有脸对你这般说。”
沈临渊说完松开了手,搬过她的肩,换过了神情,语声坚定地向她许诺道:
“婉婉,昨日之错已不可追,但自今而后我定再不让你受丁点的痛苦委屈,等这波风波落定,我就带你回南境,再不留在这吃人的地方。”
“回南境……”沈临渊又一次提到了要带她回南境。她这些年最大的奢望,是她死后皇帝陛下能开恩将她的尸身送回南境,埋在她有过最美好回忆的地方,她还从没奢想过能活着回南境。
“婉婉,还记得栖霞岭吗?就是那次你偷偷去采血竭的地方?你走的第二年,我把那地方打下来了。等回去后,到了秋日我就带你去,那药你想采多少就采多少,再也不用担心蛮人了。那是当年我应承要送给你的,婉婉,你还记得吗?”沈临渊看着她,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
昨日她还想起过那件事,只是没想到当年的那个许诺沈临渊居然真的放在了心上。旧日的那个会为她流泪的少年,旧日的那个替代了海誓山盟的许诺,她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她不记得。
“嗯。”她低低应声。
沈临渊的声音有点高兴起来,揽过她的肩,让她轻轻靠在他怀里,接着道:
“岭上野味多,秋日正是最肥美的时候,我到时再打点野味,我们烤着来吃,你说好不好?
夏日呢,我们可以去银月湖避暑,可以泛舟还可以看荷花采莲蓬。对了,你也不能一直畏水,要不我教你学浮水吧,学会了以后你就不会再怕水了。”沈临渊说着,音调渐渐上扬,自顾自地继续道:“春日么……,春日可以去琼影谷,那时正是谷里各色鲜花盛放,肯定很好看,你一定会喜欢的。据说谷里还有传说中的两生花,只有等到有缘人才会开放,我们也可以去找找看,说不定我们就是那有缘人。”
沈临渊在说这段的时候声音温暖而平静,神情也很柔和,甚至带着点小小的欢喜,就像旧日时,沈临渊也不止一次地揽住她,为她描绘过他们的将来。她听着听着思绪随着沈临渊的话语越走越远,一时竟然分不清今夕何夕。
“冬天呢,冬天你想去哪?”沈临渊忽地问她。
她的思绪还随着沈临渊平静的话语,留在那春花秋月的南境,没有细思,随口就答道:
“哪都好,南境暖和,在哪都好,京城实在太冷了,我不喜欢。”经了宫里这几年,她身子大不如以前了,极是怕冷的。虽然到了冬日宫里是有地龙和炭盆,但她经常还是冷得哆嗦,每当冬日她就尤想念那四季如春的南境。
“好,那冬日我们就回南郡的侯府住一段。你还没去过靖南侯府呢,那是挺大的一个院子,我记得当年母亲还在的时候,院子打理得很漂亮。后来母亲走了,侯府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女主人,如今院里四处都光秃秃的。你惯会莳弄花草的,等回了侯府你就好好打理一下,也不能老让霍云他们几个笑话侯府整就一个练武场。要是得空我们还可以在廊下煮一壶茶,就是你以前常煮的那个药茶,我好久没有喝到过了。”
春赏百花秋狩猎,夏来游湖冬围炉。南境四时如画的图景真是太美了,美得让她神往,她脱口叹息道:
“真想回去啊!”
话一出口,她才惊觉起来,她都说了些什么啊?她怎么可能回去?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去呢?可沈临渊看过来的眉眼已经发亮,一把按住她的肩头,高兴地问道:
“这么说,苏婉,你是答应跟我回南境了,对吗?”
她明白了,沈临渊是想用南境那美好的风物勾起她向生之念,不得不说沈临渊也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她对这个世上若还有留恋,那留恋的会是什么。她承认,那个留有她所有美好记忆的南境,的确让她胸膛中那颗灰烬覆盖下的心又不可抑制地跳了跳。可是沈临渊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用这些她再也得不到的东西,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来蛊惑她,是何其残忍的一件事!
她本也就是个怯懦无能的小女子,没他点头哪里敢轻言生死?她不过就是想在她不得不死的时候,心里少些牵挂少些不舍,少些恐惧少些害怕,可以走得稍稍从容体面一些,沈临渊为何非要让她又起了贪念,让她又有了奢望,让她贪生,让她怕死?她又不是那种真的可以无畏生死的勇士,这样子来日她上刑场的时候,她也许会怕得发疯的。这样对她实在是太过残忍了。
“婉婉,你答应了,就不许反悔的。”沈临渊却是极高兴的样子,一边说着一边便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外而去。
“侯爷,这是去哪?”她慌乱。
沈临渊笑道:
“送你回房去啊,不然你留下来看我洗澡?”
“不!不!”她赶忙摇头,“我回去,我可以自己走的,侯爷你放我下来吧。”
“不!”沈临渊不答应,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我就想抱着,最好就这样一路把你抱回南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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