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想当年关云长单刀赴敌营，听着是多么豪气干云的一件事，可是其中凶险怕只有亲历者才能体会吧。对听故事的人来说，看重的是孤身赴会的那个赴字，钦佩的是关帝爷的无双胆气，但对真的要去经历的人来说，只有去了后怎么平安回来，才是重中之重。虽然他推测周奕辰此举肯定是要与他谈些利益得失，想在这京城混乱的局势下分一杯羹去，断然不是冲着他性命来的，但是又有谁能保证？
沈临渊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屋，他刚为了入浴把衣衫甲胄都卸在了主屋里了。掀开帘子，只见林姝婉又歪在了榻上，他发现几年光景林姝婉不仅性子消磨得几乎没了旧时模样，似乎连身子也孱弱了许多，肉眼可见得苍白与消瘦，经常在榻上昏昏沉沉。
他放轻了手脚，原想拿了东西就走，可甲胄拿起时到底有些碰撞，还是惊醒了林姝婉。林姝婉的目光看过来，此去到底还是有点凶险的，他还是没舍得这样转头就走，回身走到榻边坐了，握住林姝婉的手。
他搓了搓林姝婉那冰凉的指尖，他记得以前分明不是这样，以前的苏婉手指虽然因为一直劳作，稍稍有些粗糙，但却是温暖的，从来不会这般冷如冰霜。他不死心地又搓了搓，却始终无法让那双白玉般的小手暖和起来。
“侯爷……”林姝婉有点疑惑地叫他。
他把那双冰冷的手握住抬到唇边呵了口气继续搓着，嘴里温声道：
“我要离开大约一天多一点的时间，外面有裴小勇带人守着，你好好休息。”
“和东大营？”林姝婉极其敏锐地问道，随即低头不安地道，“是妾多言，侯爷恕罪。”
“苏婉，你不用这样，你我之间不用这般小心的。”他安抚林姝婉，林姝婉当年就是聪慧的，但现在变得似乎更加敏锐与小心翼翼，“是和东大营，周奕辰要与我一谈。”
林姝婉沉默了一小会，声音低低道：
“周将军虽是父亲提拔上来的，但这些年却也说不上有多亲近，妾只知传闻周将军嗜武，别的也不甚清楚，没什么可帮到侯爷的。”
“别担心我，只是去会一会而已，你只管好好休息。”他想了想还是交代了一句，“万一，我是说万一有变故，霍云他们率的后军马上就到了，我已经交代了裴小勇，他们一定会把你安全送回南境的，你尽管放心。”
闻言林姝婉苍白的脸庞霎时抬起向他看来，他还是看到了林姝婉眼里的那丝忧心。他知道就算前日他那般混账，林姝婉在他可能面临危险时还是会为他担心，就像昨日他要去盈田堡前，林姝婉会出言向他示警一般。
“别担心，别担心。周奕辰挑这个时间来谈，想来肯定不是来要我命的，我也只是说万一。”他拍了拍那发凉的小手，连声安慰。
林姝婉被他攥着的手指有点发颤，但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声道：
“侯爷小心。”
其实自旧日起林姝婉一贯就是这个样子，就算再担心也从不在言词上表露一句，更不会说一句叫他不要走的话。
此时空口的安慰之词显然是没什么作用了，他岔开话头，转而问林姝婉道：
“婉婉，走前我能亲一下吗？”
林姝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惧色。
他本意是不想让林姝婉为他过多的担忧，所以想要岔开话题，同时也想为自己这不太确定的和东之行讨个彩头，毕竟旧日间但凡只要林姝婉应了他出征前最后的那个要求，他的那次出征总是会很顺利的。这后来几乎就成了他们之间祈求他出征能平安回来的一种象征仪式。
但此时见林姝婉害怕，他便摸了摸林姝婉那苍白的面颊，连忙改口道：
“别怕，我说笑的。你脸色不好，好好休息，安心等我回来就好了。”
他转身欲走，没想到手却被拉住了，他回头只见林姝婉低垂着头，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
他欣喜，他没想到林姝婉竟然还是同意了，他的小婉婉到底还是担心他的，她必定也还记得这仪式，虽然害怕却还是不忍拒绝他。他回身轻轻托起林姝婉那尖尖的下颚，那张明艳的脸庞依旧是苍白的，目光怯怯地下垂，还是显得很有惧意。他知林姝婉一定是强压了恐惧，他不想再吓到她，最终还是放弃了原有的念头，握起了那双小手，在那冰凉的指尖上轻轻印了一个吻。
出乎意料的举动，林姝婉抬眼怔怔看他，他笑着用指尖抚了抚那若春花般柔软的唇瓣，温声对林姝婉耳语道：
“嘴上等我回来再亲，算是对我的奖励好吗？记得擦那茉莉花味的唇脂，我喜欢那味儿。”
说完他便笑着转头跨出大门而去，出门时他回眼看见林姝婉苍白的脸上爬上了两朵红晕，他心里有点欣慰，林姝婉似乎终于没有那么怕他了。这让他更坚信，终有一日他的那个明媚开朗，笑起来如凤凰花开般的小婉婉肯定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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