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各怀心思,半晌无话。
“我送你到家就走,省得程青云瞎啰嗦。”俞樾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要骗我?”周纤离不答反问。
俞樾一愣,立即辩白道:“不骗你,看你进屋我就走。”
周纤离觑了他一眼,想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傻:“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俞樾忽然面色一紧,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喉头动了动,却没滚落出半个字。
居然是真傻。周纤离心中忖道。
俞樾竟然还有犯傻的时候?这个念头紧跟而来,但周纤离立时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判断——
这整件事从一开始他不就是在犯傻么?
“你是觉得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我会对你敬而远之,更不可能接受你的帮助?”周纤离又问。
俞樾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不信任我。”周纤离语气平静而笃定。
“我怎么会不信任你呢?”俞樾脱口而出。
“你如果信任我,就应该告诉我。”周纤离停下脚步,看着俞樾的眼睛道,“你应该要相信我有这个判断能力,我必须自己来决定是否要对你敬而远之,是否要接受你的帮助。你不应该剥夺我选择的权利。”
夜晚宁静而干净,整座曼蕉像舞台上虚暗的背景贴在两人身后,村道两旁新立的草坪灯漫漶出暖黄的光,流淌到两人脚边,是舞台上唯一的亮处。
远远看着,仿佛一出音乐剧正演至抒情段落。
俞樾想到方才躲窗户下听到的程青云的那番话,他避开周纤离的目光,有些磕磕绊绊地道:“现在我知道了,这么做……不尊重你。”
听到这话,周纤离心里一颤,继而才反应过来他老早就在青云家外候着了,估计是碍于她在那儿没好意思进来。
她怔了怔,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迈步继续朝前走去。
两人又陷入沉默。
只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擦过耳膜,好似梦中的耳语,磨得人心里发痒。
周纤离挠挠耳朵,胡乱择了一句打破静谧:“这么做,也是不相信你自己。”
俞樾露出疑惑的表情。
嚓,嚓,嚓……耳朵里像是有羽毛扫过。
周纤离只好飞快续上:“你怎么就确定我知道真相后,一定会远离你呢?你对自己那么没自信吗?”
我在说什么啊?周纤离心里大呼不好。
果然,俞樾脚步一顿,眼里满是笑意,但声音极力克制,淡淡的:“你的意思是,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向你坦白,你不会因为天娱的关系对我有偏见?”
“那倒不是,”周纤离这会儿清醒了一点,实话实说道,“刚开始我又不了解你,知道你和天娱的关系,我第一反应肯定是蛇鼠一窝,能离多远离多远。”
笑容瞬间从俞樾脸上褪去:“什么蛇鼠一窝!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说罢,他拔腿就走。
周纤离错愕在原地,但不过两秒,就只见俞樾脚一划,转了个圈,又折返了回来,只不过眼睛瞥着别处,还是赌气的语调:“那之后呢?”
“什么之后?”周纤离故意装傻。
俞樾急了,盯着周纤离,一字一句道:“你说刚开始不了解我,以为蛇鼠一窝。那你了解我之后呢?会不会接受……我为你做的那些?”
周纤离耸耸肩,一边大步往前走,一边高声道:“这假设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俞樾追上去,不敢置信地挡在她面前:“可是这个假设的问题是你先提出来的!”
“是吗?明明是你先提的呀!”
“周纤离!你耍赖!”
“我没有。”
“……”
不多会儿,周纤离家到了。
俞樾立在小花园外,挠挠头,说:“你进屋吧,我走了。”
“你家厨房和卧室真的还没修好吗?”
周纤离想到他之前一直等在青云家外边,估摸着真是去借吃借住的。如果是那样,不由分说地将人赶走,是太冷血无情了。
方才在路上,周纤离的心思就转了好几圈,这会儿她想了想,还是问出了口。
俞樾一时吃不准周纤离问这个问题的意思,但他牢牢记住了“不能欺骗她”这一核心要义,于是,他坦言道:“修得差不多了,能用的。”
周纤离疑惑道:“之前你在青云家外边等那么久,不是要借用她的厨房吗?”
俞樾一滞:坏了,临时起意撒的谎,他老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哪知道周纤离竟然听进心里去了。
一时间他又慌乱又暗喜,原来她还是关心我的!
周纤离见他眼里闪过无数情绪,就是不说话,愈发起疑:“你去青云家到底干嘛?”
俞樾瘪着嘴,委屈巴巴道:“对不起,我又骗了你,我不是去借厨房的,我是担心你没饭吃,想回来帮你把饭做好,结果撞见程烈星来找你,我就……”他瞥了周纤离一眼,声音含糊得厉害,“跟着你俩,走到他们家了。”
周纤离恍然大悟:“所以你躲外头偷听呢?”
她想起捉青鸟前夕她在柏舟叔家外听墙角,还被他好一番教育,没想到有一天他自己倒犯起案来。
周纤离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你见过那种小孩吧?就是还没到上学年纪,但对学校、上课之类的特别感兴趣,就自己偷偷躲在教室外头听课。”俞樾忽然扯开话题,理直气壮道,“你别看有些人表面上是偷听,其实是在学习,疯狂地摄入美味的知识!”
周纤离怎么也没料到俞樾居然会用这么个比方给自己辩解,一时间笑得前仰后合。
终于止住笑,她摸摸肚皮,说:“刚才在青云家我都没吃多少东西,要不还是先摄入一点美味的食物吧?”
*
与此同时,结束了工作的摄影师正在回家的路上。
这一个多月,他在曼蕉真是呆得够够的了。每天睁眼起来就是盯人、拍照片、导出给王助理、接收新的任务,接着再一轮盯人、拍照片、导出给王助理……
他现在连梦里都全是俞樾的脸,还是4K超高清那种!
太吓人了。
虽然俞樾的脸扛得住他的各种镜头,但他的精神实在是扛不住这份工作了。
幸好今天是最后一天。
投票结束之后,王助理给他发消息,说以后不用盯了,还给他转了一笔非常可观的钱款,附言“辛苦费”。
他算了算,除去约定好的报酬,这笔钱不仅覆盖了这段时间他在曼蕉的所有开销,甚至还多出了五六倍不止。
他心下了然:名为“辛苦费”,恐怕实为“封口费”才对。
他盯着数字啧了一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以来的劳累霎时间烟消云散。
什么池塘里泡一个钟头、树上趴两个小时、装成病人家属去住院部送饭、混在应援车队里高喊口号……这些通通都不存在了。
此时要是王助理跟他说又有一单这样的活,他会毫不迟疑地接下!
说来也巧,正这么想着,一通电话猝不及防地打了进来,他连忙接起,竟然是幕后大老板诚总。
他说今天过来视察疗养院项目的进度,想顺便见见他。
摄影师心中奇怪:诚总跟俞樾不是死对头吗?怎么还“视察”上了?
但他很快想明白了其中关节:毕竟两人都头顶“俞”字,一家人再不合也有利益一体的时候,有钱人恐怕更是如此。
他一无名小卒操那份心干嘛?还是想想诚总为什么要见他吧。
难道真是又来活了?
摄影师喜滋滋地畅想着赴了约。
还真是来活了。
不过是“今天最后一点小工作”,诚总这样跟他说。原来是让他去送一篮菌子给周纤离,说是“感谢她奋不顾身救下姜阿婆,极大地影响了今天的投票结果”。
“你想办法送达就行,不要点明是我的心意。”诚总最后嘱咐他。
尽管摄影师有过一瞬迟疑:为什么是我?这事不应该交代给王助理去办吗?
但有个答案几乎接踵而至——我这是要被重用的节奏啊!
摄影师立马精神抖擞,将这“最后一点小工作”当成是未来某个肥差的起始点。
他敲开周纤离家的门,佯称是姜阿婆的邻居,捡到了她遗失的那筐菌子,并且与她通了电话,“姜阿婆要我务必送给你,一点小心意,你一定要收下。”
任务顺利完成。
电话那头的诚总很是满意,但未再多置一词。
摄影师坐上回家的火车,心想:“试用”已经成功了,难道“转正”还会远吗?
抱着这样的期待,他闭上眼,滑进了梦乡。
*
俞樾正梦见自己跟周纤离走在密林深处,她抬起头,指着天空说:“树冠羞避!我终于看到了!”
他也仰头去看。
但没一会儿,周纤离的惊叹声忽然变成惊叫声。
俞樾吓了一大跳,连忙朝周纤离的方向望去。
可一瞬间,山雾骤起。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只有她的尖叫声持续不断地传来。
俞樾想喊她,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啊——啊——”
她的喊声凄厉,却割不破这白茫茫的迷雾。
俞樾猛地惊醒。
耳里一阵啸叫。好似梦里周纤离的惊呼声溢到了现实中。
他闭眼按了按耳屏。
啸叫渐渐褪去,可周遭怎么仍有异响?
俞樾坐起身,细听,发现是门外的动静。
他的心脏陡然下坠,梦里的恐惧一滴不少地涌进此刻的身体里。
他几乎是跌下床去,飞快地开了门。
果然,是周纤离。
她倒在地上,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喉咙,一只手还扣在他的门上,嘴里发出短促又痛苦的喊声。
俞樾冲上前,抱起她,几乎失声。
“你怎么了?”这句话还未出口,他的大脑立刻给出了答案——
中毒。
她这是中毒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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