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吟风离开的快极了,快到礼部派人来“慰问”他时,官宅里早已人去楼空。
而后六部的大堂里,便多了几个上了年纪的官员,他们品茶食饴,谈笑间还会抚摸着自己杂乱的胡须,拍拍自己便便的大肚,好似要彰显出什么似的。
“这是给我们六部脸色看呢,说走就走,甚至不知道知晓回六部请辞,没大没小的东西!”
“平日里不就装腔作势的么,仗着自己是被皇上看入眼的,从来没吧我们这群老官放在眼里!就连被贬都心高气傲的,殊不知那副窝囊样早就被看光了!”
“说到窝囊,那皇帝岂不是更窝囊!今日下朝后皇上便叫了尚书大人和我一同商议此事,尚书令说此人跋扈,藐视尊上,不如赐死。
谁知皇上听后潸然泪下,说:‘此人虽不从我,但实乃朕心中所爱,朕只是想一想他要被赐死,便心痛难忍,若真赐死,可让朕怎么活!不如就这般相忘于江湖,若是哪日他回心转意,朕便可接他回宫,与他共度余生。’
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是皇帝能说出来的话么!陛下都天命之年了,却还如此耽思儿女情长,若不是有尚书大人和中书大人撑着,这大宁怕是早就完蛋了!”
“侍郎,可千万小心,这话不能随便说。”
坐在大堂主位的是位大腹便便的富态人,着紫色官袍,乃是三品以上的大官,便是这人口中的“侍郎”。
礼部侍郎厌嫌的摆摆手:“去他的吧,陛下听见也不会理会的。”
一旁提醒他的官员眼神却指向一旁,那边坐着一位绿袍官员,手持毛笔,正在工簿上涂涂写写。
侍郎笑的更加猖狂:“你怕什么,徐编撰虽也是皇帝看上的人,但与那姓齐的毛孩儿可谓是天差地别。此番来记言,也是我请来帮忙的。别看徐编撰平日里与齐吟风也有些交流,不过是念在官职比他高,不好推脱,才敷衍的装装样子。今日徐编撰还与我笑谈,齐吟风走时托付给他的探花袍,他转头便付之一炬,可算是帮你报了个大仇啊!”
礼部司郎中听后,也了然一笑,徐舂茗听见谈论起自己,也放下毛笔,对着几位高官轻轻作揖:“得各位大人赏识,乃下官之福分,若有机会,还请各位大人在尚书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哈哈哈哈,徐编撰聪慧,尚书大人早就有意将你升迁至六部,不过如今官位无甚空缺,只缺几位从七品令使,不知编撰是否能接受啊?”
徐舂茗没有任何不快,他有些激动地起身,又深深地向侍郎作揖:“能得尚书大人赏识,能同各位大人共事,下官高兴还来不及,哪有不接受一说?”
在座的所有官员被抬举高兴了,一时间笑的嘴都合不上。
徐舂茗笑眯眯的直起身,又附和道:“各位大人容我插句嘴,我与齐吟风相识已久,此人虽看起来心高气傲,实则不过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为人粗鄙,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各位大人可千万勿要因为他而影响了心情啊。”
侍郎点点头:“徐编撰所言极是,如此粗鄙之人,郎中就不必再记恨于他啦!再者说,京城与坪洲相距几千里,坪洲山路险峻,他一白面书生,哎呀……若是半路就死了,陛下该多难过啊,哈哈哈哈……”
齐吟风骑着马慢悠悠的走在小路上,如今已是子时,又是月明星稀的时候。两旁的树荫透不过月光,也照不清齐吟风的影子,他只能抬头才能看到明亮的圆月。
如今回想起到京城为官的这几个月,似乎就像个不知所云的笑话。
昨日他刚知晓了他所念之人早已了无音讯,又被困在那铁壁铜墙般的大殿让人作践,而不过短短十二个时辰,他又踏上了去杳无人烟的困苦边疆注定要艰险的行路。
虽然皇帝答应了他,若有太子的消息一定会告知他,但茫茫人海,到底要何处去寻一人的踪迹。
——今生就永不再见了吗。
至少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他是何人,知道了他的姓名。
牧山遥。
山遥。
那样遥远的山要怎么才能抵达呢。
月色那般明朗,可他却难过的要哭出来。
一阵暖风拂过,路边的野草与树梢的绿叶被吹拂的沙沙作响,跟成熟的麦子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十分相似,马蹄声也有节奏的响起。一时间齐吟风竟回想起齐家村到稻房的那条小路了。
贬职的消息他已经托邮驿送回了春江,因为怕牵连到母亲,便没有向她道别,他想以后在槿城安顿下来后再寄信,虽时日长久,但胜在安心。
“齐大人请留步。”
老马到底是受不了惊吓,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了一惊,马蹄一抬,险些把齐吟风甩了出去。
齐吟风听出声音是谁,倒也未即刻回应他,先安顿好了老马,又跳下马整理好有些散乱的仪容。
“遐耘兄怎的到这里来了。”
遐耘从小路旁的树丛中走出,向他作揖。
齐吟风自然回礼。
“你走的匆忙,陛下有事拖我来转达。”
齐吟风愣了一下神,回到:“劳烦遐耘兄。”
“陛下让我同您说,他会命人保护好你的亲人,希望您能放心的前往槿城。”说着,遐耘又取下了身后一直背着的包裹,递给齐吟风:“此包裹里有两物,一为陛下赏赐的盘缠,二是前往槿城的地图,陛下说会对您有用。”
是的,这的确都是齐吟风最需要的。
齐吟风实心实意的谢过。
“吟风难忘陛下大恩。”
遐耘在旁点点头,半晌却有些哀伤的说道:“陛下自觉对不住你,命我特地在此处等你,务必交予你手才能离开……我虽不该多嘴,但还是希望齐大人莫要记恨陛下,陛下虽然……唉,但实在是心慈之人。”
齐吟风看着遐耘,那漆黑的眸子又一眨不眨。
他问:“遐耘兄不会武功吧。”
借着月光,他看到遐耘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诧。
齐吟风拍拍老马,转身轻巧的上了马背。
“我知晓陛下这般做有其苦衷,不过越是这样,我越要恨他,看戏之人才会满意,对吧。”
遐耘低下头,不知是何表情,只是言语中流露出几分笑意:“陛下说的没错,齐大人果真聪慧异常。”
那块玉牌仍贴在齐吟风的胸口,被体温熨帖着,也泛着阵阵温温热:“遐耘兄,去哪里,做什么,对我来说没有区别。陛下有意,我亦有求。”
遐耘道:“若有太子殿下的消息,我定告知与你。”
齐吟风轻笑一声,又接着无声地长叹。
“那真是……不胜感激。”
齐吟风牵起缰绳准备离开,遐耘却突然发问:“按照宫中诸位大臣所言,齐大人大概晌午便会到这里,我等大人许久,为何子时才到此处。”
齐吟风笑的无害:“难为遐耘兄了,实在是忽然想到有些事还未处理,便耽搁了时间,并非吟风有意。如今夜色深重,遐耘兄也尽快回宫为好。”
并未等遐耘回话,他便轻轻甩动缰绳,与遐耘擦身而过,遐耘转身望向他,却只看到远远地与他挥别的背影。
很多年后的野史里,记载着一篇惹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据说在某个不知名的夜晚,几位朝廷官员被一强盗在放衙时劫持,第二日有人寻到他们时,他们被五花大绑扔在城郊一个废弃的粪池中——虽是废弃,但因为离城很近,还是有部分人偷偷的在这里倾倒排泄物。
而后几人颜面丢尽,接连半月不肯上朝,但满城搜遍,却也没人看到那强盗的模样。这些大臣平日里恃强凌弱,百姓们早就看不顺眼,竟没一人帮他们说话,于是这事便慢慢被人忘却,只有那几位大臣的脸面再也找不回来。
第二日天光稍亮,齐吟风已经走出几十里地,一天一夜未眠,饶是钢铁之躯也支撑不住,他忍着一口气走到了离京城不远的小城,本想找间农户借宿,却不想小城里竟有间破旧的客栈。
想来是不常遇见客人,小二表现得十分热情,给了他最好的一间厢房,不过齐吟风只是歇脚,浅尝了几口酒菜便匆匆进了屋。
他打开皇帝赐予的包裹,里面是几小包银两,以及一副有些泛黄的地图。
昨夜他急忙赶路,并未仔细查看包裹,如今细看这幅地图,却觉得皇帝真是用心良苦。
地图上画着从京城到坪洲的路线,却着重强调了一条不常有行人的小路。想来皇帝清楚尚书令想要对他除之而后快的想法,故而让他走小路前往。
齐吟风不傻,自然察觉出皇帝并不像传闻所言昏庸,而最初所做的那些,不过是来试探他的罢了。在玲珑厢的打斗,想来便是故意激怒他从而试探他的武艺,而皇帝让他去槿城,应该也并不只是为了保他的命。
尚书令权势滔天,六部已经完全是他的心腹,皇帝被控制了这么久,想要挣脱何其艰难。
即便齐吟风聪慧,但依旧想不明白皇帝究竟想要如何做。
思来想去,困意却悄然上涌,客栈虽简陋,床却柔软舒适。
齐吟风收拾好包裹,放在自己耳边,陷入柔软的床中昏昏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忽然觉得这小小的客栈异常令人舒心,同它的名字一样。
叫什么来着,对,好像叫……安宁小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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