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旭，”最后是云荼温柔的笑意，“你放心，我会努力活下去的，活到你回来的那天。”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作为棋盘里棋子的他们，没有左右下一步怎么走的权利，唐旭现在要做的，是增加自己的份量，再慢慢成为执棋的人。
是再真挚不过的感情，云荼既为他们高兴，又为他们的身不由己而难过。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拖累。
云荼心中一阵阵自责。
这一如前世那般善良的人，让唐旭沉默了好一会儿。
“云荼姐，谢谢。”
***
最应该告别的人，唐旭拖到了最后。
他在云姝的院外徘徊了好久，走是一定要走的，可不舍又是真的不舍。他来来回回地踱步，脚步踩在地上的枯叶上，那枯叶粉碎的声音好像也是他纷乱的思绪。
自己走的时间长了，云姝会不会忘了自己？
她会不会喜欢上其他人？
会不会……思念自己？
前世的自己，是逃走的。在那句“我喜欢杨珩”之下，落荒而逃。彼时的自己在潜意识里，始终觉得云姝跟自己，才应该是亲密的。
就像是现在，无论他们相处了多久，在唐旭的潜意识里，她不会喜欢自己。
他开始羡慕起那个足够自信的自己了。
最后是云姝的丫鬟过来请他进去的。
坐在院中石椅旁的人一身石青色长裙，未施粉黛，头上也只有一根简单的钗子，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
所有人都说云姝长得不及云荼。
可对于唐旭而言，云姝就是他的神女。
想要膜拜，也想要占有。
“你在外面，都走了五百五十二步了。”她说着。
唐旭抬头，才发现云姝的位置与他方才徘徊的地方，只是一墙之隔，连两边飘落的树枝都是从同一棵树上落下的，云姝的脚边便积了不少。
他徘徊之时，她也在听着吗？
“姝姝。”唐旭的心口莫名发热，“我就要走了。”
云姝嗯了一声。
“你不劝我吗？”
事实上，所有听到这消息的人都劝他了。
“我劝你做什么？你进军营里训练时，不就说要上阵杀敌吗？”
彼时的云姝还有两分不信来着，可这两年的唐旭确实做得很好，让她完全无法同初入京时的那些传闻对上。
云姝默认了这天早晚是要来的，可就算是这样，此刻胸口泛起的阵阵酸楚，她却无法说清那到底是什么。
她抬手招了招。
男人像只小狗似的，马上凑了过来。
“姝姝？”
云姝示意他坐下，又将刚泡好的菊花茶给他倒了一杯。
唐旭低头看着手中的杯子，他们几乎从没有分离过的，前世的唐旭把自己活成了云姝的影子，稍微时间长一点的分离他便承受不住。
这一世他更是每天都要来这里看她。
可是现在……他们是要长达数年的分离，唐旭已经预见那会是什么样的度日如年。
“唐旭。”
听到这声，唐旭立即抬起了头。
云姝坐在石桌另一面看他：“你说你的梦里我们是夫妻，”明明是这样暧昧不清的话，偏生她清冷的声音与表情像是在说什么平常的事情，“那我们是什么时候成的夫妻？”
唐旭一时间被问住了。
什么时候成的夫妻？他可不想让云姝知道她跟杨珩还有过一段夫妻的经历。
“大概……好像……”
他一吞吞吐吐，云姝就已经猜到了这是有鬼，秀眉轻轻一皱：“你是之前在骗我，还是打算现在骗我？”
正在绞尽脑汁想借口的唐旭泄了气，他的姝姝太聪明了。
“有些晚。”
简单的几个字，云姝却好像已经知道了其中的艰辛，也明白了此刻的他在为什么而努力。
她看着此刻少年坚毅却垂头丧气的模样，脸上有了些许笑容：“还真看不出来。”
“什么？”唐旭一愣。
“若说你只有十四岁，那便罢了。”云姝的头微微歪了歪，像是在细细打量他，“但若说是已经过了一世，那真是跟十四岁一点长进都没有。”
唐旭听了也笑了，他如今脸皮厚着，可不觉着丢人，他起身借着倒茶的动作站去了云姝的身后。
“你不知道，那都是你宠的，你太好了，所以我就被宠得一辈子都是这个性子。”
云姝回头仰着看他一眼，这话，那眼里，显然写满了不信。
唐旭可不管，他打心眼里也觉着就是这样的，他的姝姝太好了，再也没有离开过他，任由他缠着、扒着，便是没那么喜欢自己，偶尔也会说写好听的话给他听。
自己无理取闹的闹脾气时，她也不生气，说不定还会哄哄自己。
唐旭越想越觉得，姝姝就是这样包容、宠着他的。
云姝收回了目光，她肯定是疯了，才陪着唐旭在这里说着这些光怪离奇的事情。
他们就这样坐了一下午，直到唐旭离开，离别的话一句也没说出口，好像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在临走时，唐旭给了云姝一本空白的书册。
“我走以后，若是有谁欺负了你，你就把名字写下来，等我回来了，再替你报仇。”
他总是怕自己被欺负了过去。
云姝想了想，到底是伸手接了过来。
***
唐旭走了。
对于云姝来说，日子好像没有太大的变化。
她照常地学习礼仪，因为先前云荼与唐旭的关照，云家在她的礼仪教导上，倒是没那么苛刻。
云姝有足够的时间看自己喜欢的书，种自己的药草，或者有时去唐旭给自己找的医馆学习学习。
时间久了，师父也让她坐诊开一些方子。
有时云姝一侧头，眼花之时会把那药炉旁边那正在扇风的人，错认为唐旭的身影。
可明明那背影一点也不像的。
这熟悉的感觉，就像是曾经真的发生了一样。
莫名地，她开始相信了唐旭所说的前世。
云姝依旧会在晨起时习惯性地看向院门口时，他在的时候，倒也不觉得怎么样，怎么走了，就无端地让人这般……挂念。
挂念两个字出来的时候，云姝的手不自主捏紧了袖口。
战场上的消息都是杨珩带来的，多是唐旭打了胜仗，姐妹俩一起听着，云姝的表情尚且还能内敛，云荼则豪不掩饰自己的开心。
“太好了！真是没想到，阿旭还能有这本领。”
“照这样下去，大军很快就能凯旋归来了。”
云姝则是想着，这会儿倒有点像是活了一辈子将军的模样了。若真有前世的记忆，他应该能如愿以偿才是。
可云姝也不能完全放心，战场上本就是刀剑无眼的。
回了房里，她拿了自己的书信出来，以往大多都是顾家的，如今多了个人，唐旭的信在单独的一边。
云姝提笔给他写回信。
“勿骄勿躁。”
信都已经装好了，临唤丫鬟进来寄出去之时，她又拆开，添了几笔。
“不要着急，我会等你的。”
适逢外面鞭炮声音响起，正是阖家欢乐的春节，云姝的视线往外边看了许久。
他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光景？
军营里，也是过节的。而且他们刚打了胜仗，这算是难得能放松的时刻了，众人围在篝火旁说唱饮酒。
唐旭则是坐在另一边看信。
他在看云姝寄来的信，短短几个字，被他反复地看。
他知道的，云姝是怕他太急了，会因为太过急切而出了岔子，所以才会嘱咐了自己这么一句。
没有别的意思的，她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唐旭一边这么告诉自己，可一边地，嘴角却在止不住地上扬。
她说，她等自己。
唐旭没听过这么动听的情话，他现在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苦尽甘来感。
无论是什么原因，能让云姝说这话，自己对于她来说，都是特别的。不仅是特别的。
唐旭看着不远处一个个篝火上方的火星，边境没有京城的烟花，他的心中却像是已经炸出了一朵朵烟花来，炽热无比。
他又看了一眼云姝的信。
他的姝姝在等他。
他像前世一样地跑来军营了，可跟前世不同的是，那颗漂泊无依的心，却终于有了归宿，终于能沉静下来。
不是自己单方的牵挂，是他们彼此的互相惦念。
对于唐旭而言，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了。
***
杨珩虽然还是会带消息给姐妹俩，但不知怎么的，有时候云姝能感觉到，他没有那么高兴。
唐旭走之前的那天下午，两人在一起，唐旭跟她说了许多前世之事，云姝是半真半假地听着。
唯独关于杨珩，唐旭说得很少。
这也不妨碍云姝察觉到他对杨珩态度微妙的变化，听人说她来京城之前，唐旭跟姐姐、杨珩都是很亲近的，后来照她看来，唐旭跟云荼亲近可能没有太多，但尊敬是有的，至于跟杨珩，就明显生疏了不少。
她心里有疑心，也没多问。
这会儿察觉到杨珩的不高兴，她猜着是不是因为姐姐在听了这些消息后，一直夸赞唐旭的原因。
许是他吃了醋。
她姑且这样想着。
***
又一日杨珩带她与云荼去了城墙。
是云荼邀请的她：“之前阿旭不是经常带你去吗？现在他不在，我让太子殿下托人说了，也可以让我们上去。”
云姝看了一眼旁边不说话只是微笑的杨珩，到底是没有拒绝。
她又站在了同样的位置，看向面前同样绵延的路。
云姝盯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云荼在旁边问她：“姝姝，你在想什么？是在想顾叔叔他们吗？”
“没有。”
云姝回答得很快，这一刻，她思念着的，竟然是上一次站在这里旁边的人。
“姝姝，你再等等我，等以后，我会让你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他当时，这么说过。
也不光是当时的，在离开凤州的时候，他就对自己说过类似的话。
可彼时云姝并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她才发现，那个人一直都是为这个目标而在努力。
云荼好像也明白了她的心思，笑着握住她的手。
“放心，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从这里。”
站在她们不远处的杨珩，却是目光沉沉地并不说话。
有什么仿佛在脱离他的掌控。
好像所有人都在默认，云姝是唐旭的，若是唐旭真的握着兵权回来了，云家可能真的会为了拉拢他而成全了这门婚事。
杨珩只觉得烦躁。
不该是这样的，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不该是这样的。
好像冥冥之中，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浓浓的不甘与嫉妒死死缠绕着他。
不对，男人攥紧了拳，那本来就是自己的，不是么？他视线扫过少女看向远方时冷漠却又带着温暖的侧颜，她的目光从未为自己停留过。
可是她回来京城，原本不就是来嫁给自己的吗？
不就是自己的吗？
***
云姝是无意中听到下人的议论的。
“那唐公子喜欢的是二姑娘吧？他们不是日日都粘在一起吗？”
“哎呀，你懂什么，那唐公子以前可都是跟在大小姐后边的！哪能说变就变？”
“那是怎么回事？”
“这还不明白吗？怕就是为了不让二姑娘抢了太子殿下。”
“说的也是，听说一开始主子们说要把二姑娘接回来的时候，反应最大的就是唐公子了，说这个扫把星定然会克了他的云荼姐，野丫头就是回来抢他云荼姐的一切的。”
听到这声“扫把星”的时候，云姝的面上有一瞬间的凝固。
旁边的丫鬟见状赶紧上前呵斥：“胡说什么呢？嚼什么舌根子？”
吓得一众人惊慌失措地跪下求饶。
“姑娘！姑娘饶命啊！”
云姝就在这一众求饶声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日后，她听说那些下人通通受了责罚，是母亲的所作所为，还是姐姐替她出头，云姝都没有去在意。
还是云荼主动来找的她：“姝姝，你可千万别听那些丫鬟们胡说八道，阿旭对你是如何真心，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他就是把我当做亲近的姐姐，一开始才心有怨气的。这不一看到你，还怨什么怨？你是不知道，他这走之前和回来后，简直像换了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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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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