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茵很快明白了李承璟所说的明日之计划。
他要和官府之人前去捉拿天通教信众,将自己留在了这艘停靠在姑苏城外的船上。
沉默良久,她开口问他,多日不曾开口说话,嗓音有些喑哑。
“阿珩呢,你把阿珩还给我。”
李承璟笑了出来,“什么叫还给你?茵茵,那也是我的孩子。”
“在此停留多有变数,阿珩体弱,我已经叫人送他先回建康了。”
崔茵从不怀疑他对阿珩的爱,但横亘在她心里的一道坎,是李承璟温柔之下的薄情和决绝,他可以为了获得崔家的帮助以妻为妾,可以骗自己已经替阿珩寻到了良医。
她垂眸,极力压抑住内心翻涌的情绪,要他保证,“李承璟,若你还有良心,就应当好好对阿珩。”
“我要你发誓,无论我生前还是死后,你都要对阿珩始终如一,做好一个父亲,替他寻医问药,不能让崔家伤他分毫,”她抬眼看着他,唇角浮起一抹笑来,“不然即便我化作厉鬼,也要讨你的罪。”
李承璟连忙打断,“好端端说什么生死……”
这话说的怪异,但他也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崔茵病了那么久,有些胡思乱想罢了。
看着她有些较真般的目光,似乎他不保证她便又要闹,李承璟只好点头,“自然是,我答应你。”
……
是夜,李承璟便离开了。
他交代好侍卫与仆妇,务必看好崔茵,想来这一片城郊之地,远离天通教犯乱,也不会有事。
临走,他答应崔茵将春草放了出来。
春草心有戚戚焉,听说阿珩已经被李承璟送回建康了,睁大了眼睛,“那娘子,我们还逃吗?”
她并不觉得崔茵会就此放弃,如果此时不逃,等会到建康,那便是一辈子再也没有机会了。
可是如果要逃,就意味着崔茵要与阿珩就此母子分离。
春草不确定她会做什么样的决定。
*
夜深,侍卫守在船舱的门口,原本有些瞌睡,听到有脚步声,连忙开门拦住里面的人。
春草道,“今日是夫人亡母的忌日,再有半个时辰便是明日了,夫人要下船去岸边给亡母烧纸祭拜。”
她挑眉看着几个侍卫,这样的理由,他们不会一口回绝。
几个侍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王爷临走有交代,夫人……不得下船。”
春草瞬间变了脸色,“夫人这一路郁结在心,久病在床,你们也是知道的,王爷千辛万苦寻回了夫人,怎会忍心看夫人因为错过亡母忌日自责难安。”
“夫人身子骨本就柔弱,又大病一场,若是因为你们阻拦而病情加重,”她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这几个人,冷声道,“看你们怎么和王爷交差!”
这几个侍卫并不如在钟山时那几人好说话,他们想着,摄政王严令要求过,毕竟这位夫人可是逃出来过一次的,他们不敢轻视。
可他们也知道,如此一个弱女子,小世子也被提前送走了,在人生地不熟地姑苏城郊,又能出什么事。
正犹豫着,春草冷哼一声,“你们就是看夫人好欺负,不怕得罪,想着夫人不过要被养在外面,哪有巴结正经的摄政王王妃好处多,恨不得夫人生病起不来呢!”
几个侍卫听她胡搅蛮缠,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们是李承璟身边的人,自然知道两个王妃之间的秘闻,虽没有这个心思,但若是被她告状给摄政王听,怕是也免不了被责罚。
“春草姑娘,你可不能这样含血喷人……”
春草不依不饶,“你们心虚,被我说中了,不然夫人想下船祭拜亡母这样一点小事,也要被你们如此阻拦?”
……
河岸边,春草抱着一沓侍卫去附近弄来的祭纸,扶着崔茵下了船。
这河岸与码头偏僻,两侧都是山,月色半遮半掩在山后,江水泠泠,河堤遍布着干枯的杂草与枯枝。
崔茵手心紧握着,不知不觉冒出了冷汗,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虽机会渺茫,她也不想错过。
“夫人,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在此地吧。”
侍卫紧跟在她身后,见她沿着河堤越走越远,皱眉提醒道。
崔茵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一片河岸,又看向那个侍卫,“寻一处平整的地方也不可以吗?”
那侍卫看向河边,欲言又止,只好点了点头,继续跟着她走。
终于寻到一处岸边,侍卫后头看向大船,在黑夜里只剩一点光亮。好在此处没了山顶的阻隔,圆月悬在空中,洒下淡淡的清亮。
火光燃烧着祭纸,侍卫知道祭拜亲人不能被打扰,几个人便站在不远处看着崔茵。
橙红色的火光映着美人精巧的下巴,规规矩矩在祭拜。
夜空中,忽然有异样的响动。
那声音似乎从船那边过来,几个侍卫忙起身察看,只见那艘大船瞬间被火光点燃,倒映着江水变成了血红色。
崔茵也惊住了,她没有料到,今夜真的会发生什么意外。
“快!护送夫人离开!”
远处有人高呼,却在下一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几个侍卫瞠目结舌,“是天通教!”
“快,夫人快走!”
崔茵没有半分迟疑,拉着还在震惊中没回神的春草向前跑,可前面漆黑一片,只有一条路。
侍卫忙左顾右盼寻找着路口,那天通教之人行事惨无人道,这次必定是冲着李承璟来的,才寻到了这处偏僻的码头。
可李承璟不在,刚才那人的一生喊叫,必是惊动了他们。身后果然有大片黑影和火把朝着崔茵的方向赶来。
一滴冰凉的水滴滴在了额头上,“下雪了。”
却又不是雪,如今已经要出正月了,江南的雪都化成了雨,顷刻间沾湿了衣裳。
崔茵回头看去,那天通教之人皆带了火把,原本还怕若是往山上跑,他们会放火烧山,既然下雨了,那便不用担心了。
不顾侍卫的呼唤,崔茵拉着春草,从一处斜坡上艰难的爬了上去。
几个侍卫急作一团,只好跟着她。
手刚攀上倾斜的山坡,要爬上去,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角裙裾。
“夫人……”
侍卫睁大了眼睛,却看见月色下,那张殊色的容颜上落了几滴雨,高高地俯视着他,下一秒,决绝地用力一推。
为首的侍卫滚落了下去,一脸的不可置信,剩余几个人也都惊呆了。
再抬头时,山坡上密密麻麻的荆棘密林里,早已不见了崔茵的身影。
……
这山上的荆棘和矮树丛生,若不是在冬日,叶片没有那么茂盛,崔茵和春草这样纤细娇小的身影也有些寸步难行。
正是这样,即便后面的人追上来,也不会比她们的速度快。
崔茵本就生着病,脚步越来越虚浮,但她总觉得耳边一会儿是天通教的追杀声,一会儿是李承璟的厉声警告。
甚至眼前还会出现阿娘。
今日是阿娘的忌日,她定会责怪自己不孝吧。
“娘子,我们歇会儿吧。”
春草自己也累得不轻,这山路难走,她二人又一刻不停地担心后面的人追上来。
雨越下越大,滴落在肌肤上,彻骨冰寒。
崔茵摇摇头,她知道自己快坚持不住了,但内心还是想抓住这意外得来的机会,远远的逃走,再也不要回头。
就像是濒死的鱼儿挣扎着向往一点水的怜惜。是被折断羽翼的鸟儿,忍着百般苦痛也要挣脱囚笼。
她带不走阿珩,却也不想就此断送自己的一生。
梦里的潮水像是要把人吞没,梦里的自己即便被李承璟带了回去,却也依旧见不到阿珩。
她不是个好母亲,如今能抓住的只有这一点呼吸。
李承璟发过誓的,他会好好对阿珩。
……
不知踉踉跄跄在山中走了多久,矮树灌丛逐渐变成了高大的松柏。
月光被树枝遮蔽,昏昏夜色,一点声响也会被无限放大。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春草吓了一跳,忙拉住崔茵的手。
“娘子,这山不算高,咱们走了那么久,是不是已经快到山顶了?”
崔茵不知道,原本还能借着月色看到前面的路,月亮渐渐被云层遮盖,现在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高大的树虽挡了不少雨水,但山路依旧湿滑了起来。
她摸索着,对春草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寻一根枝条,好探路。”
“我也去!”
春草朝另一边摸索,只有短短的细枝,这山路她们并不熟悉,黑暗里也不敢随意走动,只能慢慢寻找。
却听见“砰”地一声,有滚落山崖的声音。
她大惊失色,“娘子!”
“娘子!”
却无人回应。
春草心跳都要骤停了,跪在地上,愣在那里,回过神来想去寻崔茵,却怎么样也看不清楚。
无论她怎样呼喊,都没有回音,只有雨滴落在地上的声响,还有窸窸窣窣的风声。
雨越下越大,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春草猛地一回头,抬头看清了来人的脸,瞬间泣不成声,她扑上去,抓住那人的衣角,
“求求您,救救我们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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