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何喻之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工作,还给他的《回响》扩充了声音元素。
周二,何喻之久违地出现在了艺术史课堂上。老教授几乎全程都在讲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不过在临下课十分钟的时候,他却提前收了尾。
何喻之猜测他或许会给油画部分开个头。
然而,何喻之只猜对了一半。下一张幻灯片上确实是一张油画,只不过它显然来自于一个距现代更近的时期。
画面上是一支烟斗,底下有一行他看不懂的字。
老教授解释说,这张画作来自于比利时画家雷内·玛格利特,底下的小字意思是“这不是一支烟斗”。
至于这幅画的含义,老教授说希望大家可以去新邦联艺术宫的马格利特展上自行探索。
他将画面切到了一个二维码上。
“每个扫码的同学都可以获得两张免费的入场券,”他说道,“递交观后感的同学还可以获得额外的加分。”
何喻之扫了码,惊讶地发现自己也获得了两张票。虽然额外加分对他而言并没有任何用处,但他还是认真地将页面保存了下来。
***
周四的絮语工坊上,何喻之第一次在《回响》的伴奏下弹唱了《月下私语》。
尽管伴奏还不能完美地适应他的歌声,但他仍然收获了不少称赞。有人建议他可以自制插件来获得想要的效果,何喻之便将这个建议记在了备忘录里。
成员们纷纷演示了更为完善的作品。在聆听的同时,何喻之注意到剧场角落里立着好几块比人还高的树脂板,旁边还有一个大纸箱。他本以为这些是某位成员的道具,但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人使用它们。
当他认定了这些东西属于其他演出团体后,一直没分享节目的白修辰却开了口:“有没有人能帮我个忙?我需要搭一个隔音间。”
何喻之立刻举了手。虽然他不敢主动发言,但搭个小屋子还是难不倒他的。
就这样,他走到角落,折了袖子,开始与白修辰一起移动第一块板。
“现在搬这个,不会影响到你的伤口吧?”何喻之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没事。”白修辰微笑道。
二人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无言地继续推着树脂板。
现在距离二人上次的互动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白修辰在消息中回复说他尝试了曲奇,但并没有详细评论。
这样的直接后果是,何喻之的社交能力迅速退化了。他又忘记了应该如何与白修辰对话。
远洲和另一名成员也推了一块板过来。大家将两块板衔接起来,形成了一个直角。
就这样,等隔音间建成后,大家再次围成一圈坐下。白修辰拆了纸箱,从里面取出各种布料铺在小空间里,又在上面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他往小空间里接了许多麦克风,紧接着站在里面介绍起他的节目来。
“这次我的主题是‘触碰与感知’。观众们会分批进入到隔音间里,对这些物体与布料进行演奏,就像这样。”他用指尖滑过一层毛茸茸的布料,又似轮指般在一个陶瓷花瓶上敲击起来,只不过何喻之听到的分别是风声和雨声,与所见到的并不对应。
“我所做的部分是‘触碰’。这样产生的声音会被程序映射、放大,然后播放给外面的观众听。这就是‘感知’。”
说罢,他从隔音间里退了出来。
薇薇安问道:“你在里面的时候,听得见外面的声音吗?”
“听不见,”白修辰道,“因此里外的体验会有区别。这样可以造成触碰与感知的割裂感。”
大家点着头,陷入了沉思。直到何喻之的脑海中冒出了一个想法。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介绍完毕后,想到了什么具体的建议。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白修辰身上。
他感受到时间在一秒一秒地流逝。
紧接着,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音色十分陌生:“我……有个建议。”
白修辰的眼中闪过一丝确切的欣喜:“你说。”
何喻之稍微顿了顿,以便更好地组织语言:“我认为……你可以革除视觉的元素,比如给玻璃加上窗帘,还有……让隔音间里的人戴上眼罩。”
“有道理,”远洲附和道,“这样可以让触觉与听觉的体验更加纯粹。”
娜塔莉却提出了异议:“你们不觉得视觉与听觉的不对应正好加剧了触碰与感知的割裂感吗?”
大家就着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了下去。
何喻之并不在意大家是否认同他的观点。事实上,他仿佛用完了一整天的能量般,再没有发过言。但他已经做到了,哪怕只有一次——他刚刚达成了一个原以为遥不可及的目标,并因此感到了完满与充实。
***
周五晚上,何喻之出现在了米拉社群聚会的地址,并按响了门铃。
这是一桩独栋的房屋,虽然不大,但肯定超出了一般未参加上传者的购买能力。他猜测是社群成员们共同租借而来的场地。
几秒钟后,米拉打开了门,热情地说道:“欢迎!快进来吧!”
何喻之跟着她穿过了狭窄的走廊,来到了客厅里。
这里光线昏暗,闪烁着彩灯,还播放着动感的音乐,怎么说都不太像是米拉这位芭蕾舞者的风格。客厅里还有七八位社群成员,有些正戴着头显一起观影或是玩乐,而其他一些人正三三两两坐着聊天,并在何喻之经过时与他打了招呼。
江止岚正坐在沙发上,但她并不是客厅里唯一一个拥有仿脑元件的人。在她旁边坐着一位留着小波浪卷发的女士。虽然她的发型蓬松,但头顶上依旧可以看到几个插孔。这位女士正拿着啤酒瓶一通豪饮,而她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了一排同样形状的空瓶。
“哎呀,新人!”这位女士朝何喻之挥了挥瓶子,“快,一起来喝酒!”
“别管她,”江止岚环抱着双臂说道,“她最近不太正常。”
“哪里有,”这位女士否认道,“我一直都是这样的。”
说着她放下酒瓶,向何喻之伸出手来:“我叫希尔达,是这座房子的主人。”
“也是著名编剧,”米拉补充道,“你看过《数字荒原的流放者》吗?”
难道面前这位“酒鬼”就是那部片子的编剧?
“看过……一点,”何喻之心虚地与希尔达握了手,并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时间的话,一定要看完哦,”希尔达说着又拿起瓶子,“《流放者》算是我的创作巅峰了。照他们这样整下去,我能有以前四分之一的状态都不错了。”
语毕,她又喝了一大口。
米拉和江止岚去了厨房,何喻之则找了把椅子坐下。
“新人,你说说看,”希尔达凑过来,“如果有人出价两百万,要你写一部赞颂意识上传的片子,你会去写吗?”
“我可能会拒绝吧,”何喻之没有细想,“怕写不好。”
希尔达赞同地点了点头:“我当时要是有你这么明智,现在也不用天天发愁了。我自己想写的东西没空写,反而要被意识管理所的人指手画脚……”
她忧伤地晃着手中的酒瓶。
何喻之小心地问她:“您参加了上传计划吗,还是——”
“我是工作之后才决定不上传的,”希尔达道,“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求之不得,何喻之心想。这可是第一个主动提出要讲解自己不上传理由的人。
希尔达自顾自地回答道:“因为我认识到了我存在的目的——也就是创作;但创作这个东西呢,需要痛苦作为支撑。如果我被上传到了那个‘乌托邦’里,就会失去痛苦的契机,也会失去表达的**。所以我不能上传。”
何喻之不敢苟同,但他什么也没说。
正巧这时江止岚回来了。她递给何喻之一杯水,问希尔达道:“你现在这么痛苦,其实反而会因此感到快乐,是吧?”
“当然!痛苦与快乐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希尔达张开双臂,作哲人演说状,“享乐越多,快乐的阈值就越高。只有痛苦过,才能继续快乐。”
她用酒瓶碰了碰何喻之的水杯,继续道:“很多概念都是这样的,看起来大相径庭,实则不然。比如人类和智械,你说对吧,小何?”
何喻之愣住了,而后狐疑地望向她。
“你想呀,安装了仿脑元件的人类当然就不再纯粹了。像我就总感觉大脑里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观察我、指挥我……现在我是真的很后悔,好想把脑子里那些铁疙瘩全都挖走,扔掉……”
但这样你的大脑就不完整了,何喻之心想。
他没有继续听希尔达滔滔不绝。
米拉从厨房走了出来,开始给大家分发炸鸡翅。何喻之觉得有些许不解:为什么屋子的主人在这里喝酒,米拉却在负责招待客人?
米拉递给了希尔达一份通红的鸡翅,说专门给她加了很多辣椒。希尔达说很香,但还不够辣。
“我说,你这又是喝酒,又是吃辣,完了之后还熬夜,身体受得了吗?”米拉问道。
“你听起来怎么像我妈一样。”希尔达理直气壮道。
米拉的手机忽然发出了提示音。她点亮屏幕看了起来,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小陈出事了。”
“怎么了?”希尔达瞬间严肃起来。
“被人抢了,”米拉答道,“她不敢去管理所。”
“我陪她去吧。”江止岚站了起来,“现在她人在哪儿?”
希尔达却示意江止岚坐下。“你还是算了吧,被管理所看到跟我们这帮人混在一起算什么意思。”她把手上刚喝空的酒瓶拍到桌上,“应该去的人是我,毕竟这里除了小江,也就我有意识ID了。”
米拉道:“你都喝这么多了——”
“但我没醉啊,”希尔达站了起来,确实连晃都没多晃一下,“早就想教训一下那群仿脑元件的奴隶了。”
见她那么义愤填膺,大家也都没说什么,由她披上外套,送她出了门去。
“别太担心了,”何喻之在走廊里说道,“我之前也被抢过东西,但管理所的人帮忙找回来了。只要人还安全就问题不大。”
米拉摇了摇头:“真是的,第一次来就被你碰到这种事情。”
“这算什么,”何喻之道,“只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
米拉环顾四周,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便挥手让何喻之跟过去。
餐桌边,米拉拍了拍一个男生的肩膀。“你那个新群让小何加一下吧。”她说道。
“什么群?”何喻之问。
“找工作用的,不过要验证,具体你问余哥。”
余哥说申请人要发一段视频,讲一下自己的名字、年龄和感兴趣的工作类型。
何喻之上了楼,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反复了几次才录好一段满意的自我介绍。他打开验证群,正要发送视频,忽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连Wi-Fi。于是他又下了楼去,问米拉和余哥密码是多少。
米拉打开手机看了看,道:“148FD1F,然后一个短横杠,最后是64D。”
何喻之输入了密码。148……短横杠……
等等,这个格式的字符串,他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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