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喻之犹豫了片刻，但随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最终还是把手指按在了紧急呼叫键上。
与此同时，他终于来到了小巷子与北大街相交的地方。他向左拐去，正想进入一家快餐店以躲避片刻，却被一对大灯晃了眼睛。
一辆车偏离了道路，正径直向他驶来——
“当心！”他听见有人高喊道，接着轮椅被人一推，整个人倾倒下去。
砰的一声，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那车撞在了快餐店门口。周围的人们也纷纷惊叫起来，四散逃开。
何喻之艰难地撑起上半身。他的手掌侧面被蹭破了皮，肘关节处也钝痛不已。他看见了那杯泼翻的拿铁，感到胸口一沉。但地面上不仅有咖啡——这里还有将近十块散落的炸鸡翅，以及一个包装袋。再往前看，何喻之注意到了同样摔倒在地的江止岚。
“刚才……是你？”何喻之问道。
“对。”她说着，利落地坐起来，理了理头发，目光落在了那些散落的鸡翅上。
何喻之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道：“我再帮你买一份吧，我——”
“不用谢。”江止岚望向何喻之，“省着点钱吧。估计你得换新手机了。”
何喻之慌张地四下张望，这才发现手机面板已经被车轮碾得粉碎。
江止岚走过来，帮他扶正了轮椅，问道：“要帮忙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可他现在的手臂根本使不上力道。江止岚便不顾阻拦地帮了他一把。
他谢过江止岚，确认了轮椅的功能并未受损。接着，他移至车轮边，把手机拽了出来，发现它确实已经无法开机。
何喻之望了望快餐店，认定他必须得还江止岚这个人情。他最近有絮语的收入，所以暂时经济压力不大。况且，他还能趁机去快餐店买一杯饮品以替代泼翻的拿铁——就是不知道白修辰会不会喜欢。
何喻之捡起背包，道：“我还是帮你买一份吧。好歹你刚才救了我。”
江止岚显然没兴趣跟他拉扯，于是道：“行吧。”
二人就这样从汽车与门框的夹缝中挤入了快餐店。何喻之本想看看司机状况如何，可那窗玻璃拉得严严实实，让他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
江止岚送何喻之到了公寓楼下，以确保他的安全，尽管她认为何喻之在小巷子里时多半听错了，毕竟在几分钟内又被跟踪又被车撞的概率实在微乎其微。
何喻之到家后，把他从快餐店买的柠檬茶递给了白修辰，并向对方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白修辰说这柠檬茶太甜了，并发表了与江止岚不尽相同的观点。
“我相信你的判断，这说明确实有人盯上了你。”白修辰站了起来，踱步着说道，“至于那辆车，我认为确实是意外；如果真有人想要你的命，那他们根本不用这么大费周章。”
“你觉得盯上我的是智械吗？”
“不能排除，但更可能是人类。”
“为什么？”
白修辰站定，道：“以智械的水平，跟踪并不应该被目标发现。”
“那人类为什么会需要跟踪我？他们总不会知道我把你造出来了吧。”何喻之顿了顿，又道，“等等，难道是因为你用了仿脑元件——”
“我给仿脑元件设置了跳频加密，所以不用担心。”白修辰道，“但我怀疑，这件事确实与我有关。”
他转向那台已经缩回初始尺寸的3D打印机，继续道：“确切来说，是多半跟它有关。你昨天提到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可疑。为什么人型智械的东西要被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
“也许只是因为来源特殊？”何喻之猜测着问道。
白修辰摇了摇头：“没那么简单。我在被销毁前听他们说过——所有人型智械都会被送去检查分析。由此可以推断，人型智械的所有物很可能也都要被送检。而你动了那堆东西。”
何喻之感到一阵后怕。他盯着地板，喃喃道：“那现在……”
“你可以假装一切如常，也可以在家躲一阵子。我倾向于第二种选择——”
“不，”何喻之道，“躲在家里才更显得心虚吧。”
“那好，”白修辰顺着他说道，“但是，我们需要采取一些预防性措施。”
***
那天晚上，白修辰就下单了各种3D打印耗材。他还对打印机本身进行了改造，并添加了快速折叠功能。
何喻之用头显订购了一部二手手机。他不清楚白修辰是何时才入睡的；也许对方根本就没有合眼。
次日，白修辰又对何喻之进行了一小时的治疗，不过何喻之依然不能正常行走。据白修辰所说，如果想要恢复健全的功能，这样的治疗至少还得持续一个月。
何喻之本想如往常一样坐轮椅去弹唱，但被白修辰拦了下来。
“改造完成之前，你最好还是先别出门。”白修辰道。
他开始研究何喻之的轮椅，还花了大半天时间闭着眼睛使用仿脑元件，说是在绘制模型。
何喻之想起要发消息给周阿姨，告诉她最近不用上楼来看，以免撞见白修辰和他的工程现场。
又过了许久，何喻之靠在床板上感叹道：“果然是机器啊，一秒都不需要休息。”
椅子上正坐的白修辰终于睁了眼。
“休息……为什么要休息？”他略有些迷茫地问道。
“你完全不累？”
白修辰吸了口气：“你这样一问，倒确实有点。”
“看电影吗？”何喻之突发奇想，“我想看希尔达的《演》。”
***
自从知道了希尔达的智械身份后，何喻之就一直对她的非互动影片《演》很感兴趣。看过剧情梗概的他猜测希尔达是在通过这部片子表达她对自身的怀疑。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名为佐伊的著名影星。虽然她才华横溢，可近年来却总是难以获得理想的角色。她正想潜心提高演技，却意外与一名调酒师陷入了爱恋。她不顾狗仔队的跟踪，频繁去与调酒师会面。这样热恋中的她逐渐忘却了本心的追求，转而向往起普通人的生活来，甚至考虑息影。
然而，这样的美好并不长久。随着时间的推移，佐伊心中悄然升起了些许疑惑。调酒师是她见过的最完美的爱人；他们的相识与相知是那么顺利，仿佛每一个细节都在为情感的深入埋下伏笔。她本不相信命运，可如今她确信自己是在被命运牵扯着与调酒师越走越近。
过分的甜蜜令她感到空虚，仿佛自己根本就是在扮演一个“爱人”的角色。于是她决定重新回归影坛。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调酒师也劝她三思，可佐伊心意已决。
就这样，她拿到了一部爱情片的试镜剧本，却惊讶地发现其中的内容是自己与调酒师的对话。这组对话并不取自于过去，而是发生于未来的24个小时。
佐伊本以为编剧是在臆测她的生活，没想到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迫使她把剧本中的内容转化为了现实。期间，她尝试偏离预设的约会地点，可总会出现各种意外将现实拉回到编剧的版本。
就在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时，公寓的墙壁向四周倾倒下去，聚光灯也照射下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舞台上，而“调酒师”正与她一同向台下鞠躬。
掌声雷动，直到侵占了她的整个意识，画面也随之陷入黑暗。
何喻之摘下头显，问道：“之前，你也会有这种‘扮演角色’的感觉吗？”
与他并排坐着的白修辰睁开了双眼。“我现在仍然有这种感觉。”他说道。
“所以你并不是真心在帮助我，而是在扮演‘助人者’的角色。”
“不……”白修辰摇了摇头，“不要问我这个问题。”
“你之所以试图冷静地分析爱情，是因为你觉得……关系中的人们不过在扮演爱侣的角色罢了，对吧？”
白修辰轻笑道：“你何必要为难一台智械呢。”
何喻之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问。
或许，他仅仅是在企盼一个否定的答复。
不久后，门铃响了。何喻之让白修辰躲到死角，并开门去签收了打印机耗材。在这之后，打印机就以普通模式孜孜不倦地工作了起来。直到晚上，何喻之入睡时，打印机都还在辛勤地运转着，白修辰也没有休息的意思。
待他醒来时，白修辰却已然躺在他身侧，而且并未被他的翻身所惊醒。
酣眠中的白修辰似是卸下了所有的提防。何喻之不禁展开了遐想：智械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何喻之的目光移至薄毯边缘。他看见了缠绕于白修辰躯体的纱布，其上沁出稀薄的殷红。
那纱布是他亲手为白修辰缠上的，可此刻的他却不敢继续看下去。他总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愧疚感。
白修辰明明是一台机器——一台能够自愈的机器。那是他自己的原话。
只有傻子才会与机器共情。
何喻之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再次入眠。
***
数小时后，白修辰唤醒了他。
何喻之靠着床板坐起，发现轮椅正如往常一样停靠在床头，看起来与此前并无差别。
“我看你昨天打印了一堆零件——”
“都藏在里边呢，”白修辰略显得意地笑着，“欢迎体验。”
何喻之将手撑在轮椅扶手上，正想如过去一样把身体渡过去，却不小心压到了掌侧的伤口。他的手正要滑脱，却被一只不属于他的温暖掌心所捕获，牢牢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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