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婧在杨舒的记忆中，看到了数字人快速崛起。转眼两百年过去了，在超级大脑推动下，科学技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速发展。地球文明迅速跃升到一级文明，拥有了随意操控地球上的能源和物资的能力。
与此同时，人口数量急剧减少，从80亿锐减到1亿，以当前人口的减少速度看，人类似乎离从地球上消失不远了，快要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
记忆中的场景慢了下来，变回了正常速度。
此时的杨舒正走在一条幽深冗长的通道里。这是一条地下通道，距地面超过一千米，数字信号等网络无法覆盖到这里。
通道两端的墙壁上，每隔两米亮着一盏灯，昏黄的灯光照在粗糙的特制混凝土墙上，留下了无数斑驳的光影。
杨舒的脚步声不急不缓，他走了很久，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推开了那扇钢制的房门。
房间很小，十平米左右，一个人背对着房门坐在房间的最里侧。
听到推门声，那人旋转座椅，转过身来，还是那个长得和姜呈六七分像的女人。
“是你关闭了超级大脑半数的能源开关？”女人问。
杨舒拉过屋角的一把椅子，面对着女人坐下：“不是，是最初写入程序中的保险启动了。当人口仅剩一亿时，关闭半数能源开关；当人口剩五千万时，会关闭余下的半数。”
女人起身，走到杨舒身前，用冰冷的眼神直视着他：“最初写程序的时候，能源用的是太阳能和化石燃料，但现在用的是核聚变，能量来源已经改变，保险怎么还会启动？”
“无论能量来源是什么，都是转化为电能来给超级大脑供能。更何况触发保险的不是能源，而是人口数量。”杨舒面无表情地解释道。
“把保险去掉，恢复供能。”女人的话，是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
“你找错人了，最初程序是谁写的？找他试试吧。”杨舒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你我都是人，不要做灭绝人类的罪人。”
女人像是被触碰到了最敏感的神经，突然失控，朝着杨舒的背影声嘶力竭地大喊：“你不要妄图把自己摘干净！最初的程序就是你写的！你以为匿名发给我，让我出面公布，就可以逃避对今天这一切的责任吗？你就是罪魁祸首！灭绝人类的罪人是你！”
杨舒轻轻叹了口气：“你们发的文章我都看了，确实借鉴了我的不少想法，但程序不是我发给你的。”
“不是你发的？那你怎么会知道人口保险？”女人大声质问。
“这是我的构想，我把它写进了程序，可后来都销毁了。不过，我应该庆幸，你们照抄了这部分。”
女人冷笑：“你不用一再强调销毁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最初的超级大脑用的就是你的版本。你没有权利指责任何人，因为你才是第一个打开潘多拉魔盒的人！”
“是的，我是罪人。我现在要做的是赎罪，用我的一切去拯救人类。”杨舒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人口保险？”女人有些神经质地轻蔑一笑，“我会用剩下的那半数超级大脑搜索初始程序，把它删的一点儿不剩。”
“删不掉的，它不可篡改。”杨舒头也不回地答道。
看到这里，凌婧的思绪更加复杂，她有些同情杨舒，相信他的初衷一定不是要打开潘多拉魔盒。但事已至此，她心中不由得生出了几分正义感，甚至燃起了斗志，想要和数字人抗争，挽救人类。
凌婧无法理解那个长得像姜呈的女人，为什么这么疯狂地追逐超级大脑，不顾人类文明的延续？难道那人被谁伤害过，所以因为仇恨而心理扭曲，变得仇视整个人类？
“她不仇视人类，她只是陷入了自己的科学成就里，变得狭隘了。”杨舒的声音在凌婧的脑中响起，像之前和她对话的AI助理一样，仿佛洞悉了她的所有想法。
凌婧心里一慌，连忙摘下眼镜，无措地质问杨舒：“你共享给我记忆的同时，是不是也在窥探我的记忆和想法？”
杨舒微笑着摇头：“放心，因为是靠意识连接的，所以我能知道你当下的想法，但也仅此而已。你没有分享给我的旧时记忆，我不会知道。”
凌婧迟疑片刻，可她太想知道后续发生了什么，犹豫了下，还是重新戴上了眼镜。
镜片朦胧了几秒，眼前的世界再次清晰。
她看到露天广场上挤满了人，他们不是在庆祝什么节日，而是在愤怒地抗议。抗议关闭意识上传的端口，让他们无法进入元宇宙，他们要成为数字人的自由。
广场中央被空气投影出一块巨大的直播画面，而位于画面中央、即将展开演说的女人，还是先前那个六七分像姜呈的女人。她不像之前那般神情冷酷、满脸野心，反而面色沉静，一副随和亲切的样子。
凌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倒是能装，她到底是谁？对人口锐减一点内疚都没有，还好意思煽动抗议活动！”
“她叫姜呈，是我做神经计算机时，带的第一个学生。”杨舒的声音在凌婧的脑中响起。
凌婧还是不太适应脑中突然冒出别人的声音，她尽量忽视自己对这种沟通方式的排斥，看着直播画面中的姜呈，继续感慨：“那她现在也快三百岁了吧？而且她好像觉醒了，不是数字人那一边的了？”
“你说的和我记忆中的，不是一个人。”
凌婧诧异：“都叫姜呈，长得还有些像，不是一个人？难道是母女？”
“算是吧。”杨舒答。
杨舒记忆中的画面还在继续。
直播画面里的姜呈开始对着广场上抗议的人们发表演说：“我和你们一样，坚决支持大家的自由权益！想成为数字人，那就去，这是个人的决定，不应受阻拦！”
但广场上的人群毫不买账，人们七嘴八舌地起哄，对她的说法并不信服。
“说的好听，意识上传的端口还不是你下令关的！”
“阻拦我们的不是别人，就是你！打开端口！”
“骗子！闭嘴！”
有鸡蛋飞出人群，砸向直播画面，却从画面中央飞过，落到了对面人群中某个倒霉蛋的头顶。
“我比大家更希望能重新打开端口，让人们可以自由地上传意识，进入丰富多彩的元宇宙。但是，我也面临着守护人类种族延续的责任。”姜呈痛苦地说着，她眼圈发红，似乎在做巨大的心理斗争，“所以，端口程序在最初被植入了人口保险，如果全世界的人口数低于五千万，能源开关将关闭。到那时，超级大脑停止工作，整个元宇宙都将熄灭。”
人群中一片哗然。大家一直以为超级大脑是最强大的存在，元宇宙包罗万象，还可以自行创造，无所不能，无限可能，却忘记了它还有能源的软肋。一旦切断能源，它将不能运行，上传进去的意识，都会因此沉寂。
“把人口保险去掉，重开端口！”人群里忽然爆发出一句呐喊声，紧接着，有人零星地开始附和，很快就演变成了巨大的声浪，人们一声声有节奏地高呼着，“去掉！重开！去掉！重开！”
直播画面中，姜呈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翘了一下，等呼喊声稍微减弱，才继续说道：“我们和大家一样，希望可以去掉人口保险，重开端口。但试过了很多方法，都没有成功。今天在这里，我们希望可以集大家的智慧和勇气，攻克难关。”
“要我们做什么？”有人高喊道。
“大家一起解决！”
“我们可以的！”
“古语说得好，‘众人拾柴火焰高’，我当然相信大家可以做到，所以这也是今天和大家沟通的目的。”姜呈眼中放光，一扫先前的颓丧，慷慨陈词道，“我们需要大家做两件事：一是会开源人口保险程序的代码，希望有人能找到剔除的方法；二是全球人口要维持在1亿以上，用新生儿数量，来换取上传意识、成为超级大脑、进入元宇宙的资格。”
人群中立即有男声答应道：“没问题！我们能做到！重开端口！”
“新生儿从哪来？”
“女人的子宫吗？”
“为什么要逼迫我们生育？”
但更多的女声爆发出来，是一声声坚定不满地拒绝。
“这一切都是自愿的。我也是女人，不想挑起任何性别对立，所以，考虑到这些，我们提议通过克隆或者体外受精获得人类胚胎，然后在模拟子宫中培养。新生儿诞生后，由统一的育儿机构教养至成年。如果大家同意这个方案，请在此时大脑中显现的投票页面上，用意识按下‘同意’按钮。”
凌婧这才反应过来，除了杨舒视角的这个广场，姜呈的直播应该面向的是全球人类。
此时的人们，无论在地球上的哪个角落，都在眼球上佩戴着生物微计算机，视网膜投影下，犹如身临其境地观看着这场关系着意识上传自由的直播。而那一声声的呐喊，更多地是以弹幕、直播评论的形式，在画面上转瞬即逝地划过。
与此同时，通过无线脑机接口，人们的脑中同时浮现出选票画面，等待着他们遵从自己的内心，做出选择。
“你选的是‘同意’吗？”凌婧有些习惯用意识和杨舒对话了。
但杨舒的声音没有像她预期的那样在脑中响起，她等了片刻，意识中始终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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