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难受。
“！”柚木一下坐起，大口呼吸。
口鼻被堵住，她差点以为自己要缺氧而死了。
骑脸的梦精灵“啪嗒”一声掉下来，在泥土上滚了好几圈，撞到裸露的粗壮树根才停下，缩在角落“嘤嘤嘤”。很快，更多纯白的梦精灵出来安慰它，有的从地里冒头，有的缩在树梢，被树叶层层叠叠裹住。
这里是……树岛？
“柚木，你醒啦！”奏从转角出现，眼一亮，飞快扑过来，勾住她的脖子笑。
奏？
她大概是梦还没醒……
“用完就丢，真过分啊，”随奏过来的陌生人蹲下抱起白团子，语带揶揄，“瞧瞧，吸了你这么多负面情绪，这孩子颜色都变暗了。”
梦精灵控诉：“嘤！”
什么跟什么啊这。
“……槿？”
柚木这下真以为是在梦中了。
怎么会是槿呢？她揉揉眼睛。
“嗯？”槿张开双手，大大小小的白团子缩在胳膊上，示意她继续说。
看起来像被云包围了。
“槿！”柚木又喊一声，坐正，傻里傻气地喊：
“恭喜你醒过来！”不管是不是真的，她由衷为此感到高兴。
槿抬头，变了漫不经心的笑，眉眼却还是弯得格外好看：“谢谢，也恭喜你醒过来。”
我那破事就不用提了。柚木摸摸脑袋，假咳。
槿算是醒得晚的。
柚木回到当时所有前辈长眠的地方，一大批人或坐或站，小孩子到处追着梦精灵跑，见到他们就招呼。她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人族的仪式广场。
“很热闹吧。”奏回头看她，乐。
……
确实是呢。她低头又抬头，也不禁笑出声来。
他们在稍远些的地方坐下。
“听奏说，你有很多事情想问我？”槿一边摸摸手里的梦精灵，一边看向她。
本来是有很多的。
柚木舔舔嘴唇，想不清要从哪里开始问起。
树族的前辈们大都已经醒来，她想，或许之后怎么做才是最重要的。那么千年前的事情就不……
“你想听千年前的？”槿却突然开口，视线正对着她。柚木觉得他好像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急忙摇头。
但下一秒槿又笑起来：“可我不怎么想讲欸，而且对与你们来说，那已经是相当古老的故事了，很无聊的啦。”
“我原本想一醒来就把护罩解除……”他仰头，似乎想隔着层层叠叠的树叶看到什么。
但并没有解开。她也仰头，尽管什么都看不见。
“我给你讲讲护罩的事吧！”槿突然提议，然后又自己点点头同意，就清嗓子准备开始讲了。柚木和奏坐在一旁，颇有些哭笑不得。
千年前的事件后，树族为躲避人类缩进岛里，设置了这个护罩。
“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槿跳过一部分往下说，“总之组成护罩的能量大致分了四种。”
人类的仪式阵法、诅咒之力、树族的能量、还有大家祈求和平的愿望。
人类的力量占了一半多……
她低下头：“是想关住我们吗？”
“不是，至少，不全是，”槿的语气坚定，“愿望的力量作不了假。”
树族天生拥有力量，无需饮食，不怕衰老。漫长的岁月中，倚靠着力量在世间来去自如，却缺少攻击意图，也不会人类的仪式阵法。
“当时，人族的朋友们，围着岛刻下了阵法。”
阵法刻于石环之上，注入力量，沉入海底，如是千年。贡献了力量的树族，同屠杀事件中出事的树族一起陷入沉睡。
“人类很复杂——”槿拖长音，伸手揉揉身边的梦精灵，揉来揉去只有一团气，依然乐此不疲。
奏点头赞同。
柚木脑子有点乱。
总的说，树族流失的能量去向有二：一是被人类抢夺，二是维持树族结界。人类抢夺的那些去向不明，但结界周围逸散的能量，在漫长的岁月中被收集融合，凝聚成包括她在内的新生代。
先问最在意的：
“也就是说你们睡着时没有自主吸收的意识，也没有新树族可以作为传递力量的‘桥梁’，所以才一直不醒，”柚木回头看看那些树族的长辈，“现在既然醒来了，回收用来制作结界的能量不就可以完全恢复了？”大家现在都很虚的样子。
槿半天没说话。
许久，才听到对方闷闷说：“我也没想到大家会害怕人类啊，明明没什么好怕的……”
“不过，既然大家害怕，那还是先留着那个罩子吧。”
“本来当年之所以做这个，也是因为大家害怕，”槿托腮，“现在这样挺好的。”
很简单的道理。
柚木愣愣的，想起来：自己一开始就是想寻找历史，把碍事的罩子破开，现在前者已近乎完成，后者没必要。
我就待在树岛，或许也挺好。
她沉默了。因为这样做，到底还是有一点不好，而这一点说出来，不一定能被对方理解……
“但我还是要去外面。”
槿秒变脸，嘻嘻哈哈笑说：“反正我主导结界运行。”
柚木继续沉默，内心暴躁锤墙：
你这样衬得我刚才的纠结很好笑欸！
她没好气：“去外面干什么？人类可是很危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而且现在外面还有梦魔……”全然忘记了眼前人是自己的长辈。
奏：我之前也是这么劝你的。
“有东西放在老朋友那里嘛，”槿摆摆手，一脸无所谓，“而且梦魔的事情我也很感兴趣，听奏说是梦精灵转化的……”
我们岛上那么多梦精灵，不趁早查清楚，到时候白团子都变成黑团子可就糟了！
我居然没想到这些。柚木一阵后怕。
“还有啊，”槿突然露出一个笑，笑得人脊背发凉，“有些人吃太撑了，这么多年还没死成功，我去给他帮忙呀。”
“反正你受伤什么都做不了了，不如教本公主仪式，省得无聊。”
拉尔夫扶额：是怎么对一个躺在病床上的伤者说出这种话的？
一星期前还嚷嚷着“这里用不着你们普通人”的高傲仪式者，腿上缠着绷带，被高高吊起，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殿下所言即是。”
乔：我好像听到了磨牙的声音。
他回想那个恨不得仰头走路的仪式者，再看看眼前：
啊，权势真可怕。
仪式者偏头，和善地笑：“你们也是来学习仪式的吗？”
几人快速摇头。
“那还不快点出去，别耽误本公主学习，”杰西卡身后燃起火焰，“我一定要把那个占用父王身体的家伙揪出来！”
那个人……
乔神色一暗。
占用老国王身体、指派士兵抓人、强要树族能量、抓走柚木……明明就是同一个人，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呢？
他眉头皱紧，又自己伸手揉开。
如果早点明白过来，至少能看住柚木……
看住？
乔愣住。愣神时已经被推出了房间，几人站在门外。
“大家接下来准备去哪？”拉尔夫开口，“我准备去看兄长，之后再巡逻。”
无人回应。亚萨一反常态地沉默着。
乔：“挺好。”
“柚木姐回去了，下次仪式要不把大家集中起来，不然范围可能不够……”负责的小殿下低头思考。
“她会回来，”乔突然出声打断，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笃定重复，“她答应你成为这座城市的仪式者，就一定会做到。”
“真的吗？”拉尔夫问他。
真的吗？知道历史上的屠杀事件，甚至自己亲身经历过后，还会愿意帮助人类吗？毕竟这是和树族无关的事情。
乔不相信，他一瞬间怀疑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反应过来发现只是自己希望而已。
真是卑劣啊。
“可是下次仪式马上要开始，梦魔越来越多，说不定得提前，仪式者还受伤了……”拉尔夫双目无神，喃喃道。
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听着。
“不会最后真的要杰西卡去主持仪式吧？”矮他半头的少年低头消沉，却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抬头亮起一张笑脸，开着自家姐姐的玩笑，“她以前上台还不小心踩过自己的裙子，那可真是灾难啊！”
乔一时噎住。
拉尔夫还是笑着，背向他摆摆手走远了。
拉尔夫比他想象得坚强。约书亚看到会怎么想呢？
他守在仪式者门口，这是任务。忍不住想起昏睡至今的友人。
杰西卡学仪式的时间意外很长，长到仪式者叫他进去谈话时，公主还坐在旁边，试图在一小块石头上刻下阵法。
见他进来，杰西卡也没反应，只是抱着自己的工具坐远了些。
以前柚木看书看得疯，也不爱理人……虽不太礼貌，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这些。
“你在想什么？”仪式者双手交叉在胸前，没有任性的公主压着，又恢复了过去那副高傲的姿态。
乔摇头不提，张口问：“您叫我所为何事呢？”
仪式者沉默着打量他，伸手递过另一块石头：“你试试。”
试试？
他转头看杰西卡，瞬间明白过来。杰西卡不服：“他能刻得能比我好？”
“只是想看一下普通士兵对仪式的理解。”这回即使是向杰西卡解释，仪式者神色依然不变，像是从乔身上找回了本该有的东西。
杰西卡嘟嘟囔囔：“普通士兵哪是这样儿的……”声音太小，没人听见。
乔深呼吸一口气，握住石头，闭眼，捕捉身体里少许的仪式之力。
“不错嘛。”
只是初级阵法。仪式者敷衍地看，敷衍地夸，然后给他第二个阵：“试试这个。”
……
又在翻那本书了。
“师父，”幼时的乔凑近书页，双手趴在石桌上百无聊赖，“同样的书看了那么多遍，都不会腻的吗？”
乔温师父只是笑，把书往他这边挪。
“我又看不见……”他小声说。
是的，师父爱不释手的那本书，对他来说完全是空白的。
“你今日的阵完成了吗？”乔温像是没听见，问起另一件事。
“完成了，”他随手拿出那块石头，“但是师父，我就算会刻画阵法，也不能用啊。”
乔温摸摸他的脑袋：“仪式者，不是出生就是仪式者的。”
“那要怎么成为仪式者？约书亚学的时间比我短，现在已经是仪式者了，”想起师弟，他又高兴又不高兴，“他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仪式之力来自你内心深处的愿望……”
“我有愿望啊。”
乔温缓缓摇头，温和地看向他：“一定要是非常强烈的愿望，强烈到，即使明天就要死去也不会后悔的愿望。”
“没有愿望不一定是坏事哦。”
那时候，乔十一岁，师父这样告诉他。
“还能刻吗？”
仪式者端坐在床上，冷静且专注地看着这个普通士兵。
“能。”
乔回答，才发现喉咙已经干涩了。刻画仪式消耗的不止仪式之力，还有精神力和体力。刻到第三个时，他没撑住坐到地上，背靠墙。仪式者的力量储备就像一口井，而他的像一个小水坑。现在他要从水坑周围的泥里继续挤出水来。
冷汗从额前滴落，滴到地板上。乔低头躬身，整个人攥着石头缩成一团。
“不能刻就别刻！”杰西卡皱着眉头，恶声恶气。
“我只是一时兴起，就算你刻出来了也没有奖励，”仪式者的眼神饱含探究，“为什么一定要刻？”
“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没有愿望。乔一阵恍惚。
我没有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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