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母星的夜空下，医院后的人工草坪上，金发的少年朝着星星们伸出五指，眼中的光竟比最亮的星星还要璀璨：“吉尔菲艾斯，宇宙如此大，竟然找不到另一颗宜居的星球，难道人类就要困在这么奥丁星上吗？”
他唇角勾了勾，是那种能敲在吉尔菲艾斯心上的自信笑容：“过去我们从地球流浪到了奥丁星，那为什么不能去自己去寻找可以居住的星球呢？”
吉尔菲艾斯一向认为，星空是最美的事物，在污染严重的奥丁星上，只有很少的时间，在倾盆大雨后才得以看见灿烂的星空，才知道污浊的大气如何挡住他们的双眼，但是朋友莱因哈特的笑容，就像无缘得见的流星一般滑过他寂静的心空。
吉尔菲艾斯好像被蛊惑了一般，像他一样把手伸向星空，最底层的人是没法踏出这个星球的，除了……
“吉尔菲艾斯，我们去加入探险队吧。”莱因哈特已经站了起来，朝他伸出手，“一起去宇宙的尽头，怎么样？”
是的，探险队九死一生，但是在深邃的黑暗里静默的宇宙也在召唤他，所以他握住了那个眼中有星空的少年的手，紧紧抓住，没有放开。
2.
吉尔菲艾斯醒来的时候还在咳嗽。
他头晕眼花，耳朵嗡嗡作响，用食指拍打手腕大概掐着时间数了一下自己的心跳声，一分钟一百二十下，显然过快了。
其实不用数心跳，他也知道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算不上好，只是惯有的素养让他习惯性地想要冷静下来而已。
吉尔菲艾斯勉力扶着操作台站了起来，受到攻击第一时间各个舱室的气密门都自动锁死了，但是能源不足导致主控舱的维生系统运作感到勉力，氧气制造系统自动进入低消耗模式，恒温系统也是，幸运的是吉尔菲艾斯在它彻底罢工前醒了过来，他现在缺氧，头脑发昏，而且感到一阵阵的齿寒，但超脱身体之外的简直可以称为灵魂的世界里，他清晰地意识到，如果现在不去调整巴尔巴洛沙，他很快就会窒息或者冻死。
模糊的视野里可以看到主控舱附近的那个舱门，虽然此刻紧闭，但是生的希望在那里，巴尔巴洛沙离开母舰的时候只载有三个人，舰长吉尔菲艾斯和两个并不是他的部下的宇航员，加上备用宇航服共有四套，三套都在之前的任务中消耗得差不多了——他们完成了探测任务，本来在归航中了，如果巴尔巴洛沙没有遭到袭击的话，他们本应该在这次航行中再也用不到它们的。
想这些也无益，吉尔菲艾斯调整好了心态，在太空中人太过渺小，本身探索宇宙就是个危险的行为，宇航员也是这个时代死亡率最高的职业，没有什么需要懊恼和后悔的，这是吉尔菲艾斯自己选择的道路。
虽然吉尔菲艾斯已经是母舰伯伦希尔的副舰长，原本不该做这样属于普通的探测队长的任务，而且还失败了——吉尔菲艾斯心下黯然，并不是抱怨什么，而是一想到曾经说过“如果吉尔菲艾斯不在，伯伦希尔都会觉得寂寞”的舰长、他的金发挚友似乎已经不再需要他，一向平静的副舰长的心猛地颤抖起来，感到在身体百倍之上的痛苦。
如果与主控舱相连的舱室，也就是放置着宇航服的外出通道毁坏的话，吉尔菲艾斯一打开舱门就会被吸入太空，这是最坏的结果；次等的结果是，宇航服在之前的撞击中损毁了，而为了打开气密门，吉尔菲艾斯已经把维生系统关掉，把仅存的一些能源调度到外出通道上，平衡两边的气压，才使得门可以打开，那么吉尔菲艾斯将会窒息而死；最好的结果，就是现在的结果了。
吉尔菲艾斯微笑起来，外出通道的舱壁上放置着宇航服三件倒地，但幸运女神无疑站在了他的身旁，唯一没有损坏的是那件没有使用过的，当然这个舱室虽然受到了冲击出现了一点变形但还是密闭的，没有发生致命的损坏，否则现在吉尔菲艾斯早就是一具漂浮在宇宙中的尸体了，吉尔菲艾斯抓着舱壁上的固定把手过去，尽可能快速地穿上看起来很是臃肿的宇航服，便携式生命保障系统让他的死亡时间至少可以推延八小时，调整好呼吸后，吉尔菲艾斯将氧气阀开得比正常设置再小一些，他受过良好的忍耐训练，现在氧气量起码能支撑上十个小时。
有必要检查各个舱室的情况，但是此刻其他舱室的气密门打不开，显然动力不足、各个舱室的气压都不够……而且另外两位宇航员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反应，吉尔菲艾斯心里有了一些猜测，他没有叹气，只是拉开了外出通道的舱门，又一次进入宇宙。
虽然出航机会不多，但是巴尔巴洛沙绝对是最好的探险舰之一，它很小巧，但是整个结构和外观几乎是母舰伯伦希尔的缩小版，只是换了红色的涂装而已，现在这艘漂亮的探险舰最前端的驾驶舱已经被撞扁，显然不可能开着它再回去，吉尔菲艾斯简直想叹气，他向底部漂浮而去，原先是动力舱的地方，已经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恐怕是陨石袭击了动力舱发生了爆炸，为了自保卸载了动力舱，卸载的操作复杂，两位找不到人的宇航员应该都在那个明显不可能生还的驾驶舱里，或者说独自和休眠舱走了吧……休眠舱不见了。
吉尔菲艾斯醒来那一刻便已猜想到结局，他所做的一切不过稍微延长时间而已，星际探险中最叫人头痛的几种情况，陨石袭击、航线偏移、引擎爆炸、休眠舱遗失，刚刚他昏迷的时候全都经历了一遍，换句话说，必死无疑。
透过面罩，他看向辽阔的宇宙，没有大气的阻拦，他能直面宇宙的深邃黑暗，远处的恒星的光芒太微弱了，就像洒在黑色幕布的细碎糖粉那样，他的最终栖息之地就在这里，但不是现在，他还有一些时间，可以探测一下这片陌生的星域。
就当是……送归母舰的礼物。
3.
吉尔菲艾斯所属探险军的母舰伯伦希尔上，最高指挥官兼舰长是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在喝咖啡，这是一位落魄的贵族，但是加入探险军后功绩卓然，在他的舰队里也是名望很高，要是让下属来说，简直是个天才般的指挥官，他们在他的指挥下，已经完整探测了上百颗行星，甚至找到一颗和奥丁星相似程度80%——那20%差在时间，只要给足够的时间，被命名为“珀尔塞福涅”的行星可以进化到人类宜居的程度。
他们已经监测到了生命存在的痕迹，是一些单细胞的生物，但是靠它们太慢了，因此莱因哈特舰长采取了随行的生物学家奥贝斯坦的建议，人工干预这颗星球，所以他们先得扼杀土著生物，免得发生不良反应，才可以建设大量有利于人类居住的措施。
这个行为使得他和他的副舰长发生分歧。
吉尔菲艾斯认为这是不应该的，而且人工干预风险很大，稍有不慎就会毁掉这颗星球的整个生态圈，他们还可以继续寻找，总能找到的。
莱因哈特则认为按照奥丁星现在的污染程度，再不加快星际转移，奥丁星上的人要怎么办？珀尔塞福涅改造后起码可以作为备用基地。
他们争执不下，莱因哈特怒上心头，直接让吉尔菲艾斯“滚”去这次最远的星域探测，去找，到底有没有比珀尔塞福涅更合适的星球，这是气话，找到珀尔塞福涅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事情，之前的探险军连相似程度百分之五十的星球都没找到，如果不是莱因哈特大胆，带着舰队来到这片最危险的星域，他们可能同样一无所获。
莱因哈特不得不急切，他深知这次航行必须得返航，因为能源消耗已经过三分之一，过半就真的回不去了，下次出航不知道什么时间，而因为身体的脆弱承受不了污染的姐姐还在医院里痛苦，吉尔菲艾斯的父母也在那所医院里接受治疗……
吉尔菲艾斯，你忘了我们的梦想吗？
要让所有的人都能看到没有污染的大气阻挡的美丽的星空，无法承受奥丁星糟糕环境的人们能离开医院自由地呼吸……
——莱因哈特不想承认，他开始思念他的朋友，伯伦希尔的样子他早就看腻，这片星空也变得无趣起来，等吉尔菲艾斯回来，他们就返航回家，让奥丁星的家伙们去决定珀尔塞福涅吧，他们还可以一起去找更适合的星球。
一起。
4.
吉尔菲艾斯拆了损毁严重的太阳能电板，幸好巴尔巴洛沙航行得够远，之前吸收够了足够的光，而且深埋底部的电池没有被破坏掉，让他很是欣慰，有了电他还能使用一下主控室的设备，把讯号发回伯伦希尔。
带着太阳能电池，他重新回到主控舱内，把能源充足的电池连接上全舰——这里夸大其词了，与其说是全舰，不如说是只剩下主控舱、生活舱和探测舱，几个重要舱室不是损毁就是遗失，除了利用剩下的时间把资料传送回去，吉尔菲艾斯大概真的就只能等死了，或者他可以思考一下自己怎么死，其实也不用多加思考，电池能源耗尽的时候，就是他死的时候。
唔，刚刚拆电板花了太多时间，毕竟损毁的电路挺危险，为了不破坏底部的电池，吉尔菲艾斯小心翼翼、慢慢地拆了下来，巴尔巴洛沙或许也该庆幸自己的舰长是当年军校第二名毕业的吉尔菲艾斯，辅修的舰艇修理课是满分，如果不是动力舱已经彻底脱离、驾驶舱损毁过于严重，吉尔菲艾斯或许还能凭借着自己的技术谋求生路，不过现在都是空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什么能源都没有，即使巴尔巴洛沙完整无暇，他也回不去了；总之，宇航服中所剩的氧气也已经不多，吉尔菲艾斯只能趁着它耗尽前，将电池和维生系统绑定在一起，给他自己再争取一些时间。
真是神奇，在广阔的太空中，人的命运，竟然和小小的电池联系在了一起。
电池的能源其实不少，按道理，吉尔菲艾斯还能再多活一些时间，说不定能等下母舰救援——如果他愿意，他其实很清楚地知晓母舰的能源到底还有多少，比莱因哈特大人更了解，如果航行这么久来遥远星域救援，而且是偏航的陌生星域，所有人都回不去，他决定隐瞒情况，刚刚启动维生系统后，他把部分能源留了出来，用来运行探测舱，刚刚出去的时候，探测舱也是完好的，里面还有巴尔巴洛沙之前工作的资料，而且在彻底没有能源前，他还可以为莱因哈特大人探测一下这片陌生的星域。
吉尔菲艾斯打开了探测舱，里面的标本大多损毁，但是最重要的天文望远镜经过特殊加固，完好无损，吉尔菲艾斯观测了周围星域，做好了记录，把所有的资料拷贝出来，然后通过主控舱的通讯设备发了回去。
真是感激，巴尔巴洛沙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才会离开母舰的通讯范围，吉尔菲艾斯传送资料花了半小时——资料相当庞大，他只是发了最重要的，还有刚刚探测的这片神秘星域，并且人工评级这片星域相当危险，有陨石袭击发生。
很快，母舰的视频通讯发了过来。
“吉尔菲艾斯，你怎么会在哪里？！”金发的青年满脸的慌张，“巴尔巴洛沙遭遇了什么？”
“陨石袭击，莱因哈特大人。”伯伦希尔号上，通讯舱里的人们都能看到红发的副舰长平静的面色“十分抱歉，未能完成任务，……”
“你还能支撑多久，我们来救援你。”莱因哈特根本不愿意听，他急切地打断了挚友的话。
“巴尔巴洛沙能源不足，应该支撑不了多久，而且通讯即将中断。我已经把这片星域的资料传回母舰，然后会进入休眠舱，如果幸运，还可以和莱因哈特大人再见面。”吉尔菲艾斯轻轻摇头，他的额头上还有干涸的血迹，伤口并没有得到处理。
莱因哈特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处理方法，可是茫茫宇宙，何时才能再度遇见？休眠舱会不会遇见陨石袭击？此一去，近乎永别……
他的海蓝色的眼睛中涌现了泪水，吉尔菲艾斯轻声叫通讯舱中的通讯人员都出去，好叫他们不要看见年轻舰长的泪水，这时候他的影像已经开始扭曲，巴尔巴洛沙马上就要离开母舰的通讯范围了。
来不及给莱因哈特懊悔的机会，吉尔菲艾斯开口：“请不要担心，莱因哈特大人，我会在宇宙里休眠，当您仰望星空的时候，我就在它们中间……”
“但是我看不见你，就像看不见星星。”莱因哈特的语气微微哽咽，像是一个第一次被迫面对生死的孩子一般。
“没关系，我会一直注视着您，您可以当做是一个永恒的礼物……”他的声音也在消失，留在莱因哈特记忆里的只剩他温柔的眼神，和一个希望——那片星域，他会找到吉尔菲艾斯的。
5.
吉尔菲艾斯做完了该做的一切。
这还是他第一次撒谎骗莱因哈特大人，幸好也是最后一次，而且是一个很难拆穿的谎言，除非莱因哈特大人能找到巴尔巴洛沙，到那时……莱因哈特大人也不会觉得难过了吧。
已经不能再为莱因哈特大人做些什么了。
吉尔菲艾斯遗憾地闭上眼，准备静静等待，但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睁开眼，去往生活舱，不是为了生活舱里的食物，而是在他的床铺上，他藏着一个小秘密。
那是一张相片，金发年轻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手边搁着还没吃完的甜酒海绵蛋糕，阳光落满了他的肩头，熟睡的脸庞恬静极了，看起来就像个天使一样。
吉尔菲艾斯已经调整好表情的脸庞露出了一个微笑，他将相片牢牢握在手中，贴近胸口，学着照片上人的模样合上了眼睛，看起来很是安详。
从巴尔巴洛沙的窗口里向里面望，只能看见蜷缩起来的红发的年轻人，从茫茫的宇宙看，巴尔巴洛沙渐渐变成红色的一个点，谁会知道他手上攥着整个世界，所以才可以这样快乐入梦呢？
短短几年与莱因哈特大人相处的时光，正是宇宙送给他的礼物。
为此，吉尔菲艾斯的人生，虽有遗憾，并无后悔。
《银河英雄传说》莱因哈特X吉尔菲艾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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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莱吉】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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