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喉咙里涌上难以遏制的焦渴,口腔里却是吞咽不下去的铁锈味,耳边传来轻声的吸气,莱因哈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咬破了吉尔菲艾斯的下唇,从睡梦中醒来的那一刻,他暴躁得不像是人类,而像是被囚禁起来的野兽。
但是红发的爱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抚摸着他的背脊,温热的掌心让莱因哈特渐渐平静下来。
又是那个梦——
即便吉尔菲艾斯温柔地沉默着,莱因哈特却无法忍受压在心头的重负,“吉尔菲艾斯,你会离开我吗?”
明明已经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可是望着吉尔菲艾斯的时候,莱因哈特的神情还带着少年气,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是无尽的冰原,只有接触吉尔菲艾斯的时候,它才有彻底融化、开满繁花的时候,现下梦中被不知道的敌人折磨过的莱因哈特将头埋入吉尔菲艾斯的怀中,少见的脆弱让他看起来像个橱柜里的玻璃娃娃,便是吉尔菲艾斯,也会担忧他是否会有从手心摔下去的那一天。
“不会,”吉尔菲艾斯的语气很平缓,像在陈述事实,“我永远不会离开您。”
不知何时开始,从不做梦的莱因哈特被梦魇困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做着可怖的梦境,它们就像细小的刺,扎入莱因哈特的身躯里,让他深夜隐隐作痛,甚至有一段时间,莱因哈特沉迷欢爱,因为疲惫会让吉尔菲艾斯睡去,而睡去的吉尔菲艾斯就不会发现,莱因哈特整夜整夜的不睡觉。
但身体是骗不过人的,眼睛里的血丝,脑袋时不时作痛,下降的食欲和日渐消瘦的身体,还有枕头上落下的金发,吉尔菲艾斯明白,莱因哈特在面对一场战役,而那究竟是什么,他没有去问。
因为有一次,对莱因哈特情绪尤为敏感的吉尔菲艾斯并没有真的睡去,他阖着眼,感受着枕边人凌乱的呼吸,莱因哈特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惊魂未定地紧紧拥抱住了他。
吉尔菲艾斯终于忍不住想要问他,到底梦见了什么可怖的事情,竟让您如此惊惧,可话还未出口,滚烫的液体灼烧了吉尔菲艾斯的后颈。
莱因哈特竟然在哭。
“……吉尔菲艾斯,不要离开我。”泪眼朦胧中,金发青年力道大到几乎要把他揉进身体里,除了对正义的追求外,吉尔菲艾斯很少见莱因哈特有如此渴求的事物的时候,而这个事物是他自己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如坠梦中的不真实感。
但吉尔菲艾斯确信,他永远不会离开莱因哈特的,良久以前他们的根就已经扎在了一起,他们是不可分割的整体,共享着友情并爱情、梦想与未来,可以轻易地用着“永远”这样的词,说着胆小者不敢出口的郑重誓言,他猜出了梦境的大致主题,却不知晓它是何时纠缠上了他的爱人,这根植在爱中的恐惧,又来源何处。
莱因哈特并不知晓吉尔菲艾斯已经洞悉了这一切,他太疲倦了,与其说是从梦中苏醒,不如说他在爱人的怀抱里梦游,这种焦渴在他的喉咙里发酵,一点点腥甜的血全然不够,不知餍足的掠夺者的天性让他此刻并没有任何愧疚感,他甚至不知道这小小的伤口也是一种伤害,毛茸茸的脑袋蹭着吉尔菲艾斯落在枕上的红发,终于安然睡了过去。
/
天刚亮的城市还没来得及喧嚣,欢畅的□□过后,他一向很好眠,不过身边的女人的精力实在是可怕的旺盛,一大清早就拉开了酒店的窗帘,让天光照耀进来,紧接着一声尖叫却把他从睡梦中吵醒。
“血——”女人尖利的嗓音极具穿透力,瞬间刺入他的梦境里,男人睁开异色的双眸,像是猎豹一般从床上跃起,**的脚踩在了窗前。
这家酒店最大的特色就是极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现在,本来洁净的玻璃上滑下来一条细长的血河,像是蜘蛛垂下了它的丝,引诱着人去探究。
男人拨打了电话,嘟嘟几声后,有人接起了电话,他简要道:“奎丝斗酒店,窗外有新鲜血迹,速来。”
打完电话,他穿上了衣服,正要走出去,惊恐的女人抓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亲爱的,你要去哪儿?”
昨晚还如酒一般醉人的眼眸此刻异常冰冷,男人露出了怪异的笑容:“我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你要跟去吗?”
女人闻言停下了脚步,看着他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半响憋出一句:“混蛋!”
/
“罗严塔尔,你可真是个混球!”蜂蜜色头发的小个子冲上来给了他一拳,“风流快活一整夜,然后弄出命案来让我来善后?”
“我也不敢断言自己会不会有天犯下命案,不过我保证这次我是无辜的,如果我昨晚的床伴没有吓得吱哇乱叫,这个点我还在睡觉。”男人说道,语气却那么欠揍,“现在并不确定这是不是人血,酒店层高应该在2.5m左右,淌下起码一层楼,说明出血量并不小。你有观察过外墙壁吗?”
“血迹只涉及两层楼,那就是你正上方的房间淌下来的。”米达麦亚接到他的电话后赶来后,的确观察了酒店的外壁,机智的小个子脖子上挂着望远镜,一如既往地了解好友,包括他喜欢住高层,“看样子,是人血的可能性很大。”
“疑似是不能申请搜查令的,所谓的‘程序’整日碍手碍脚。”罗严塔尔皱眉。
“而且还没到上班时间。”米达麦亚说,“不然你就不是打电话给我了。”
“如果是人,还在流血,被害人还没有死。”罗严塔尔说道,“等到保洁员进去发现就晚了。”
“好吧,我想我们不是报案的最佳人选,你的床伴呢?”米达麦亚问道。
罗严塔尔回忆了一下最后一面女人发青的脸,叹息道:“恐怕她再也不想看见我了。”
米达麦亚的脸更青:“现在打电话叫起他们,你怎么向队长解释我们俩一大早在酒店里?”
“我想——两个成年男人欢度一夜,说不定我们的上司很能理解。”罗严塔尔说道,然后他挨了切切实实的一拳,他揉着肚子,庆幸还没来得及吃早饭。
最后,还是罗严塔尔打电话给了上司,然后他听到了吉尔菲艾斯的声音:“罗严塔尔,请问何事?”
罗严塔尔简要描述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和吉尔菲艾斯这样的人说话感觉要好得多,吉尔菲艾斯是不会像上司莱因哈特一样直白地问出“罗严塔尔,你为什么不在家里睡觉要去酒店”甚至考虑要不要将罗严塔尔列入犯罪嫌疑人的名单,而吉尔菲艾斯心里很清楚,罗严塔尔为什么每天在不同的酒店下榻,还能简明迅速让脑回路不同寻常的上司了解重点。
两人分头行动,米达麦亚去18楼找到罗严塔尔正上面的1809房间,按门铃假装是酒店服务,但酒店隔音实在太好,什么也没有听见,而罗严塔尔已经去和酒店前台协商,怀疑1809房间发生了命案、或者说,再不干预,可能发生命案,在他专业的架势下,前台联系了经理,最后他们决定带上备用钥匙一起上去看。
此刻是周一早晨6:05,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应声,他们打开了门,看到了让人震惊的一幕,房间里有一些血,穿着白裙的女人躺在床上,心脏的位置是一个大洞,浴室的水龙头套着一根长长的胶管,热水顺着胶管流动,窗缝里卡着的胶管末端里塞着一团血块似的东西。
被害人早就死了,窗外的血是热水浸出的血水。
/
“凝固后的血就算浸透了热水,流出来的颜色应该很比较稀。”赶到案发现场后,莱因哈特看着窗外的血迹说。
他们到现场前,水龙头已经被关掉了,但是管道还在很缓慢地滴出猩红的液体。
他们的目光放在了那根长长的胶管上,胶管非常的沉,透出一种不祥的颜色,和浓烈的血腥味,现场的血迹虽然不少,但是还没到所有的血都流光的程度,事实上房间里的血不算多,吉尔菲艾斯无端地想起一种他不想尝试的小吃,把血灌入肠内,什么能让热水浸出的血这样浓烈,或许它穿越了长长的管道,不断在浸出死去的血细胞。
法伦海特戴上橡胶手套,小心地切开了一段胶管,凝固的鲜血里混合着破碎的内脏,残忍的景象让在场的人都不适起来,刚刚应聘上的技术人员繆拉脸苍白如纸,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大场面,被毕典菲尔特的“熊拍”安抚了一下,在电梯旁边吐。
周一早上,奥丁市的最大新闻,就是奎丝斗酒店发生的命案,曾经破过多次大案的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他的组员们挑起了重担,市民们非常恐慌,如此恶劣的情节,而且没有确定嫌疑犯,谁知道会不会有第二个受害人出现,对此,新闻发布会上,一向出现在大家面前的发言人希尔格尔·冯·玛林道夫女士表示,希望市民们相信警方,他们会尽快破案。
/
警方封锁了整个酒店,媒体扛着长枪短炮想要窥得更多细节,在大门处就被拦了下来,更别说是18层,盘查酒店住客、调查被害人人物关系、命案现场取证开展得有条不紊,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则是在酒店的监控室,重点关注昨天,也就是24日和今早的监控。
酒店为了**只在房间外装了监控,1809房的住客是一位名为海莉安娜·怀特的24岁女性,并非是奥丁市市民,目前还没查到她为何来奥丁市,但可以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入住了1809房,在监控中可以看到,24日下午2点,她办理了入住手续后,侍者帮助她将20寸行李箱提入了房间,她在房间里逗留了30分钟,就拿着手提的皮包出门了,一直到晚上10点才回来,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25日早上5点,1809房门打开,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目测大概在180-190cm之间,戴着棒球帽和口罩,手上则戴着手套,没有露出任何特征,尽管如此,他朝着监控竖起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是表示胜利的手势。
莱因哈特把监控停在了这一秒,放大了他的手势,可以看到手套没有遮住的一截手腕上有红色的刺青,形似半片花瓣。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盯着那个手势,眼神尖锐得像刀,“是‘园丁师’。”
吉尔菲艾斯握住了他冰冷的手,奥丁市所有情节比较严重的罪犯他都有印象,园丁师也是其中之一,这个家伙之所以被称为园丁师,是因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犯,自诩为花园的园丁,特征之一就是右手掌心纹了一朵赤红的玫瑰,身高的确是183cm,这个家伙一年前才出狱,出狱后就失去了踪影。
但他们深深记住了这个罪犯,不只是这个原因。
当时因为园丁师,莱因哈特甚至提交了明知不可能通过的提案,就是监控这些犯人的行踪,当然最后还是因为**权等问题没有通过,但吉尔菲艾斯知道莱因哈特不只是因为一些原因,的确有这个必要。
在园丁师出狱前,还给他做过心理测试,发现这家伙的心理根本没有任何改善,他依旧觉得女人们都是没有人欣赏的花儿,特别是单身女人,需要他这样的园丁来开发她们的美,但是园丁师过去只是□□,并没有杀人行为,出狱后一年心理就发生巨大变化,变成虐杀为主,其中或许会有不对劲之处。
“也有可能是故意混淆我们的视线,园丁师的案子细节之前被媒体泄露过,只要看过相关报道,想要模仿成园丁师很简单。”吉尔菲艾斯说道,看着监控上的男人,眉头蹙了起来,“但他是什么时候进入1809房的呢?”
莱因哈特将监控回放,从24号11点上一位房客走开始,可以发现中途只有保洁员进入过1809房间,此外就是侍者提行李箱的时候进入过,也就是说,凶手想要进入1809房间,只有这两条途径,还有一个关键点,他们查询了到目前为止的门口监控,5点之后,除了5:50米达麦亚进入酒店大门外以及他们到酒店,大门处并没有他人出入。
剩下的出入通道包括地下停车场和员工出入的小门,地下停车场只有入口和出口有监控,而员工出入的小门根本没有监控,也就是保洁员和侍者都有一定的嫌疑是共犯。
监控里目前看来得到的信息也是有限的,对住客的盘查和现场取证已经做完了,他们回到了警局。
/
最快出的报告是法医奥贝斯坦的验尸报告,报告指出,死者海莉安娜的死因是失血过多,也就是凶手是先放血再挖心的,在她心脏处的空洞里发现了蕾丝的勾边,正在化验是什么,另外,死者下身未着任何衣物,仅仅插着一支不带刺的玫瑰,是生前插上的,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侵犯,死亡时间是凌晨四点左右,身上没有发现任何凶手的DNA。
然后是法伦海特的报告,证实胶管内是死者的血液,里面的组织碎片是心脏,还发现了处理这些的“凶器”是一把陶瓷水果刀,扔在浴室地板上,是奎丝斗酒店的标配,胶管末端的“血块”是一条浸透了血的蕾丝内裤。
瓦列调查了死者的人际关系,死者是一名审计,住在伊谢尔伦市,该市的代理警长杨威利协助调查了死者,发现死者生活得相当孤僻,没有一起玩的朋友,也没有过男友,这次出外也是公司要求的出差,平时除了工作就是在家,非常的简单,从这方面下手似乎比较难,唯一的疑点是,死者公司订的酒店并不是奎丝斗酒店这样的高级酒店,只是一家普通的旅馆,是死者自费升级成奎丝斗酒店的,说是“想要欣赏奥丁市的美景”,顺便带来杨威利的建议:“凶手重点不是目标,而是行为。”
吉尔菲艾斯也有类似的感觉,他回忆细节:“凶手故意制造了胶管,让血水淌出窗户,再加上故意让监控拍到,露出一点刺青,有‘示威’的意味。”
莱因哈特合上了手中的资料:“他一定会再次作案。”
“但我们不能等到他动手。”吉尔菲艾斯说出了他没有说完的话。
其他方面却没有任何进展,停车场的监控没有拍到任何值得注意的画面,酒店的保洁工不知去向,因为是临时保洁工,连资料都没有留下,就是毕典菲尔特都忍不住说,这酒店看似是高级酒店,安保工作简直只有一星,就一些没有犯人会光明正大出现的地方象征性地装了监控。
晚上收工的时候,莱因哈特却对吉尔菲艾斯说,今天他们去姐姐家。
/
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洁目前也是一个人住,虽然别墅的安保做得很不错,但吉尔菲艾斯知道莱因哈特在忧虑什么,园丁师入狱是因为一系列的案件,其中一桩便是当时只不过十六岁的安妮罗洁,之后安妮罗洁更是因为“失贞”被莱因哈特的父亲随随便便嫁给了一个足够当安妮罗洁爸爸年龄的富商,那富商死得还很早,虽然给安妮罗洁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但是莱因哈特发自心底的憎恨着他的父亲,也憎恨着园丁师。
如今园丁师复出,莱因哈特的愤怒可想而知,但是他更担忧姐姐,媒体就像苍蝇一样,追逐着恶臭的排泄物,这些人渣就是他们编排的节目里最好的主角,虽然细节没有泄露出去,但是他们二人在监控室的只词片语却被酒店内的人员泄露了出去,现在报纸铺天盖地的都是“园丁师卷土重来”这样的话题,莱因哈特的担忧实在情有可原。
安妮罗洁却表现得很正常,给他们下厨做了拿手菜,三个人就像往常一样吃饭聊天,气氛很好,还喝了一瓶葡萄酒,安妮罗洁说今天还想再喝一点,就叫莱因哈特去酒窖取一支他喜欢的酒,莱因哈特闻言便去了,吉尔菲艾斯却察觉到这是明显的支走他。
“姐姐,您有话要同我说吗?”等看不见莱因哈特的身影,吉尔菲艾斯直接开口。
他们的恋人关系周围的同事和亲人都知晓,而且吉尔菲艾斯同莱因哈特一起长大,安妮罗洁也把他当弟弟疼,这也是当年莱因哈特邀请吉尔菲艾斯一起考警察学院时,吉尔菲艾斯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的一个原因,他也无法容忍,像安妮罗洁一样善良的人会被这些社会的渣滓伤害。
“齐格飞,莱因哈特一定很在意。”安妮罗洁同莱因哈特一样颜色的眸子望着吉尔菲艾斯,里头却不见悲伤,只见浓浓的担忧,“他最近睡眠还是不太好吗?”
吉尔菲艾斯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比之前好一些。”
“这件事会让他更加焦头烂额,齐格飞,你一定要帮助他。”安妮罗洁恳求道,“你也要保护好你自己,莱因哈特绝对受不了身边的人出事这样的打击。”
“我会照顾好他的,但您也要照顾好自己。”吉尔菲艾斯海蓝色的眼眸里满是认真。
“我没关系的,已经没有人能伤害到我了,我只担心你们。”安妮罗洁摇摇头,轻声道。
她还有一重很深的忧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当年园丁师的确□□了她,却因为她的美貌,没有像对待其他女人那样粗鲁,而且他说的一些话,让她很在意:“安妮罗洁,你应该有个妹妹。”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妹妹,但那惋惜又那么明显,听说监狱里的男人们很容易就发展出别的爱好,加上莱因哈特越长大,容貌攻击性越强,安妮罗洁不由得生出隐秘的担忧,但这担忧她又不能明说。
吉尔菲艾斯点点头,两人之间却蔓延出一片沉默来,吉尔菲艾斯不得不在意,安妮罗洁有一段那么痛苦的过往,而莱因哈特身上又积累着惊人的愤怒,以及莱因哈特最近的身心状况都很糟糕,而安妮罗洁已经陷入了自己的忧虑中,她总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等到莱因哈特回来,他们才回到一个正常的状态。
(2)
腰细臀丰,成熟麦子般金色的卷发,碧盈盈像小谭的眼眸,在酒吧的灯光下恍若坠入地狱的天使,然而没有天使会深夜还在冷清的酒吧中喝酒,她染成红色的指甲拨弄着衬托氛围的蜡烛,调酒师将鲜红如血的液体放在她面前,眼神情不自禁地在这吸血鬼似的女人饱满的胸脯停滞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擦起了杯子。
“比埃尔霍夫,不管是男是女,长得越是好看越不是个东西。”女人还未入口便好似有了醉意,摇晃着杯中波光粼粼的红,眉眼轻佻,身姿妖娆,话却像是老太太说的。
调酒师比埃尔霍夫竖着耳朵才听清了这句话,装作只是顺便接口:“你是说那个俊美的小警察?”
“是我自己。”女人嗤笑一声,仰头饮酒,喉咙一动,暧昧的咕噜声响起,唇角还有漏下的红色液体滑落,“真希望能招来血红的爱丽丝,把那个混蛋困在镜中,狠狠剜他的眼球。”
可她语气轻柔,好似还在梦里一般,比埃尔霍夫猜,她对那个家伙还是很满意的,他曾见过一眼,毕竟他们在他的酒吧里相识,当晚就去了酒店,也知道那个家伙是个老手,一年在他的酒吧里就换了十几次女友,可怜的玛丽注定只是其中一个,但他这次格外不高兴,因为他爱慕玛丽许久,尽管玛丽瞧不上他,见玛丽不快乐他也感觉很不快乐。
然而内心深处,他的不高兴不仅仅于此,他放在心里爱慕着的玛丽对那种家伙来说,只是玩过就抛的普通女人,糟糕,糟糕至极,他不由得也天真了一回,希望传说中的女巫,人人惧怕的血腥玛丽能够惩罚那小子,尽管奥丁市没有人成功召唤出这位藏身黑暗的女士。
指针指向了“11”,玛丽的手机滴滴两声,女人啧了一声拿起了手包,连酒都没喝完,便匆匆忙忙走了,比埃尔霍夫知道,尽管在外该怎么玩怎么玩,玛丽和远在艾达市的母亲约好了十二点前一定要到家,就没有逗留得更晚过。
她说错了,她不是无法落地的那种人,她就有过一个男朋友,玛丽是个好姑娘,所以她和前男友注定不能在一起,因为她的前男友是那种睡在女人怀里也不会沉醉的男人,看他的那双没什么柔情的眼睛就知道了。
他犹疑着,还是拿起了那杯没喝完的酒,将自己的嘴唇凑到了鲜红的唇印上,好像还残留着玛丽的体温,但很快,他意识到,酒吧里虽然冷清,却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有一个男人一整夜都坐在角落里,只是用右手的食指搅拌着内格罗尼,朦胧的灯光里,他似乎把手心都弄脏了,哎,真是个怪人。
比埃尔霍夫可无暇搭理这样的人,他刚刚光牵挂着玛丽了,他是调酒师,也是这家小酒吧的老板,打烊时间11点,恰巧服务完玛丽就可以打烊,好极了,不用他催促,那男人自己走了出去。
铁质的闸门拉上,男人走进了夜色里。
/
别墅外的铁质镂空大门在他们身后阖上,吉尔菲艾斯和莱因哈特都喝了些酒,为了安全考虑今晚不应该回去,或者说为了安妮罗洁的安全考虑,也不该回去。
但是莱因哈特意外地坚持要回去,安妮罗洁和吉尔菲艾斯都不会和他争,所以他们一直聊到了深夜,吉尔菲艾斯醒了会儿酒,确定自己能好好开车,才坐上驾驶座,酒量比他浅些的莱因哈特坐在副驾座上,阖着眼休息。
夜间行车,灯光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自己的车发出的灯光,还是别的车的灯光,或者是路边的灯光,但吉尔菲艾斯的余光里,却不由得看向身侧的黑暗里,只有仪表盘泛出的些微光将莱因哈特的脸庞照得像冰雕一般,车内是如此沉默,除了包裹着他们的钢铁野兽奔跑的声音,只能听到莱因哈特平稳的呼吸声。
吉尔菲艾斯将注意力投向眼前的道路,心下却有些黯然,或许的确有些勉强,酒精还没彻底离开他的大脑,他才会在开车时这般胡思乱想。
自他们相遇起,他们的心便没有离开过对方,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心情,在它酝酿成爱情前,他们就像一个人的两个面,彻底不同,却紧紧贴在一起,两颗心之间没有距离。
但现在,尽管他们是爱人,他却感觉到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起初只是一个秘密,渐渐地变成了更多秘密。
此刻,在他身边小憩着的爱人,又在梦见着什么呢?
常常被同事们戏谑为“好似无所不能”的吉尔菲艾斯,嘴唇颤了颤,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吐出来,车内的气流没有一丝颤动,一直保持着宁静的模样,窗外的气流却是呼啸着湍过他们,头顶夜云奔涌,竟是要下雨了。
/
啪嗒啪嗒。
被压倒在血泊里挣扎的男人带起的血花,在他眼里慢动作溅开,这样黏稠的液体竟然也能像雨一般,这样无辜、这样轻巧地落下。
莱因哈特的目光聚集在了一处,他浑身颤抖着,全世界的灯都熄灭了,就高悬在他爱人头顶那盏亮着,照亮那苍白的脸庞,照亮脖颈处的血线,照亮仅剩下的这一角冰冷宇宙。
吉尔菲艾斯。
他嗫嚅着吐出这个名字,声波打破了空气的死寂,一圈一圈散开,传达给好似不会撼动的地面,于是他看到吉尔菲艾斯似乎动了动。
不要不要不要!
接下来的场景!
但这默片还是要在他面前上演,他握住了吉尔菲艾斯的手,面上的表情一片空白,恳求着他不要死,不要离开自己,吉尔菲艾斯的目光却只是凝视着虚空,明明他就在眼前,却看不到他,然后说着什么,他听不见,却能感觉到急速流失的生命。
这样轻易,就把吉尔菲艾斯从他手中夺走了!
他的心脏似乎停止了,一种难以遏制的渴却涌上他的喉咙,他的半个灵魂的颈动脉被切开,液体奔涌而出,身体里的水已经流干,他只能觉得渴。
渴,渴,渴,身躯的渴超越了理智,即便手中握有的是毒药,他也会一饮而尽,为这无法停止的渴望。
/
回到家中,玛丽只觉得身心疲惫。
她拖着步子,走到了卫生间,打开了水龙头,想洗把脸清醒一下,水拍在脸上如此清爽,她抬起头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下一刻,镜子里倒映着她恐惧的眼眸。
水声越来越大,和窗外的雨声融合在了一起,如此和谐。
晚安,玛丽。
/
26日清晨。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到达现场的时候,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站在被害人的门外,米达麦亚愁眉苦脸,罗严塔尔也很难得地蹙着眉,少见他这般模样,让表情都很镇定的两位资深警察心里都有了些许揣测,毕竟昨日刚刚发生性质恶劣的案件,今日又起,很难不让人怀疑两件案子之间是不是存在一定联系,尽管一个能不留下证据的冷静凶手,不应该这么快犯下第二件罪行。
这次又是独居的女性,据邻里告知,被害人名为玛丽·梅勒,清晨他们发现玛丽的门大开着,邻居和玛丽的关系还不错,以为玛丽出门了忘记关上,直到发现整整齐齐地铺着一层薄薄的脸皮,上面还施有薄粉,邻居不由得尖叫起来——她差点踩了人脸!
现在瓦列正在询问似乎惊吓得有点神志不清的玛丽的邻居,而法伦海特带着繆拉正在玛丽家中取证,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也做了准备进去看。
玛丽的尸体躺在床铺上,盖在被子下的身躯被脱得精光,沾血的脏衣服被凶手细心地放在洗衣机里洗了,并且给她晾了起来,除了脸皮到了门口,她看起来非常整洁,一根发丝都没有乱,还记录着恐惧神情的一双碧色眼眸失去了眼睑的保护,直直看着天花板,叫人于心不忍其死不瞑目。
然而案发现场并不是在卧室,而是在卫生间。
卫生间的镜子上有干涸的血,水槽里更是恐怖,满满一盆早已凝固的血,引流管被小心地被毛巾擦干净,放在了水槽边。
法医奥贝斯坦住在附近,早就来看过,简单地检查过后,交代给繆拉,初步观察,死亡时间是昨晚12点左右,死亡原因是失血过多,脖颈上的伤口和引流管符合,剥脸是死亡后的操作,然后法医就非常冷静地把尸体和脸都带走解剖去了,这也是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进屋没有看见脸的原因。
凶手非常的谨慎,法伦海特是一个资深的技术人员,却没有在现场找到任何与凶手身份有关的东西,他们收拾了一些证物,例如被洗过的衣物、擦引流管的带血毛巾等回去化验,法伦海特诚实地和莱因哈特交代,他估计没有结果,这样的嗜血案件,很有可能就是昨日海莲安娜的凶手制造的,而那个凶手的行动简直是无懈可击,他们没有发现任何可以判断身份的证据,除了监控里露出的刺青。
没有留下任何指纹、掌纹、DNA,可以当做犯罪的教科书,尤其是他还做了那么多没有意义的事情,比如给玛丽洗衣服,比如擦引流管,他为什么不直接处理掉凶器,而是要留在凶案现场。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都想到了,昨天他们讨论过的示威。
他在展示他作案的技术,或者是血的艺术,同时,他的频繁作案注定让奥丁市陷入慌乱中,奥丁作为一个经济发展得相当好的大都市,结婚年龄普遍在30岁左右,有大量年轻的独居女性,而现在,她们似乎都可能是这个凶手的目标,名声在外的高级酒店、被害人自己的家,都能成为命案现场,似乎整个城市都没有任何安全感。
而且死法都是流干全身的血,海莲安娜被剁碎的心,玛丽被割下的脸,这一切都显得那么恐怖。
最重要的是,警方现在什么都不能断定,而且没有任何证据,无能到了极点。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略一沉吟,眼神灼灼,“我有预感,是园丁师。”
吉尔菲艾斯望着他似乎斗志满满的眼神,心中的担忧更甚。
园丁师是莱因哈特抓进监狱的,所以,这场示威,针对的难道是——莱因哈特。
凶残的手法,高频地作案,老道地销毁证据,引起铺天盖地的恐慌,这一切,难道是想要借助舆论的力量报复莱因哈特吗?
“吉尔菲艾斯。”出乎意料的声音出现,喊他名字的并非莱因哈特,而是米达麦亚。
小个子疲倦地说:“我有些事想和你说。”
/
“被害人玛丽出现在过奎丝斗酒店?”吉尔菲艾斯重复了一遍米达麦亚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为何刚刚罗严塔尔的脸色竟也有如此难堪的时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昨天罗严塔尔就是和玛丽一起去的酒店?”
看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罗严塔尔终于因为男女关系惹了骚,被直接牵扯进命案中,如果是莱因哈特,此刻应该冷笑起来声称该审问这位优秀警员了。
米达麦亚点头:“在没有锁定凶手的时候,等这层关系暴露,罗严塔尔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这话不错,罗严塔尔“发现”了第一个被害人的死亡,又是第二个被害人的男友,而且第二个被害人死在家中,男友有被害人家的钥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尽管米达麦亚知道,罗严塔尔从不会进任何一个女友的家,但是这不能成为证据,当然,也没有证据能证明罗严塔尔干了这一切,但是不理智的怀疑却可以毁掉一个好警察,尤其是警方压力这般大的时候。
“谢谢你,米达麦亚。”吉尔菲艾斯真诚地道谢,他明白,米达麦亚也是考虑到了莱因哈特现在也并不轻松,才选择告诉了他,“但我相信莱因哈特。”
如果莱因哈特能将园丁师抓捕入狱,罗严塔尔的麻烦自然也会迎刃而解。
“你总是足够坚定。”米达麦亚赞叹道,或许他只是为了获取安心,在他们这个团队内部,莱因哈特是领导者,是锋利的剑,带领他们去突破难关,吉尔菲艾斯则像是一种无声无息的魔法,他给人以永远不会变的镇定和温柔。
坚定吗?
吉尔菲艾斯自己却要怀疑起这个词了,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软弱,人类不可能永远理智,即使是不断告诫着自己的吉尔菲艾斯,也会陷入到情感的陷阱了,他在乎安妮罗洁和莱因哈特姐弟俩,而园丁师在伤害了安妮罗洁以后,以另一种形式在伤害莱因哈特。
他想,他会不惜代价的,如果重要的人在被伤害着的话。
无论是安妮罗洁的泪水,还是莱因哈特的泪水,他都不想要再看到了。
不过眼下,罗严塔尔的问题的确需要解决。
能够证明海莲安娜死时罗严塔尔不在场的玛丽已经身亡——看起来很像杀证人,如果真要编纂一个置他于死地的故事的话,那么昨晚,罗严塔尔是否有不在场证据呢?想必是没有的,否则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也不会如此苦恼。
吉尔菲艾斯陷入了沉思,他记得罗严塔尔也是独居,而且住宅附近没有监控,米达麦亚昨晚12点应该不和他在一起,否则就可以作证罗严塔尔当时不可能在场。
“米达麦亚,你昨晚最后见到罗严塔尔是什么时候?”吉尔菲艾斯问道。
“11点左右,我们在警局附近吃完夜宵后分手,但是我们吃夜宵的地点离玛丽家的车程不过30分钟,理论上,罗严塔尔完全可以到玛丽家。”米达麦亚有些苦恼道。
“罗严塔尔和你吃完夜宵后去哪儿了?”吉尔菲艾斯问道。
“他回家了。”米达麦亚道,“当时他的邻居都睡了,没有人可以证明12点的时候他在家。”
“上次我们从警局去罗严塔尔家花了40分钟左右,也就是11点40罗严塔尔会离开车”吉尔菲艾斯略一思索说道,“罗严塔尔有装行车记录仪吗?”
“有!还是他之前被碰瓷后,我帮他装的。”米达麦亚这才想起来,“他回自家需要40分钟,就算之后他换了交通工具赶去杀害玛丽,也不可能在20分钟内赶到玛丽家。接下来只要调出行车记录仪的录像,证明他当时的确是开回家就行了。”
“没错。”吉尔菲艾斯露出了笑容。
“说来惭愧,还是我装的行车记录仪,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米达麦亚也笑了起来,银灰色的眼眸看起来暖和了许多。
“关心则乱。”吉尔菲艾斯说道。
事实上,这句话,他或许也是给自己说的。
/
“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只需要抛过来一个疑问的眼神,吉尔菲艾斯就明白了,莱因哈特想知道刚刚米达麦亚为何找他。
他思索片刻道:“园丁师差点找到了一个不错的顶罪羊。”
莱因哈特直直看过来,不明白吉尔菲艾斯为何突出此言。
“罗严塔尔因为社会关系复杂,和两个命案的被害人都有了联系。”吉尔菲艾斯组织了一下语言,“昨天,他和玛丽发现了海莲安娜的死。”
“差点?”莱因哈特意识到这个状态描述,心如明镜,吉尔菲艾斯应该解决了这个问题。
“时间上可以证明他当时不可能在场。”吉尔菲艾斯简要道,莱因哈特点头,没有追究下去,他对这种事情没什么兴趣,反而说起了玛丽:“被害人没有穿睡衣,被杀的时候她还穿着外出的外套,说明被杀害的时候,也就是12点左右她应该刚回家。”
“这个时间点还开着门的,只有酒吧了。”吉尔菲艾斯意识到了莱因哈特的想法。
“罗严塔尔昨晚没有和被害人一起?”莱因哈特问道。
吉尔菲艾斯点点头。
“那么,让我们假设玛丽还没找到新男友,她去酒吧,不外乎失恋买醉或者寻找新目标,这都是需要长时间待在酒吧的。”莱因哈特分析道,“或许酒吧能给我们一些线索。”
“原来如此,凶手下手频繁,那么他挑选目标,应该是没有预谋的,很有可能他在酒吧挑中了玛丽。”吉尔菲艾斯说道,“但是,他为什么会挑中海莲安娜呢?”
他回忆海莲安娜的模样,再对比玛丽的模样,什么原因导致凶手挑中了她们?
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意识到,海莲安娜也有一头漂亮的金发。
眼前莱因哈特的金发如此璀璨,难道凶手、极有可能是园丁师,是看中了她们类似的金发吗?
这个想法让他抿紧了唇,他想到了刚刚自己说的“关心则乱”,或许是他对这类问题太敏感,但是他不得不在意,而且,目前被袭击的都是女性,而且是独居女性,如果是这样的话,姐姐安妮罗洁的危险性非常高,尤其是园丁师曾经对她下手过。
他斟酌道:“姐姐也是独居的女性,是不是要加强对姐姐的保护?”
莱因哈特睁大了眼睛,似乎也开始思考这个可能性:“你说得对,吉尔菲艾斯,我们应该保护姐姐。”
他很快下了决定:“吉尔菲艾斯,最近我们搬回去和姐姐一起住吧。”
此刻他的决定很正常,吉尔菲艾斯却不得不在意起,为什么昨晚他们没有留宿姐姐家,难道只是因为莱因哈特厌恶富商的别墅吗?和姐姐的安全比起来,这都是小事。但是昨晚莱因哈特坚决要回他们的家,而且昨晚莱因哈特睡得更糟糕了,吉尔菲艾斯对这些印象深刻,他觉得他开始不了解莱因哈特在想什么,虽然在案件的推理上他们还是这样的默契,但是生活上他们之间似乎出现了隔阂。
莱因哈特最近非常不正常,而他也是。
“吉尔菲艾斯,你在发什么呆?”莱因哈特皱眉,“你不想去姐姐那边吗?”
“当然不会,”吉尔菲艾斯转移了话题,“接下来我们该去查附近的酒吧了。”
(3)
他们把周围片区的酒吧都踩了一遍点,入夜后一家家排除,在走到玫瑰酒吧前,漫长的搜寻甚至让人怀疑,这个方向是否是正确的,可一走进酒吧,莱因哈特醒目的金发就吸引了酒吧里唯一活人的目光,年轻的调酒师很快收敛好了神色,看着他们在吧台前落座,和对待普通的客人没有什么区别,只除了刚刚情不自禁的一瞥。
如果不是怀疑过“金发”这个共通点的话,吉尔菲艾斯或许会考虑莱因哈特的容貌太引人注目这个重要因素,但现在他明显警惕起来,旁人很难从他的脸庞上察觉到这些微变化,莱因哈特扭头看了他一眼,面上是询问的神色,吉尔菲艾斯轻轻摇头示意没有问题,开口点酒:“一杯亚历山大,一杯金汤力。”
调酒师不由得瞥了一眼这个高大的红发男人,带着一个金发美人来酒吧,也不点些易醉的酒,这样是很难把人骗上床的,再看那男人的脸,五官英挺,有股正直气质——不过,他这里可不是同志酒吧,要是他们真的喝醉了在这里闹腾,的确也不好。
耸了耸肩,调酒师道:“稍等。”
很快,奶白色的鸡尾酒制作好了,吉尔菲艾斯示意调酒师这杯是他身边的这位先生的,不一会儿,冒着气泡的金汤力放在了他的面前,他拿着杯子摇晃起来,没有喝,反而是和调酒师搭话:“您这里氛围很好,可惜位置偏僻了些,夜色正好也少有客人。”
“的确,今天就两位。”调酒师看起来也不是很会聊天,只是应付客人罢了。
“昨天也这么少吗?”金发的那位开了口,出乎意料,是那种相当冷的和温柔无缘的声线。
“恰巧昨晚也是两位。”调酒师说道。
“也是两位男士吗?”吉尔菲艾斯说道,他想这个调酒师应该会察觉到他们的关系,那么这个问题就充满了一种暗示的意味。
调酒师笑起来:“当然不是,我这儿并不提供这样的服务。”
“那我猜,昨晚是有位美丽的小姐了。”吉尔菲艾斯笑了笑,他的笑容像是吹动软绒绒的草毯的微风,因着那笑意一点不尖锐,很让人有好感,便是这样似是调侃的话语说出来也没有一点下流之气,调酒师便接口道:“的确美丽,和您身边的这位一般,有耀眼的金发。”
过去,奥丁的贵族都是如金子一般豪奢的金发,因此,在奥丁市民的心中,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应该有一头美丽的金发,拥有这样的发色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情。
“一位金发的美丽小姐——”吉尔菲艾斯道,“或许我认识她,请问是玛丽·梅勒吗?”
调酒师颇为惊讶:“您也认识玛丽?”
金发美人将利落地拿出了证件:“玛丽·梅勒今天被发现死于家中,请你协助我们的调查。”
调酒师的脸庞一瞬间白得吓人,被带上车的时候,还喃喃着:“玛丽怎么会死?”
/
“科林·比埃尔霍夫,你昨晚最后见到玛丽是什么时候?”明晃晃的灯光下,莱因哈特游隼似的眼眸格外锐利。
比埃尔霍夫看到墙上的钟表,现在是10点多,他哀伤道:“和现在差不多,玛丽12点前一定会到家,所以她11点便走了。”
“她在玫瑰酒吧待了多久?”
“7点她就在了,似乎很疲惫,趴在吧台睡了会儿,因为酒吧人少,我就没有管。”
“昨晚的第二位客人呢?”
“是一个高大的男性,他9点才进的酒吧,点了一杯酒后一直坐在角落里,玛丽走后,也差不多要打烊了,他就有走了。”比埃尔霍夫回忆道。
“他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吗?”
“警察先生,这我怎么记得清?况且我昨晚都没怎么看他。”
“他很有可能杀害了玛丽。”吉尔菲艾斯从他心神不宁的样子里,察觉到了他对玛丽有些不同,直截了当道。
比埃尔霍夫握紧了拳头,拼命回忆昨晚的一切:“他不喝酒,只是用手指搅拌酒,似乎掌心里也弄上的酒液。”
掌心里弄上了酒液?
搅拌的动作应该不太容易弄脏掌心。
“什么酒?”莱因哈特继续问。
“内格罗尼,先生,它虽然简单,却是十足的有魅力……”提到鸡尾酒,比埃尔霍夫总算是有活力了一些,不再是死气沉沉的样子。
“是红色的。”吉尔菲艾斯在他话音的缝隙里补充道。
“没错,内格罗尼的颜色是澄澈的红色,就像石榴果粒,晶莹剔透。”比埃尔霍夫说道。
“那请您再回忆一下,他手心里也是这样的红色吗?”吉尔菲艾斯引诱着他继续回忆,“是不是一种更深、更污浊的红色?”
比埃尔霍夫陷入深思,那一天,他的眼中除了玛丽,为什么那个客人的印象那么模糊,他掌心的红色——
他惊叫起来:“不!不是!他手心的是红色的刺青!”
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对视一眼。
没想到比埃尔霍夫还说出了一个重要信息:“那位客人嘴巴好像是被缝起来的!”
/
激动的比埃尔霍夫由吉尔菲艾斯送了回去,等吉尔菲艾斯再回警局的时候,发现只有档案室里有窸窣的声音,看见他过来,埋首档案间的莱因哈特眼神亮了起来:“吉尔菲艾斯,园丁师的档案在哪里?”
人形档案索引吉尔菲艾斯走了过去,很快锁定了位置,将园丁师的档案找了出来。
园丁师的档案其实相当完整,附有照片,照片上是一张很平凡的脸,真要说哪里比较醒目,就是他的唇稍微有些开裂。
莱因哈特指着他唇上这处畸形:“园丁师是天生的兔唇,而且是母亲遗传,他的母亲在认识他父亲前打工攒钱做了整形,所以他的父亲并不知道这一点。”
“生下他后,这一点暴露了,他的父亲整日殴打母亲,在他三岁时,母亲不堪重负逃了出去,抛下了他父亲和他。”吉尔菲艾斯接口,“之后社区里的好心人看不过去,给他爱心捐赠做了整形手术,不过廉价的整形有些失败,留下了一点痕迹。”
“不过整形医院的护士小姐和他一个小区,好心地照顾着他,还经常来看望他。”吉尔菲艾斯顿了顿,“这位护士小姐的女儿,就是园丁师第一个受害人,那个小姑娘自杀了。”
莱因哈特翻到了园丁师心理分析的报告,当时对园丁师的诊断是,童年母亲逃走后父亲的家暴对象转变为他的经历让他怨恨女人,但是护士小姐的照顾,又让他对美丽温柔的单身女人有了渴望,尽管那时候他年纪很小,但是这样的印象一直留在了他的脑海里,比他大二十多岁的护士小姐当然很快就结婚了,这点让园丁师备受挫折,所以最后,他盯上了护士小姐的女儿,事实上,之前,园丁师的受害人几乎都是少女。
档案里有一些照片,护士小姐的、她女儿的、其他被害人——当然包括安妮罗洁的,甚至有他母亲的,当时他被捕后,因为他父亲酗酒死了,警方联系了他的母亲。
吉尔菲艾斯还察觉到,他现在隐约表现出的金发情结并不是来源于护士小姐,而是来源于他的母亲,而且在这两次杀人案中,虽然被害人有被脱去衣服,但是两个被害人都没有任何被侵犯的迹象,而是被残忍地杀害了,如果这两起案件都是园丁师犯下的,那么,会不会是因为入狱期间,他的心理再度发生变化,变得更加怨恨母亲、甚至和母亲一样拥有一头金发的女人了呢?
他简单地和莱因哈特交流了一下自己的猜测,便见到熟悉的怒火从那双看似冰原的眼眸里迸裂出来,莱茵哈特秀丽的嘴唇微颤,吐出了仿佛可以杀人的话语:“将自己的不幸迁怒到弱者的身上!十足的懦夫!”
莱因哈特的姐姐安妮罗洁,在花一般美丽的年纪,受到园丁师的伤害,只是因为园丁师不健康的心,而且,若是让吉尔菲艾斯评价,园丁师的不幸与其说是他母亲的错,不如说是他的父亲,园丁师的母亲婚前还能打工攒起做手术的钱,到了婚后,生活变得非常的贫困,一个失业酗酒的老公,一个遗传了兔唇的孩子,再加上终日的殴打,他的母亲逃走,恐怕只是为了活下来,却没想到,她的孩子变成了一个□□犯,怨恨着社会。
然而,若说不幸,难道莱因哈特的父亲,不也是终日酗酒、甚至为了钱卖掉了自己的女儿吗?
莱因哈特却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人,为了这座城市日夜努力着。
发自内心地,吉尔菲艾斯露出了一个笑容,莱因哈特正想与他说些什么,看到他的笑容后,却止口了,脸庞刀锋似的线条肉眼可见地柔和了下来,眼角眉梢暖融融似春水,只有对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才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夜色的确深了,难得的,莱因哈特想。
可惜,他和吉尔菲艾斯都知道,这一刻的宁静只是暂时的,只要一天没有抓到凶手,奥丁市便永远处在风暴的中心,风雨欲来的时候,容不得他们有一刻依偎在一起,暂时地休憩。
/
给你鲜花、还是给你野草的恶臭?
他喉咙里无声地咀嚼着这句话,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嘴,不重要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不得不说,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很无趣,他不能欣赏他的鲜花们,而要去寻找一株野草。
这回只是因为他的小错误,安妮罗洁的弟弟、莱因哈特似乎找到了一条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的小杂鱼,这棵杂草硬是要挤入他的玫瑰园,啧。
不过,一个合格的园丁师应该明白,何时铲除杂草有益于花朵的身心健康。
/
27日,早间新闻,一个调酒师吊死在自己的酒吧门口。
经警方确认,这是一桩自杀案。
/
“奥贝斯坦,你给出了错误的鉴定报告。”吉尔菲艾斯的话语有些急促,“比埃尔霍夫明显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杀的。”
“警局已经承受不住更多的指责。”法医甚至没有抬头看他一眼,盯着电脑屏幕,飞快地敲打着报告,“请不要打搅我工作,警官。”
吉尔菲艾斯蹙着眉头:“无论如何,这对比埃尔霍夫不公平。”
年轻的调酒师,刚刚经受了认识的人被凶手杀害的痛苦,就被凶手追杀,现在警局为了自保,竟然要歪曲成他是自杀的吗?
奥贝斯坦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义眼闪着极为冷酷的光:“绝对的正义本不存在,警官。”
他漫不经心地说出了致命的毒言:“况且,没有保护好证人、导致警局境地更加糟糕的,正是你。”
吉尔菲艾斯哑然失声。
是的,这是他的过错,没有人知道比埃尔霍夫见到了园丁师的脸,除了他和莱因哈特,园丁师这么快就出手杀掉了比埃尔霍夫,只能证明,他们俩中有一个泄密了,或者凶手潜伏在警局附近,奥贝斯坦大可以相信前一种,这位法医一向只对莱因哈特稍作宽容,而吉尔菲艾斯懊悔的正是后一种,是一个无辜的人的生命,让他认识到了这一点。
这让他尤为痛苦。
更痛苦的是,奥贝斯坦的报告,一定会经过莱因哈特的手。
/
“吉尔菲艾斯不太对劲。”午餐的时候,米达麦亚小声说道。
“那个调酒师挣扎的痕迹很明显。”罗严塔尔冷哼了一声,“我看我们法医的鉴定结果也就骗骗门外汉。”
米达麦亚叹了口气,眼前的食物似乎丧失了吸引力,他恹恹地放下了刀叉:“警察的无能也是显而易见的。”
“我说,米达麦亚,我们要不要试着去调查看看。”罗严塔尔异色的眼眸放射出了摄人心魄的光芒,“全市金发的女人,似乎也不是无穷无尽的吧?”
“然后再被你牵扯进新一桩命案吗?”米达麦亚丝毫没有收到影响,“快点吃,吃完还有事情要做。”
“啊,朋友,你最近好无趣,这就是没有性生活的大龄男青年的现状吗?”罗严塔尔喟叹道。
米达麦亚头上的青筋跳了跳,斗大的拳头已经蓄势待发,罗严塔尔见状不好,举起了手:“服务员,结账。”
同样的午餐时间,不同于米达麦亚和罗严塔尔的“和谐友好”,莱因哈特和吉尔菲艾斯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总的来说,两位都颇有些食不知味,但这是安妮罗洁见最近是多事之秋、特地派人送来给他们补充营养的爱心午餐,考虑到两位警官常常东奔西走,量还非常大,因此他们相对而坐,以相同的节奏往嘴里塞食物,沉默却像一堵高墙,让他们不能抬头看对方的脸庞,只有无尽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
“吉尔菲艾斯,我会抓到他的。”放下餐具的那一刻,莱因哈特说道。
吉尔菲艾斯终于抬头了,他看到了一双蒙着灰雾的眼眸,那本不是该出现在莱因哈特的脸庞上的模样,但已经出现了;就像此刻他心里说不出口的难过,他以为不会有这样酸涩的情感出现,竟然也出现了。
莱因哈特是战无不胜的,没有一个凶手能逃过法律的制裁。
现在他也相信,莱因哈特能够抓到凶手,只是时间问题。
可他们偏偏没有时间,因为园丁师下手太快了,他不是在谋杀,而是在屠杀,就像屠夫放进了猪圈,随手一刀就可以抹杀一条新鲜的生命,而现在他们连他藏身何处也不知晓,更重要的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断定就是他杀的。
而他难过些什么呢?
他其实理解,为了剩下人的安全,为了警局还能自由行动,为了莱因哈特能够抓到那个为非作歹的家伙,他们必须选择舍弃掉什么——如果莱因哈特真的做了这个选择,吉尔菲艾斯会承担一样的罪恶,这样死去的时候,他和莱因哈特都是一样的说谎者,但是莱因哈特什么都没有说,而等他知晓的,一切已成定局。
让他更为不安的是莱因哈特周身的偏执的气息,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园丁师都在狠狠地踩莱因哈特的底线,他曾经伤害安妮罗洁,现在安妮罗洁依旧可能是他的目标,他表现出的对警局的熟悉又是一种更深层次的挑衅,逼迫着莱因哈特打碎牙齿和血吞,这也意味着,莱因哈特的周围都可能有危险。
换个角度想,也是凶手保全自己的方法,他们的确用园丁师的外貌去搜查过,并没有发现容貌相同的人,园丁师很有可能做了容貌上的变动,加上比埃尔霍夫透露的信息,或许园丁师再一次整形了,而这种被窥视的如跗骨之蛆的阴寒森冷,给莱因哈特造成了很大的负担。
“我相信您。”吉尔菲艾斯只能这样说道,他不能成为莱因哈特另一个负担,尽管吉尔菲艾斯此刻内心不再是平日的平静,而是狂风卷起巨浪、海啸淹没山岗。
莱因哈特颔首:“吉尔菲艾斯,最近能拜托你去保护姐姐吗?”
“……是。”吉尔菲艾斯的沉默像是泡沫,快速地破碎了。
他已经看清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是什么了,是巨大的不信任。
无论是他,还是莱因哈特,都开始不信任对方。
/
他不说话。
话语会惊动空气中的怪兽。
安静,保持安静。
只有手机收发短信的声音。
屏幕上光点闪烁,跳出了新的信息:“听说你的收藏里有个金发天使。”
他撑着脑袋思考了一下,还没有收割的那朵最灿烂的玫瑰,慢吞吞地打着字:“他我不会让给你的。”
“是以前那个,你不会舍不得吧?”对方很快回复了他。
她?
他终于想起来了,原来说的是过去的收藏。
“不会,你想要她的话,今晚就可以。”他发出了这条信息。
“等你的好消息。”
屏幕的光,照亮了手心的红玫瑰。
/
看到吉尔菲艾斯一个人出现,安妮罗洁体贴地没有问莱因哈特为什么没有来,很正常地同吉尔菲艾斯喝下午茶。
他们身处种植玫瑰的玻璃温室中,安妮罗洁对玫瑰花没有特殊的偏好,只是富商喜欢罢了,但既然这玫瑰花种在这儿,也没有道理只是因为不热爱就要都铲除。
红茶,甜饼,美丽如同天使的女性,一切笼罩在温柔的金色光辉中,像是一幅色调柔和的画卷,使得红发的男人在里头显得格格不入,他的面容上还收敛着神色,脊背处的线条却如此冷硬,就像卸不下盔甲的士兵。
“齐格飞,你在难过吗?”安妮罗洁轻轻放下茶杯,杯底清脆的一声将吉尔菲艾斯惊醒。
“抱歉,影响您的心情了。”吉尔菲艾斯眉眼里说不完的疲倦,少有这样的神情。
“能让齐格飞如此苦恼的,只有莱因哈特的事情。”安妮罗洁微笑道,“如果齐格飞觉得无法解决,可以和姐姐说说看吗?”
吉尔菲艾斯斟酌片刻,只是说:“过去我们一直在一起,突然心就变得难以贴合。”
安妮罗洁闻言,看向他的脸庞,少有的,她在那双海蓝色的眼眸里看到了些许茫然。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是不会迷茫的,因为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就是在莱因哈特的身后,正如光和影,只要光存在,影就不会消失。
但是总有些时刻,光在头顶太过耀眼,影子完全缩在脚下,仿佛没有存在过。
会说出这样的话,是多么难过地缩在了莱因哈特的阴影里啊,齐格飞!
“那就同我一道吧,莱茵哈特早晚会明白的。”安妮罗洁说到底还是偏向了弟弟,让齐格飞待在她这里,其实相当于没有离开莱因哈特的身边,因为他们持有共同的痛苦,而痛苦比欢愉更值得铭记。
吉尔菲艾斯默认了安妮罗洁的提议。
只是他的心还蹒跚着走在突然泥泞的道路上,希望知道路的尽头究竟通往何方。
参考了《焦渴》哦,姐姐被迫害了(。)也是私设双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莱吉】饮鸩(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