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行吟将两人带入乐坊二楼。
其中一位伏圣影又是报出自己编号,又是证明自己身份,又是阐明将人带至此处的原委,更兼痛骂东门铮此前言论,急得抓耳挠腮,只怕不能取得乔行吟的信任。
另外一位伏圣影则详细地向她解释,他本是打算将魔气偷偷引入东门铮体内,再借机嫁祸于**窟内魔修,让东门铮吃个哑巴亏,没想到让她无意中听到了东门铮的无礼之言,他还没来得及出手,几人便被她轰了出去。
乔行吟一眼就能看出这两个平清宗弟子行为有异。他们混入的平清宗,是五宗之内最有门户之见的宗门,从上至下,对九玄宗修士向来偏见颇深,认为其野调无腔、行事无章,见到后不嗤几声已经是给脸了,何况行勾肩搭背这类粗俗奉承之举。
如果要长期游走于截然不同的环境中卧底,有些人会选择放大所扮演角色与自身的差异,避免两种身份被他人轻易地联系到一起;有些人会选择磨平性格模仿大众隐藏锋芒,避免显露任何马脚;有些人会选择尽量贴合自身底色再辅以差异,避免演戏过假被他人一眼看穿,或不经意间流露本性难以自圆其说……
这些选择,其实各有利弊,无所谓高下之分,全看各人目标为何、火候如何。
这两人便是火候有些不到位了,与东门铮的互动行为,过于突兀。
乔行吟当着两人的面微微叹了一口气,将食指置于唇间。
“先静声。”
她侧耳倾听,片刻后,道:“无事了。”
复而向两人说明:“误会归误会,事情已经发生。”
“我在众乐道上解开了你们加于容貌的遮挡,**壁中人多眼杂,若是有心之人恰好注意到此事,你们在外的卧底身份恐怕难以积藏,不光影响任务的完成,也危及你们自身安全。”
这两人所处的位置,她有权直接安排。
乔行吟下令道:“回伏圣殿复命,从平清宗调离吧。”
“是。”
“是。”
两人领命,离开乐坊,脱魂出窟。
瞬息之间,乐坊二楼仅余乔行吟一人。
或许是心神有些松懈,乔行吟此前明明并未在细雨中站立多久,却突然觉得身上的水汽愈发黏腻,她再次抚了抚衣袖。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乐坊中,突然传来一阵铃音。
明明是清脆的铃音,却仿佛带着冷意,听之生寒。
她的耳边,万籁俱寂,只余铃音。
乐坊中出现铃音,应该是很正常的吧……
身上的衣服湿湿的、黏黏的、冷冷的……
“不对!有点奇怪……”她提醒自己道。
……有什么不对?
……对的啊!
乔行吟的眼皮逐渐合拢。
她当然应该感觉到寒冷。
因为,现在下雨了啊……
而且,她……她……她正倒在水坑里啊!
纷纷雨点砸在乔行吟的眼皮上,冷冷的,令她清醒了一瞬。
她努力地睁开一只眼,却感觉到眼睛里传来一阵刺痛。
是脏水进了眼睛。
她正倒在混杂着雨水、泥水和血水的水坑里。
鼻子里,嘴巴里,满是腥味。
痛,好痛,这痛意如蠕动的毒虫,似乎要顺着她浑身的伤口,更深更厉地钻进她的骨子里,一口一口吞噬她的血肉。
恍惚之中,视线所及之处,她看到一个少女的侧脸,黑发混着肮脏的血水,凌乱地糊在她的脸上。
少女与她一样,倒在水坑里。
她要干什么来着?
对,起来,要起来,她要比这个少女更先爬起来。
她的手指在尝试用力,却只是徒劳地抽动,只剩下无力与狼狈。
“一七三,通过。”
不是在说她。
她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张开眼睛,朝身边望了一眼,是身边的少女爬了起来。
真地没有一点力气了,就这样吧,她阖上双眼。
“喂,起来。”耳边响起一道声音。
我不是喂,我是……我是谁?我是谁来着?
我……我是怜梦?
她再次睁开双眼,听到自己对着一位金面魔修冷冷道:“为什么选我?”
“哈哈哈哈,难道是想看看我在这里被调教之后,与你在伏圣殿里被调教之后,两者有何不同?”
说完这句话,她的眼前突然只剩一片漆黑。
她瞎了?
不然为什么眼睛明明是睁开的,却看不见人?
整个世界里,只剩下黑色。
或者说,是这黑荒岩柱中漫天的黑云,占满了她的眼吗?
云聚,云散。
云散,云聚。
真得好久了啊……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片白布。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为什么这次没有人,为什么这次没有她?!
风刮得她好痛,石刃也扎得她好痛,比任何一次都痛。
日复一日,她越来越恨,越来越……直想——
乔行吟额头的流光印忽然狠狠地烫了她一下,勉强夺回了几分神智。
那不是她。
一位脸蒙白纱的白衣宠陪,跌跌撞撞地从底楼向而二楼奔来。
他没有使用邀令,而是直接朝乔行吟身上扑来。
叮铃、叮铃。
这是悬挂在他身上的铃铛在叮当作响。
乐坊前厅的众人对这幕早已见怪不怪了。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各大乐坊内经久不衰、多次上演的经典剧目。
有些实力不错的宠陪十分中意谁,便故意于二楼行走间跌至那人身边。
若是乔行吟对这位“不小心”扑来跌往的宠陪亦是有意,又或者是“无能”拒绝,便会接住他,随他一同进入画阁。
玩得就是这种情投意合或强买强卖的二选一情趣。
白衣宠陪双眸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地盯着乔行吟。
乔行吟扶住白衣宠陪,扯下他身上悬挂的白色铃铛,在他耳边轻声道:“霨殿统,好雅兴。”
霨眸光微闪,道:“这次,这么快便能认出我来了?”
乔行吟道:“霨殿统的魔气劲厉,独一无二,见识过一次,令人难以忘怀。”
霨道:“那不知我这铃音,是否也独一无二,有没有唤起你搁置在角落的往昔记忆?”
“唉,你总是能让我感到意外,居然这么早,就醒了过来。”
“再想不起来,我真地要不高兴了。”
他对着乔行吟带着金色面具的脸左绕右看,似在端倪。随后,拨了拨乔行吟从他身上扯下后便一直握在左手中的白色铃铛。
铃铛又荡出几声。
“有些浪费了。你现在,岂不是没有完整地获得我特意为你奉上的观看体验?”
乔行吟闷不吭声,施展术法,隔离了两人所在的空间。
她不打机锋,“霨,你的变化很大。”
想到之前看到的一些片段,她道:“我不知道你……我以为你已经死了。”
“让你意外了,我总是苟延残喘,死不成呢。”
她道:“你现在……”想了想又改口道:“算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在这里?”
霨笑道:“哈哈哈哈哈,算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我只是抓住每一个可能罢了……伏五,我一直在找你……渊令、界门、影二七、黑荒岩柱、**窟……落空一百次,总得有那么一两次成功,对吗?”
“只要赌对了,后面一步一步,就好办了。”
极近的距离中,乔行吟甚至能听见霨的心脏砰砰砰跳得极快。
他解开脸上的面纱,妖冶的容貌邪气四溢,继续道:“我真高兴,看来即便模样不一样,给你一点引子,你还是能想起来的,不是吗?”
湿润的水汽,清冷的铃声,松懈的精神,相似的场景。
乔行吟将她感觉到的异常,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思考着导致她中招的桩桩件件。
乔行吟问:“这铃音……你结合了归原宗和开霓宗的功法?”
术业有专攻。
五宗之间,开霓宗三绝之一为傀儡,归原宗三绝之二为幻术、魂念。霨使出的铃音,既有开霓宗的控人之用,又有归原宗的幻惑之能,鲜明又突出地结合了两宗秘传,是故乔行吟有此种猜测。
霨故作惊讶道:“原来当时和我融在一起的那堆白骨,还有这两宗的出处啊。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多谢你今日告知。”
“那我也投桃报李好了。我可不像你们一样,有机会进入什么宗门。魔气、白骨、魔核、我……乱七八糟地搅一搅!拌一拌!就成啦!是不是很简单?”
他忽然抬手一挥,两条软软的魂影跌在桌旁。
那两条魂影,头歪在一边,显然生机全无。
是那两个刚刚与乔行吟交谈过的伏圣影。
霨道:“你不是说他们身份可能已经暴露了吗?”
“让他们回伏圣殿?那可不对。你不怕他们表面应承,背地使坏吗?”
“我已经帮你处理好了。”
乔行吟刚要低头便被霨强行固定住下巴,“我非常不喜欢,你看着旁人的样子。你现在可以只看着我了。”
他似乎极为畅意:“一七三,十九,五,这些都不是你的名字。你在外面叫什么名字?我不能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子吗?”
“要不要告诉我呢?你看,说不定我能帮上许多忙呢?”
乔行吟道:“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我是伏五。”
霨的脸上瞬间乌云密布:“你对我说过的。宁愿被别人叫‘喂’,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不要认同别人所给的代号。”
“你说我变了,你没变吗?”
半晌,乔行吟道:“霨,你魂内的魔气过于浓郁与混乱了。是成长,还是被吞噬,才是你需要关注的事情。”
不能做到对魔气收放自如的,往往是连三宫界都进入不了的低阶魔修。
但霨的情况不同,他有控制的能力,却似乎缺少控制的条件。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黑荒岩柱中的魔气侵袭的太久,又或者是短时间内一次性使用过太多枚魔核,他的魔气,如同沸腾的热水,随时在咕噜咕噜冒泡翻腾,而承装着他体内这滩沸水的容器容量不足,沸水已经满得都要溢出来了,随便晃荡几下,便能烫伤他人。
霨道:“这和魔气有什么关系,不要回避话题。”
他轻笑道:“要知道,你当年做的一些事情,我可从来没有说出去过哦。”转而眼神阴狠地盯着乔行吟,“还是说,你看不起我?”
乔行吟心里思量着霨扭曲的态度。
她道:“霨,我从来没有收回过对你伸出的双手。”
“你知道的,我有言禁蛊在身。待到一些事情告一段落,我会告诉你,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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