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最关心的人,就是你。
这句话砸进裴元序耳里,敲得她心脏都在震动。
她看着江礼然,唇瓣依旧又水润又红,唇下还戴着唇钉。
那颗透明树脂钉饰挂着水珠,在她说完话的那一刻,水珠滴下,滑落。
她看得见,江礼然的双唇在微微颤动,她也感受得到,自己的嘴唇也跟着微小地动荡。
热气升腾中,两人的脸靠得太近,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显得裹住身体的汤泉都愈发的烫。
江礼然的指尖就贴在她的耳根,掌心虚捧着她的脸,跟她无数次幻想过的亲吻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初春,万物复苏之时,可此刻是雪天,应当是最浪漫的时刻。
倘若这句话出现在昨天,出现在大年初三情人节当日,出现在一切秘密都不会有被瓦解的可能性之前。
她也许就会这么顺从地贴上去,勾着她的脖子,与她的唇负距离,与她的舌齿相接、缠绕,织一片只有她们知晓且不为人知的甜蜜的网。
交融她们的体温。
裴元序不动声色地咽了下口水,却在两人对视几秒后,缩回了被捧着的脸,转移起话题。
“城里不是不让在河边玩水吗?”她靠上石岩,问江礼然,“你小时候在乡下住过?”
江礼然收回腾空的手,也跟着移到石岩边,“emmm……”
思考片刻,她回道:“算是吧,暑假的时候去朋友家玩,就在苏城边上。”
说话时,她左手轻轻扶着台面,刚刚摸上裴元序脸的右手握成拳,指尖在掌心里摩擦,似乎还对那触感意犹未尽。
“那现在那个朋友呢?怎么样了?”裴元序很少听她提起她的朋友,于是问。
江礼然慢悠悠地将头枕上石岩台,望着上方堆积着雪的玻璃,深呼吸的样子如同在叹息。
“长大之后,人生轨迹都变了,大家在不同的地方生活,也就渐渐没联系了。”她平静地说着,头一动也不动。
裴元序看着她被雪光照射成琥珀色的双眼,缓缓拖出一句:“这样啊……”
这番话,让她想起了去伦城当交换生一事,不由得有些犹豫不决。
人与人的关系就像一片雪地,因冬季来临的机遇,一片片雪花聚集在一起,又因天气回暖,或是渗入土里,或是蒸发上空,被云盛走,带到世界各地,在不同的日期变成雨珠降落。
她怕她回来之后,也会和江礼然变成不同地区的雨,渐渐地没了联系。
但,她又准备好了说服父母的资料。
况且,她不想做一个一直被家人庇护着的,一事无成的大小姐。
“难以抉择”四个字盘旋在她脑里,许久后,便听身旁人说:“我们起来吧,泡太久对身体不好。”
裴元序没应话,只点点头,随即站起身,裹上一层厚浴巾。
四周的寒气一瞬间逼近,冷得她瑟瑟发抖,站上石岩台的双腿都不停颤抖,发红。
浴巾吸饱了温泉水,沉甸甸地贴在后背,江礼然站在她身后,赶忙拽下棉袄包住她的身体,又抓起干燥的毛巾擦着她发丝上的霜花。
听布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裴元序才想起自己在来汤泉池时,太过得意忘形,外套都没披就来了。
所以身上这件,是江礼然的。
“你不冷吗?”裴元序牙齿打颤,问道。
江礼然却没在意,只裹紧浴巾说:“我火气旺,不冷,你披吧,别感冒了。”
“好,”裴元序连忙挽上她的胳膊,快步往室内走,“那我们赶紧回房间吧。”
汤泉池离屋内也就几步路,可白雾岭的气温太极端,两人就像油锅里的热鱼,掠过的穿堂风好似把她们炒了一遍,脚步都磕磕绊绊,几乎是挤着进门的。
室内的温度温和许多,两人快速吹完头发,坐在床尾吹空调。
暖气吹得江礼然的脸热烘烘的,鼻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一声被裴元序听了去,脸立马沉了下来,“还说自己不冷呢,都感冒了。”
江礼然吸吸鼻子,晃着双腿,“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裴元序无奈地叹一声气,走到梳妆台前,从包里翻出药盒,取出两片感冒药,握在手心。
倒了杯热水后,她来到江礼然面前,将杯子与药一起递了过去,“呐,吃颗感冒药。”
不知怎的,江礼然接过药时摇头晃脑地笑了一声,“好。”
她仰头吞下药片,喝一口热腾腾的水,随后拎上包出了房门。
今天的行程是去滑雪场,裴元序在卧室里换上了运动背心与速干衣,再套上防静电的抓绒衣,捞着薄羽绒服与毛绒大衣便来到了客厅。
一出房门,就见江礼然盘腿坐在矮茶几前,面对着笔记本屏幕,手指不停敲击着键盘。
裴元序一愣,慢吞吞地走向江礼然,“礼然你怎么把电脑带来了?”
“做作业,要做一个旅游策划书的PPT。”江礼然随口回着,手依旧没停。
“嗯?”裴元序把手里的衣服往沙发上一摊,凑到江礼然旁边坐下,“那这个不是跟你们以前做的苏城旅游攻略一样吗?”
“差不多吧,很快就弄好了。”
文档页数从23跳到24,裴元序安静地坐着,看屏幕上导入图片,看字符迅速跳动着,转眼间几句话就这么呈现了出来。
果然,弹贝斯的手打字也很快。
她想着,转而望向江礼然敲击着键盘的双手,才注意到,她右手手背的那块瘢痕处,颜色明显比之前更深,轻微发褐。
“你手背怎么了?”裴元序皱眉。
“啊…没事,”江礼然揉搓着手背,想掩盖那颜色似的,“过几天就好了,应该是泡温泉泡的。”
闻言,裴元序却不信,质问她:“是冻伤了吧?你怎么不吭声。”
“没事啦,你没冻到就好。”江礼然笑笑,语气很是轻松,裴元序忽而觉得她好傻,眉头更紧了。
“真是的,我给你敷一下吧。”
说完裴元序就回到了房间,拿出管凝胶药膏,坐到江礼然身旁就抓着她的手涂抹。
药膏在手背上化开,裴元序边抹边问:“秋秋呢?”
“睡回笼觉呢,她说到点了再叫她。”
江礼然感受着微凉的指腹在她手背上一圈一圈打转,早已没了从前被触碰的羞涩,只任由手掌被裴元序抓着,左手还顾着划拉着电脑触控板。
裴元序没再说话,专心抹着药膏,心里暗自吐槽林序秋这懒懒散散的样。
不过这也算个惬意的点。
与朋友出门旅游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急急忙忙赶行程。
大家睡到自然醒,悠然地填饱肚子,在酒店里忽悠忽悠,歇一歇,消消食,然后才穿好外套背上包出门,闲适地去往游玩景点。
该走路时走路,该打车时打车,一天下来,除了满足感和意犹未尽的自由感,什么坏心情都不会出现。
三人吃完晚饭,天色已深,白雾岭的天很蓝,像是单独给黑色开了层蓝调滤镜。
伴着鹅毛大雪,三人顺道回了民宿,进门就脱下厚厚的外套,拎着睡衣去浴室里洗澡。
滑完雪的身体黏糊糊的,一番淋浴后,舒畅许多。
但滑雪毕竟是个运动项目,全身的肌肉难免紧绷又酸痛,裴元序护完肤就窝到了被子里,阖眼假寐。
江礼然说,要给她泡杯热牛奶,喝完再睡,她便安心等着。
稍顷,床头柜旁传来一声微弱的磕声,裴元序睁开眼,江礼然就坐在床边,见她醒来,端起牛奶就往她嘴边送。
裴元序撑起身慢饮着,喝完又缩回被子里,拍了拍床。
“你先睡,我还有些东西没搞完。”江礼然温声道,用纸巾帮她擦拭着嘴角。
裴元序没力气讲话,点点头,十分乖巧。
江礼然朝她一笑,留了盏暖黄的台灯,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顺手关上了门。
客厅里静得出奇,灯光也尤其暗,缕缕雾丝漂浮在空中,衬得那一点火光与方块状的白光甚是醒目。
江礼然站在房门口,望着岔开腿坐在沙发上的林序秋,有些疑惑。
“你还不睡啊?”她问。
林序秋将手中的手机往一侧别,举了举抽了半截的烟,“抽完就睡了。”
“那你早点休息啊。”江礼然叮嘱一句,示以晚安,随即转身走进洗手间。
现在她额外注意皮肤管理,倒也讲不出什么心理,就是人到了特定年龄,总觉得该好好捯饬一下自己。
为此她甚至还买了个小小的化妆包,用来装那些瓶瓶罐罐,不过带来白雾岭的,只有几支旅行小样。
按照美妆博主的教程,她先是用热毛巾敷脸,打开毛孔,而后取出一片面膜贴在脸上,静待十五分钟。
随之便是爽肤水、眼霜、精华液、乳液、面霜,一套齐全。
这样一趟搞下来,江礼然望着镜中的人戳戳脸颊,感觉皮肤都Q弹水润不少,嘴角也跟着上扬起来。
再出洗手间,客厅里仅剩些许烟味,看来林序秋早已回屋休憩。
但客厅里的暗灯尚且开着,江礼然只好不情不愿地走到玄关处,准备关掉这盏单控的灯。
可一低头,却发现原本该与林序秋回房间的那双拖鞋,正明晃晃地摆放在那,而她白天穿的那双马丁靴,不翼而飞。
江礼然立马察觉到不对劲,拽下衣帽架上的长棉袄和羽绒服内胆,踩上鞋匆匆出了门。
雪天这种特殊天气就很利于跟踪,雪地里满是脚印,恰好白雾别馆的每一套套房都是独门独户,一开门就能看见脚印的去向。
沿着那一排脚印疾步前行,远远瞥见,林序秋的背影。
她换了身衣服,穿的是长及小腿的黑羊绒大衣,头戴一顶黑色礼帽,金发从中泄到脊背,双手插兜,不疾不徐地走在雪地之中。
夜黑风高,雪刀片般划过,地里的松树寥寥几棵,风豁得大衣往后摆,人几乎要被雪覆灭。
却又在渺远的天地里挺着行走,给人一种冷硬而又空虚的、视死如归的荒寂感。
江礼然原想追上去,但望见林序秋突然停下脚步,远边走来一条黑影,便止住了动作。
那黑影离得太远,仿佛是从雪地的边界升上来的,在夜色里面貌融成一团,胸前的银发与全身黑衣随风一飘,活像棵摇曳的雪松。
江礼然能感受到那人正说着些什么,可那人明明离林序秋还有些距离,这让她非常摸不着头脑。
那人就站在松树下,而林序秋懒洋洋地歪头,从兜里掏出个银色小块,随后亮起一截火光,一缕烟雾飘起。
而后她一手插兜,一手夹着根细长的烟,继续前进,越过了那人的身影。
江礼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赶紧追上林序秋的步伐,跑着来到松树不远处,她才瞥见那人正倚着树干打电话。
“秋秋!”江礼然挎着大步将手往林序秋肩头一拍,迈到她身侧,“那人谁啊?”你怎么半夜出来。
后一句,江礼然没问出口,她知道两个问题一同道出,林序秋就只会挑一个回答。
林序秋头一转,瞥向江礼然,有些懵:“哪个?”
“刚刚过去的那个?”她问,往身后挑了挑下巴。
江礼然:“昂。”
“不认识。”林序秋略显无辜地摇头,直往前面走。
心中的疑点还没解完,江礼然紧跟她的步伐,追问:“那你怎么这么晚出来?”
她笃定,昨晚林序秋,也是那么出来的,不然以她那爱睡大觉的习惯,根本不可能清早出门买烟。
可林序秋却一脸平静地道:“去喝酒啊,听说下边有个白酒馆,可香了。”
喝酒……需要这么偷偷摸摸的吗。
江礼然不死心,接着问:“真是去喝酒的?”
林序秋没正面回答她,摆出一副既意外又兴奋的表情:“你也想去啊?”
没等江礼然回应,她便怼了怼江礼然的胳膊,“走吧。”
…………
昏暗的小酒馆里,麦谷香四溢,人群高谈阔论,爽朗的大笑声在耳边回荡。
这家酒馆位于山脚,木房子,墙体很厚,看样中间有层砖墙,御寒能力极佳,进门便让人想脱下厚重的外套。
来客不止她们这样的游客,还有些本地的小年轻和大妈大爷,把小小的木屋挤成浓缩的谈笑现场。
因她俩人少,酒馆老板将她们安排在一个犄角旮旯的位置里,两面靠墙,用一扇帘子围成一个有圆角的方形。
加上中间的小方桌与面对面的弧形椅背沙发,这里沦为一个隐蔽的、圆滑的、方正的、有直角的论场。
林序秋坐在墙与墙形成夹角的内侧,掏出烟盒点燃一根寿百年,吐出的烟雾迷蒙住视线。
江礼然则坐在帘布圈围起的外侧,背靠棉麻软芯的椅背,甚至能听到身后那桌,碰杯畅谈的声音。
烟雾散去,江礼然看着桌上半开的私用银烟盒,里面露出的烟身异彩缤纷,突然问道:“这烟很贵吧?”
林序秋夹着烟往后靠,“还好,五十六十七十……都有卖的。”
“这价格还有不一样的?”江礼然不理解。
林序秋抖抖烟灰,强调:“外烟,代购叫价有高有低,看人下菜碟喽。”
“哦,外烟?”江礼然反问,“白雾岭还有卖?”
此话一出,林序秋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今早从外面回民宿的借口就是买烟。
“……你是不是只会套话?”白雾从林序秋齿缝溢出,没来得及过完肺的烟状有些散,团团飘。
江礼然倾身,注视着对面人的双眼,手指搭在酒杯上,直言:“所以你昨晚去哪了?”
“这还要你管?”
“不说就算了。”江礼然撇嘴倚回靠背,不满是真的,好奇也是真的。
但也仅限停留在好奇这一步了。
现在她纠结的,萦绕在她脑里迟迟未消退的事,是另外一件。且定要得到些什么答案,她才能安心,才能舒心。
烟头飘白雪,被掩埋的火星浮露出来,江礼然盯着细长雾丝随着烟体的移动,而拖出的一道丝带形螺旋升起的痕迹,斟酌了半晌。
她垂着眼帘,咽了下口水,“秋秋,谢帆那个事……”
“打住!”林序秋夹着烟的手掌一抬,截断她的话,“我这几天来一直有个疑问啊,想来想去也没想通,我先说。”
江礼然一噎,“……你说。”
“嘶——”林序秋酝酿了一会,紧盯着江礼然的脸,好在话语间勘察她的神情变化,“那会不是清明放假吗?你怎么知道我带手机?”
按理说,旁人都会觉得,她跟学妹说的,是放假回去后把学习资料发过去。哪能联想到她在此之前就手握手机?
江礼然闻言轻笑一声,抬眸看她,“为了套你的话。”
“Iris是你的英文名吧?”见对方无所回应,江礼然接着阐述,“之前我在元序手机上看见过,后来我们加了好友,我看你的头像也对得上,当时就有点怀疑。”
林序秋抬眉颔首,示意她继续。
只得听江礼然说,去年清明节当天,学校停电,裴元序担心她晚上一个人在宿舍害怕,将自己的手机交给了她。
而后那晚她与裴元序一同在手机上看电影前,为了连接“一起看”这个功能,她几乎把所有软件都点了一遍。
于是便无意间看到了,封校期间裴元序与备注为“Iris”的人的聊天记录。彼时江礼然尚不知“Iris”就是林序秋的事实,但这一事,却在她心底留下了烙痕。
“不过带手机这个事,不会有人想到阴谋论这方面的吧?”江礼然砸着舌尖上的酒香,提出重点,“主要是你们发的消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
林序秋拎着酒杯笑,“呵……那可不,专属暗号嘛。”
江礼然无可奈何地摇头:“反正我看不懂,就记得是一些什么点、什么长横短横的,但我查过了,不是摩斯密码。”
“都说了啊,专属,只属于我们的秘密通话。”
林序秋故意在桌上敲出几串节奏,长长短短,在酒馆里听不真切,惹得江礼然顿时翻起一个白眼,“嘁。”
周围的喧闹声盖过指尖敲击桌面的哒哒声,风情十足的酒馆内,连灯都是复古油灯,两人这桌仅在上方挂了两盏,微弱的光源让密闭的空间恍若暗无天日。
过于黑暗的场景,会让人在一瞬间忆起许多往事。江礼然始终很庆幸,自己有了写日记的习惯。
一页一页飞速往前翻,江礼然脑里盘旋着,高三时裴元序发烧的那天——
她与林序秋在裴元序班级门口打了个照面,那是第二次正面见到林序秋,吊儿郎当的步调,被错认成烟的白色钢笔,以及,林序秋说的找裴元序有点事。
可之后林序秋却带来几包牛皮纸装的草药,往裴元序书桌上一撂,聊了几句便拍拍屁股走人,好像根本就是没事找事。
转眼到夜晚,那分明就是用来退烧去火的草药包,裴元序却执意不让她拆开,好似里面裹着的不是草药,而是某种她永远不能触及到的秘密。
那几包草药,江礼然不是依稀记得,是分外记得清晰。上边印有雪山样的花纹。
现如今看得多了,她也懂了,雪山,是林家的族徽。
依稀记得的,大概是,那晚她在睡梦中,听到了宿舍门连连开关的声音。
具体要干什么?江礼然不清楚,唯一确定的是,那个时间点,恰恰与裴元序和“Iris”的聊天记录的某一时间对应。
要么进来的是林序秋,要么出去的是裴元序。
只是这声音是否是自己的错觉,那就另当别论了。
江礼然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改变内心戏纷杂的坏习惯,她太想真正意义上地了解裴元序了,时间不过就短短这么一瞬,她竟然可以想这么多。
或者说,这些东西就像烦人的苍蝇一样,一直在她耳里脑里心里响。
“还有吗?”林序秋干下一口酒后问,简直像神医良药,霎时将江礼然吵嚷的大脑拽回来,回到她们原本的话题。
谢帆,嗯对。带手机,嗯对。
江礼然感觉神志像喝完一口烈酒后,迅速被人硬生生喂下一碗解酒汤,乍然来劲了,“有啊,怎么没有。”
“让我觉得最不对劲的,就是谢帆那个事,我们被通报批评那天,元序从你那里拿回来了我的笔记本,就说明你俩在那天见过,结果你居然说你不知道谢帆的事。”
“明明你跟元序关系那么好,你没问,元序也没跟你提,跨年那天她才说。”
“这就让人觉得很奇怪啊。”江礼然一口气说完,都不带停的。
见林序秋歪着头冷眼对视过来,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江礼然撑着桌面逼近,又道:“而且啊,你知不知道,我给你的那个笔记本里,夹了张纸条。”
“纸条?”林序秋直起腰身,二郎腿都不翘了,只皱着眉眼寻思。
瞧她这般,江礼然如意了,靠回沙发,“对,祝你金榜题名的纸条。”
“结果本子是回来了,那张纸条你居然没拿走,还夹在里面。”
“我就猜那个笔记本,”江礼然抬眼,断言,“你根本没看过。”
坐在对面的林序秋笑一声,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烟也不抽了,只光拎着盛满酒的酒杯,指腹摩挲着杯口。
继而江礼然解释道:“那天元序跟我说,你把笔记本复印下来了,如果真的看过,真的复印了,那张纸条还会在那个本子里?”
林序秋嗤笑着摇晃手中的酒杯:“你就没想过,是我重新塞回去的?”
这点江礼然自然考虑过,但她又不傻,一字一句地说:“重新塞回去的话,一般不会还在原位吧,毕竟你复印了。塞回去,大概率是随便翻一页塞,难不成塞之前,还要记住我到底是放在哪一页吗?”
林序秋对这逻辑无言以对,敢情自己高三时没复习的事,是在这情况下暴露的。而后续江礼然察觉到的反常,不过是连锁反应。
“你推理小说看多了是吧?”她揶揄道。
“可能吧。”江礼然点头,拎起酒壶满上一杯白酒,“其实我一开始真的不在意的,只是后来我觉得,元序好像什么都不跟我说。”
透明酒液在杯里旋转,她看着那,将酒杯放在身前,有些惆怅:“我跟她认识这么久,对她的事都一知半解,大部分事情,她都会绕过话题,或者只对我说一半。”
这话听到林序秋耳朵里,莫名对她产生些欣赏之情,故而笑一声,挑着尾音:“还是发现了啊。”
抿下一口白酒后,她接着道来:“她这个人从小就这样,就算是我,她的发小,也不能说完完全全了解她。”
“其实……谢帆那个事,我一开始真不知道。”事已至此,她坦白了,“她没跟我说。”
“是通报批评过后,我才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说她受了欺负。我就在想,她是不是不想让我担心,才没说的。”
她摸起银制烟盒里的一根烟,叼在嘴里,含糊却字字清晰:“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江礼然一直埋头细心聆听,见林序秋突然没了下文,倏地抬头:“嗯?”
“就说到这吧,剩下的你可以自己去问她。”林序秋散漫地回一句,抄起打火机点燃齿间的烟。
江礼然被她这“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的行为搞得火大,“你是不是有病啊!听得正入迷呢。”
“你管我?”林序秋唇角上扬,表情尤其欠,“你当这是电影大结局啊?”
“罚酒!必须罚酒!”
“喝就喝呗,又喝不死我。”林序秋挑衅似的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然后枕着沙发靠背,云淡风轻地道,“要我说啊,你喜欢一个人,想更了解她,那就去问她本人啊。”
这道理江礼然又何尝不知道,她叹着气,说:“就是怕她不跟我说啊……”
怕的不只是她不跟自己说,更怕问出那些问题,道出那些自己的猜测后,两人的关系会变得面目全非。
林序秋清楚她的顾虑,毕竟自己也深处漩涡当中。
于是她深吸一口烟,直直吐出一抹烟雾,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是她本人都不愿意说的东西,我又有什么义务替她说出口呢?你这样,算是侵犯**,我也是。”
沉思许久,江礼然垂着眼,鼻翼叹出一口长气,“说的也是。”
眼皮底下,是桌子上的白酒壶,白瓷瓶身让人看不见里头还剩多少液体。下酒小菜分别装在小瓷碟里,盐味花生米和干椒牛肉干几乎没被碰过,堆得满满的。
烟灰缸搁在酒壶右手边,里面没有七横八竖躺着几个烟头,有的只是一截粉色烟嘴。灰白色的烟灰还保持着圆柱状,似乎一碰就碎,明显就是被它的主人抽过一半后,放置在缸里,由着它自生自灭。
“还喝吗?”
气氛烘托到位,林序秋这样问她,亦有赶客之意。
“不喝了。”江礼然起身,顺便卷起搁置在身后的棉袄,“我该回去了,我怕她又做噩梦。”
说着她披上了外套,裹着围巾往屋外走。
夜很深,冷冽的气息将呼出的每一口气都化为白雾。
江礼然整个人埋在棉袄与围巾里,手插进口袋,在小酒馆外停留片时,心神恍惚。
她之所以三番五次地纠缠林序秋,想要套她的话,全然是为了探寻裴元序的内心深处,她才不在意富人之间的各种纠纷,她压根就不想掺和。
那些谜题串联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她看得见摸不透的裴元序。
但,林序秋的话竟不无道理。
想要了解一个人就去询问本人,旁人没有义务告知。
江礼然望着白茫茫的、一望无际的雪地,一股空茫感席卷周身。
她轻轻呼吸,她深深呼吸,吸进来的气凉得喉咙痛,吐出去的气形成一串白烟,好似她把雪风当成烟卷吸入肺部,换来一丝她还活着的实感。
一丝她还与裴元序活在同一个世界的错觉。
屋外的确比屋内更冷,听着室内源源不断的谈笑声,更加显得雪地寂寥。
站得久了,江礼然终于动身,抬起僵硬的腿脚,一步一步往前走。
忽而望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黑大衣的女人,长银发雪一般白,脸被罩在黑色礼帽里,只露出红如血的双唇。
伴着呼啸的风雪,她揣着兜走近,尖头皮靴踩得雪地咯吱咯吱响,很强烈的压迫性。
江礼然与她擦肩而过,霎时间掠起一阵风,带起两人一黑一白的长发。
与此同时江礼然的眼神瞥向她,瞧不清脸,却能瞧见,她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指压低了帽檐,径直离去。
这打扮、这手套,好熟悉……
江礼然的目光随着女人的背影去,看她走向小酒馆,推开大门,消失在酒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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