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岭毕竟位于北方城市,在冬季,风雪可谓是家常便饭,几乎日夜不歇。
纷纷扬扬地,雪夹杂着冷空气散落于每一个角落,直至裴元序拉开客厅窗帘的那一刻,雪依旧没停,顶着日光的反射就漫进她眼里。
强烈的雪光顿时刺得她团起眉眼,片刻后她才适应那光线,缓缓舒开眼睛。
所幸昨夜噩梦没再来打搅,她今天起得还算早,可以慢吞吞地泡一杯卡布奇诺喝。
她刚洗完漱,捧着暖热的咖啡杯,就回到了卧室。
床上的人还没醒,沉睡之中双手都环抱住一坨被子,像是把那被子当成了裴元序本人,抱得极深、极紧。
坐在床边端着咖啡,裴元序望着江礼然的睡颜,看她脸红扑扑的,打了腮红一般,很是可爱。
她便不由得伸出食指,插进江礼然攥着被子的手掌中,在她手心里轻轻摩挲着。
似乎是在梦里感到痒,江礼然捏得更死了,裴元序就这么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食指被锁住,险些抽不出来,笑意霎时从心底兜上脸。
喝完手中那杯咖啡后,江礼然依旧没醒,裴元序等得有些无聊,开始下床给自己找点事做。
房间里,一切都很整洁,唯独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莫名多了几件江礼然换下的衣服,乱糟糟地搭在椅背上。
裴元序走上前来,捞起那几件衣服,准备挂进衣柜里,却摸了一手口红印。
那色号极其艳丽,一看就不似江礼然前日里涂的那根。
裴元序蹙眉,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扯了张纸巾,擦掉手上的口红印。
随即她拎起棉袄的肩线,抖开团着的衣物,一抹猩红猝然闯入视线,在衣袖上横着蜿蜒延伸。
从哪蹭到的?裴元序猛地攥紧衣料,幽怨地回头,瞥向正在床上睡得香甜的江礼然。
竟然还这么安逸地睡着,真不知道昨晚去哪鬼混了!原来说的有事没做完,就是这个吧!!
裴元序将棉袄一甩,拍照留痕,但气归气,她还是替她掏了口袋,打算先将脏衣服送去清洗。
可刚把兜里的东西掏出,她却发现那团皱巴巴的纸巾里,突兀地藏着颗银色子弹。
裴元序眉头一紧,从中挑出那颗子弹,在手心里掂了掂,重量比实心弹轻些。
而捏在指间仔细端详,弹头还在,看样里面的火药早已被掏出,应该只是颗弹壳。
银白壳身泛着冷光,转着看一圈,裴元序骤然顿住了动作。
只见一个“OPEN”的刻痕横躺在弹壳上,边缘处还有些许划痕,结合前边的口红印来看,分明就是有人为了些什么,故意塞进江礼然口袋里的。
毕竟,人脱下衣服后,不一定会搜兜,但衣服被口红弄脏了要洗,免不了把口袋里的东西清理一遍。
就算是神经大条,忘记摸索兜里的东西,就把衣服塞进洗衣机里搅,再掏出衣服后,不论是何人洗的衣服,那颗子弹依然会被注意到。
很严密的行为思路,想必子弹壳里的东西,尤其重要。
裴元序不动声色地将子弹壳滑进自己的口袋,转头叫来了民宿工作人员,笑盈盈地让她们把那件棉袄带去清洗,顺便要了把美工刀。
随后她立马躲进洗手间,“咔哒”一声反上锁,将子弹壳放在洗手台上,一手卡紧弹身,一手用美工刀撬开弹头。
意料之中地,刀抵着弹壳接缝稍一使劲,弹壳瞬间一分为二。
与此同时,一条卷成螺旋状的纸条弹了出来,缓缓抻开,一句红墨水洇成的话,呈现在眼前。
——裴元序,你了解她多少呢?——
这个字迹……
裴元序只一眼便有了答案,指甲死掐着纸条边缘,后槽牙都不自觉咬着颊肉。
只是这句话,意思模棱两可。
如果是猜测到这颗子弹壳会落到自己手心里,那纸条前面的“裴元序”,就只是对自己的称呼。那就是在问自己了解江礼然多少。
如果这颗子弹壳就是为了给江礼然的,那意思就是……在问江礼然了解自己多少。或者说,是暗示江礼然,自己内心有着那些不为人知的一面。
这个疯子……裴元序暗骂道,想起曾经在教堂废墟里,那疯子自杀式地握着左轮手枪,最后一次念叨自己的全名。
她这次回来,明显就是来找茬的。
裴元序心慌意乱的同时又气愤,全身颤抖着把那张小小的纸条对半撕开,又撕成四分之一的大小,接着八分之一、十六分之一……
直到纸条完全撕碎成雪片,飘落着被她扔进马桶,她久按下冲水键,指节都发白。
“哗——啦”,水漩涡似的吸走纸屑,带走那些烦躁不安,最后马桶里干干净净,一片残骸都不见,裴元序才放下点心。
水流轰鸣,积攒着水箱,她撑住洗手台的大理石表面,抬头望向镜子里,那人的脸庞。
那人披散着头发,面色白煞,唇色也变得暗淡,整个人形如枯槁。
恍惚间,耳膜穿过一道呼啸的枪响,裴元序倏然闭上眼,胃又开始不舒服了,搐着绞紧,仿佛是有一根钢筋极速拉紧胃部的软肉。
她弓起背,咬牙捏死拳头,从上至下地刮擦着肚子,一遍又一遍。
腹部的皮肤被她搓得火辣辣的,想也不用想都已经擦出红痕了,她终于停下,舒展开眉眼。
镜中的人与她面无表情地对望着,脑子放空半晌后,她提起一个笑,笑得温柔至极,标准至极。
随后她伸出手,从容不迫地整理着散乱的头发,将其别到耳后,转而把开启的子弹壳收好,转身拧动门锁,下拉门把手。
带着浅浅的笑意,裴元序回到了卧室,江礼然也才刚醒,正揉着眼从被窝里坐起来,睡衣的领口都歪向一边。
裴元序立马扑到江礼然旁边,嘟着嘴委屈巴巴地撒娇:“我饿了。”
她几乎整个人都拉坠着江礼然,头贴在她肩膀,仿佛这只是个照常的甜腻的早安方式。
江礼然笑了下,声音因刚醒而沙哑:“那我现在起来给你做。”
裴元序头一歪,往她的胸口上蹭,“不要,我想出去吃。”
“你想吃什么?”江礼然替裴元序拨开挡在眼前的头发,问她。
裴元序头一仰,甜滋滋地反问:“你想吃什么?”
江礼然突然觉得好笑,混着睡意的泪星都溢了出来,微微湿润着眼角。
“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emmm……”裴元序再次把头贴在江礼然胸口,手指在被褥上画圈,眨巴眨巴眼。
见状,江礼然腾出只手抱住她,揉搓着她的肩头,轻声道:“拿不定主意的话,我们就先出去看看吧。”
“好~”裴元序拖长音调,头又抬了起来。
收拾一番后,两人各自拿着外套,正要去玄关处换鞋时,裴元序突然停在客厅边上,望向林序秋房间紧闭的房门,问道:“秋秋呢?”
其实她知道林序秋此刻不在屋内,不然那颗子弹壳,也不会被那人放进江礼然口袋里,想必是昨天半夜江礼然跟林序秋偷跑出去时放的。
“应该还在睡觉吧,她昨晚喝酒去了。”江礼然没回头看,直往玄关处走。
裴元序收回目光,跟在江礼然身后,假装不经意地问:“她去跟朋友喝?”
江礼然弯腰换着鞋,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她一个人去的。”
“这样啊……”裴元序暗自思忖,看样子,江礼然昨天只是与那人打了个照面,没正面接触过。
她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些许,踢掉拖鞋,一脚踏进雪地靴里。
但,江礼然为什么要骗她?隐瞒她半夜与林序秋出门的事实?
两人在噤声中套上外套,裹好围巾,揣上房卡出了门。
漫天的大雪,清早的雪地里甚至没有一个脚印,好似一切都被风抚平,除了两人挽手走过时,留在身后的一串印记。
热汤饭端上桌,江礼然拿了两只小碗,帮裴元序盛出些晾凉,热气就在两人之间朦胧。
她怕她直接吃,会被烫到,只一勺一勺地舀出,像个娴熟的机器人。
两人挖着小碗里的汤汁米饭,缓慢地送入嘴中,互不搭腔,就这么吃着,恍若回到了高三因疫情成为室友的那些天。
那会也跟现在一样,两人处于同一个空间,但平日里根本毫无交流。
唯一有交集的地方,是零食包装上的便签条,是此时面前的那两碗砂锅热汤饭。
热气上升得好高,成为雾霭化在空气中,化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空,将两人隔开。
虽只离了一张餐桌的距离,却觉得都离彼此很远。
江礼然心有所想,偶尔望向裴元序,嘴唇张开几次又闭上,硬生生把那些疑惑裹着汤饭在齿间咀嚼,心神不宁地咽进肚子里。
…………
今天的游玩行程开启得比昨天晚,江礼然和裴元序都在外吃完午饭了,才见林序秋大老远地跑来雪地摩托的体验场地。
今早的那些事和漫长的等待早就让裴元序对此兴致缺缺,她独自坐在租赁大厅旁边的休息室里喝下午茶。
无论江礼然怎么左劝右劝,她就是不肯起身,只捏着咖啡杯的杯柄望向窗外,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江礼然无可奈何,连声叹气,只好先跟林序秋去租赁大厅签安全协议。
两人换好骑行服,拎着头盔来到了雪地上,面对野豹般庞大的雪地摩托车,林序秋一脚长腿就跨了上去。
“上来,我载你啊。”头盔夹在腋下,林序秋手一挥,招呼着江礼然。
江礼然犹豫地看着那辆黑色摩托的履带,眉心紧蹙,不由鄙夷道:“能行么?”
“啧,”林序秋不耐地别她一眼,“老娘以前玩赛场的。”
说得倒挺有实力,但江礼然可不想死,至少不想在异乡把身体摔个稀巴烂。她瞧瞧后座的皮革,又瞧瞧林序秋对着雪地摩托一阵操作,纠结半分。
车子发出阵阵低吼,像猛兽盯住猎物后蓄势待发的攒力,一时间,江礼然觉得,与其让一窍不通的自己来骑,不如就病急乱投医,干脆上林序秋的车算了。
扣紧头盔,她磨磨蹭蹭地探出脚,跨坐到后座上,还不忘提醒林序秋一句:“那你小心点。”
林序秋烦了,咔一下戴上头盔,往外支下巴,“信不过就下去,让圆圆来。”
“我不。”江礼然赶忙一把抱住林序秋的腰,怕死的同时也藏着那么一颗小小的私心。
她才不想让裴元序坐林序秋的车,因为难以避免地,肯定要抱住她,就像她现在这样。
嗡地一声,车咻地飞了出去,风啪啪地抽在头盔和骑行服上,眼前的镜片都结了一层雪霜。
起初江礼然没敢抬头,攥死林序秋的衣服,直往地上划拉出的两大条痕迹看,张大嘴哇哇大叫。
后来渐入佳境,在颠簸与飞跃中,她开始仰头看澄澈的天空,环顾沿路此起彼伏的冰川和河流,太阳似乎都在扭动。
一圈下来,江礼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爽感,仿佛灵魂被抽取,可以肆意飞往名为自由的境地。
雪地摩托停在山间,江礼然摘下头盔,发丝都在飘扬,她拔高声音感叹着:“骑摩托原来这么爽吗?”
“你这叫坐摩托,不叫骑。”林序秋吐槽着,跨下摩托,“你爸没载过你啊?”
闻言,江礼然大惊失色,身子往后仰:“你怎么知道他有机车?!”
林序秋晒日光浴似的倚到车头上,隔着头盔的护目镜,无奈地瞥江礼然一眼。
“玩摇滚的不都这样么?轿车可以没有,但机车是标配啊。”
“也是。”江礼然点头,“不过我真没坐过,他嫌我太小,不让坐,所以那是我妈的专属座位。”
林序秋忽地笑了,扭头仰望天幕,语气欣慰:“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
“放心什么?”江礼然不解。
林序秋:“提到她们你不难过了啊,不惆怅了啊。”
江礼然侧坐在后座,姿势放松,遥望着冰蓝的山巅,语调出乎寻常的平淡:“都过去这么久了,随便,反正现在跟孤儿似的。”
林序秋大笑:“哈哈哈哈哈哈,我们三个人里面就有两个‘孤儿’。”
就算说了这么多话,她依旧没摘下头盔,宛若在用这种方式遮挡住面部表情。
自嘲在某种程度上,大抵是能瓦解掉一部分浑浊不堪的忧郁。
于是江礼然也笑了,嘴角提起的弧度极浅,笑音也不过是几口从鼻息里喷出的气。
两人一同眺望山川河流,享受着她们作为“孤儿”的自由。
“回去我教你骑?”沉默之中林序秋突然提议,终于摘下了头盔。
“嗯?”江礼然没听清似的。
“你不是觉得很爽吗?”
“可以啊。”江礼然爽快答应,心中涌入一股冲刷战后的清泉。
她好像,在此刻,真正地与林序秋成为了她所说过的,“关系极好的朋友”。
先前她还担心,林序秋东躲西藏的是在暗地里讨厌她,原本想做些好事,来改变林序秋对她的看法。
却不料中途发现了,林序秋和裴元序秘密的冰山一角。
或许在某种意义上成为“共犯”,才是人与人之间维系长存的友谊的终极方式。
因为不可分离,也不可叛变。
一天的行程结束,江礼然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孤儿”二字。
她之所以对谢帆这事如此耿耿于怀,不仅是因裴元序遭受到了她们的暴力倾泻,还是因她们曾对自己语言围剿。
“孤儿”,是她们对自己父母不出席办公室教育的攻击。
事发当天,她们几个学生被主任支出政教处后,身着常服的管家便将江礼然与裴元序,安置到一间无人使用的教师办公室。
崭新的办公桌椅,一顿令人垂涎三尺的六菜两汤,似乎还历历在目。
两人正安闲地吃着晚饭,谢帆猛地带着黄语闯进来,瞧着那菜冷笑。
“呵,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江礼然气不打一处来,瞪谢帆一眼:“怎么?你没吃过六菜两汤?”
谢帆趾高气昂地架起双臂,翻着白眼道:“谁稀罕呢,没人要的孤儿!连饭都要捡别人吃的。”
“你没被打够是吧?”江礼然一戳筷子,正要起身,却被裴元序按了回去。
印象中裴元序光光轻拍着她的背,面无怒色,也不发言。
见状谢帆更肆无忌惮了,伸着脖子吆喝:“孤儿就是孤儿,说什么都是孤儿。”
黄语倒是怯弱得不敢抬头,拉了拉谢帆的衣角,声音黏糊在口腔:“好了……你别说了……”
谢帆却没领情,一把甩开黄语的手,不依不饶地怒骂着“孤儿”二字。
最终还是管家走上前来,微笑着表达雇主未言未动的底层意图:“同学,说话要注意点分寸,我想你爸爸应该教过你的,没有的话就请先出去吧。”
此话一出,谢帆瞬间应激:“你说谁没有爸爸呢!”
管家抓过谢帆的手腕,依然保持着职业微笑:“教养不好,有没有都是那回事,请你出去。”
污秽被清理干净,那晚江礼然才与裴元序好好吃上一顿晚饭。
江礼然记得当时,她还误以为那位管家是裴元序的某位亲戚,一个劲地乐呵,拉着管家夸了好久。
之后便是,谢帆无头无脑的道歉。
“很抱歉打扰到各位老师与同学的课间休息,我是高三五班的谢帆……”
广播声传遍整个学校,滋啦啦的音效,其中夹杂着调整话筒的磕碰声。
“对于昨天发生的那些事,我有一点想要补充。”
“江礼然同学,实在对不起!我那天不应该对你的家庭进行羞辱,更不应该在检讨时忽略掉这些话对你的伤害……”
“再次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希望你能听见,也希望你能原谅我……实在抱歉……”
“这种人居然还会道歉。”江礼然在小卖铺拎着薯片袋,转头朝一旁的裴元序嘀咕。
“emmm……”裴元序面露难色地笑笑,“可能她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嚣张跋扈的人不可能在这么短短一天内,心甘情愿地主动道歉。
江礼然靠在床头,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发呆,落地窗前的绝美雪景都对她毫无吸引力。
注意到她在愣神,裴元序放下手中的热牛奶,掀开被子窝进床铺里,“想什么呢?”
绵柔的嗓音切断了江礼然的心绪,她缓缓偏过头,提出话茬:“元序,谢帆你还记得吗?”
裴元序忽闪着双眸,轻轻点头:“嗯,怎么啦?”
“我现在有点怀疑,”江礼然直视着裴元序的双眼,似要透过她的眼底窥见什么,“她真的只是被停课了吗?”
“啊?”裴元序一怔,回忆如狂风暴雨般侵袭。
“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忘了呀?”
空旷的教学楼大厅,裴元序止步在距离谢帆两米处,笑吟吟的。
彼时是大课间,谢帆刚从暴晒的主席台下来,广播里甚至还放着课间操的歌曲。
她正准备回教室收拾东西走人的,没成想在这种地方遇见裴元序,火气滋溜蹿红整颗头。
“姓裴的!你什么意思?现在我被停课了还不够吗!!”
“嗯~……”裴元序手指卷着发尾,俏皮一笑,“是不够~”
她一步步逼近谢帆,无辜地撇下眉,声音轻得像雪:“言语霸凌也是霸凌啊,你跟受害者道歉了吗?”
“刚才在台上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谢帆的指甲掐进掌心,身体绷得好似要弹出去。
“嗯哼,字数倒是挺多的。”裴元序给予肯定,随即将手指放在嘴边,仍然是绵甜的语调:“可是啊,你要道歉的人可不止我一个哦~”
“难道你要让我去跟那个女的道歉吗?我告诉你,根!本!不!可!能!”
闻言,裴元序以一种悲怜的眼神看着谢帆,柔声柔气:“同学,你有点不太礼貌,人家有名字的。”
“江礼然,名闻由昔者,礼进合欣然。”她偏过脸去说着,扫了几眼空落落的楼梯间,忽然回头。
“啊~是我想得不周到了,你应该是——”裴元序笑逐颜开,“听不懂?”
“你!你……!”
见谢帆气得发抖,裴元序故意将耳朵凑近,“嗯?你想说什么?”
“……让开!”谢帆把手一挡,猛然推开裴元序,“我要回教室了。”
她跨着大步离开,裴元序背着双手立在她身后,头也不回,嗓音冷了下来。
“高三五班谢帆同学,如果你想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好好在学校里上课,我可以拉你一把。”
“如果高考对你来说真的不重要的话……那请便。”
听身后的脚步声停下,裴元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着:“不过有件事我倒是可以提醒你,你现在出了这个学校,只会死得更惨,兴许赶不上今年的高考了。”
“要不再复读一年?”裴元序转身,就见谢帆苍白僵硬的脸,她微微一笑,又问:“能考上吗?”
“你要干什么?现在可是法治社会。”谢帆定在原地,表情几近恐惧。
裴元序向她走去,平静地道:“不是我要干什么,是有人要对你干什么。”
谢帆突地冲上前,抓着裴元序的手腕发狂般拉扯,“是你指使的对不对!是谁?到底是谁!”
“嗯……好痛……”裴元序蹙着眉抽回手,捏着手腕时蓦然掉下几颗泪珠。
随后她指了指头顶,神色霎时恢复平常,“有监控哦。”
谢帆怔愣地看着她,一时竟吐不出半个字。
“谢帆同学,我可不像你哦,随便指使人,我只是听说你惹得人太多了,来善意地提醒你一下。”
说着,裴元序缓慢地凑近谢帆的耳朵,低声道:“具体怎么样,看你,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毕竟那么多恨你的人……”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补充道:“我一个都不认识。”
课间操的歌声在此刻停止,零星几个同学的打闹声从外边传来。
谢帆的内心防线崩溃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颤抖着问:“要我做什么你才肯帮我?”
裴元序再次贴到她的耳边,悄声说着:“广播室的门开着,至于做什么……”
她截住了话,直起身笑道:“我想我早就说清楚了。”
“拜拜啦!我赶着去小卖铺~”裴元序挥着手,蹦蹦跳跳地离开,留谢帆一个人站在原地。
然而,裴元序当时并没有履行任何承诺,谢帆停课了就被停课了,后面发生什么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先前是因为自己不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才遭遇不测。
那这次这招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很公平。
她不过是想让谢帆给江礼然道一句歉,其他的……
她自知林序秋会解决。
两人一同长这么大,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林序秋是个什么样的人。
平时看上去随性而为,但睚眦必报。
不及时跟林序秋提及此事,单纯是因为没有必要。
她只需要在所有人面前保持温柔、善良、随和、乖乖女的形象即可,其他的,自会有人安排。
况且,她的沉默,更会让林序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更加剧对谢帆等人的报复。
用鲜花般的翅膀花色隐藏自己,是她生存的必需品。
但,江礼然此刻居然这样来问她,到底是哪里疏忽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裴元序坐在床的一侧,睁着清亮的眼眸与江礼然对视,佯装困惑。
江礼然思量片刻,怕道出林序秋的名字后两人又吵架,含糊道:“一种感觉吧。”
裴元序哼哼笑了几声,“你就那么相信自己的感觉啊?”
“当然了,不靠感觉的话,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好笨啊~”
“我才不笨呢,笨的是你。”
“啊?什么意思?”裴元序心头一紧,僵着表情看江礼然。
江礼然抿着嘴抑制住笑容,微微靠近她,“意思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裴元序气鼓鼓地把被角一推,抱怨:“什么嘛!又说我小!”
“本来就是啊,你是我们三个里最小的那个,不仅年龄小,体格也是小小的一个,而且最单纯。”
见话题顺利绕了过去,气氛得以缓冲,裴元序轻声说:“你也很单纯。”
不知道那天我利用了你……
江礼然含着笑看她,随即低下眸子,沉寂片时。
她又抬眸,最终鼓足勇气问:“你指的‘单纯’,是我不够了解你吗?”
“嗯……?”裴元序想起那张子弹壳里的纸条,手指不自觉缩动。
迟疑间,她才惊觉那颗子弹壳并不在睡衣口袋里,而是早已被自己,藏进了行李箱夹层。
民宿卧室暖白的灯光下,两人相视着,各有所思。
稍顷,江礼然才开口:“没事……”
看着这张脸,她还是问不出口。
她设想过无数个谢帆的“死法”,可当裴元序这张亲和温润的脸放在她面前,她始终无法说服自己,那些“死法”与裴元序有关。
尽管这一切都隐隐透出异样的味道。
算了……她不想为难元序,更不想为难自己。
保持现状挺好的。
被蒙在鼓里也挺好的。
反正她迄今为止的成长过程中,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回避生活中的绝大多数纷争,是她的人生信条,这样才能使人与人的关系,处在一个完美的、微妙的位置。
就像在她得知她与裴元序互相喜欢后,不敢轻易表达心意一样。她不说,有自己的理由,裴元序不说,自然也有她的理由。换到任何事上,这一条依旧成立。
所以她不想再发问、再追问、再盘问、再叩问了。
那样没有意义。
窗外,雪正在下着,似乎悄无声息地覆盖着土壤下的一切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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