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芝是辅国将军海正侯的三妹。
她嫁入陈府后,便执掌中馈。
饶是岳若彤在世时,沈兰芝也从未向偏院拨过月钱,全当陈府没有这对母女。
岳若彤和陈希青的餐食还不如粗役下人。
沈兰芝与陈廷玉没有情义,始终相敬如宾。
沈兰芝生了一双儿女后,便不再与陈廷玉同房,张罗了不少姬妾进府。
姬妾多了,生的庶子庶女也就多了。
很多姬妾的孩子,在年幼时,都不认识陈希青,等长大些了,知道她是罪臣遗孤,就爱拿她取乐。
最得宠的姜姨娘有一对双生女儿。
一年腊月,她们见陈希青头上常插一对梨花碧玉簪,便扯着她的头发,把簪子拔下,丢到落了霜雪的池塘里去。
陈希青跳入冰水中寻簪。
冷凌的冰渣将她全身划出无数道细口子,塘中泥水灌入伤口。
刺骨的冷,刀割的痛,让她几欲昏厥。
她浑身冻成冰,也未找到簪子,爬上岸后,向立在岸边的陈维南求助。
陈维南就是沈兰芝所生的嫡子。
陈维南脱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陈希青发抖的肩上,对她笑的模样像极了父亲陈廷玉。
他说:“姐姐想拿回簪子,弟弟派人下塘去取就是了,何必自己跳下去。”
陈希青像看见了暖阳,抓住陈维南的胳膊,“帮、帮我取……”
话没说完,她就感受到了大氅下,陈维南的手狠力扯开了她湿透的裙裾。
一只手掌捏着她白滑的腿膝,探了进去。
介时,陈维南刚满十三,已有两个通房丫鬟。
他看陈希青的眼神,与看丫鬟,一般无二。
他贴到她耳边说:“姐姐,要我帮你做甚?”
陈希青吓得魂不附体,立即挣开他,跑去偏院,锁紧了门。
最后这对簪子,是嫡女陈珍卿帮她捞上来的,还亲自送来了偏院,交还给她。
从那时起,陈珍卿便常将陈希青叫来自己房里,品诗作画。
陈珍卿对陈希青一直以姐姐相称。
她是在陈府唯一让陈希青感受过姐妹之谊的人。
为着这份温暖,即便陈希青知道,陈珍卿常拿她作的诗去诗会。
还将她的丹青盖上“珍卿”的款印,她都未曾言语。
渐渐地,陈珍卿在京中有了“才女”的名气。
又是一年的腊月,陈廷玉得了一锭歙墨,送给陈珍卿。
那墨锭上用金粉作饰。
陈珍卿十分喜欢,搁在案上。
那日刚巧,陈希青养在偏远的一只长尾山雀,脱了笼,飞到陈珍卿房中,将那锭墨啄裂了。
山雀被人追赶时,羽翼还划坏了好几副丹青。
这山雀原是只野鸟,前年飞入偏院折断了翅膀。
陈希青将它救下,治好了折翅,它却不愿飞走。
陈希青便将它养在偏院廊下,当作一个伴儿。
见山雀闯了大祸,陈希青将它捉了,赶它飞走,然后去给陈珍卿赔礼。
陈珍卿笑着把陈希青从地上扶起,道:“这点小事,姐姐何必如此见外,一锭墨而已。只是……那几幅墨梅的画,我已允诺赠人的,现在没了,不好失信于人。”
陈希青立即应下重画.
本也是她的画,再画一遍也不费事。
但画了几幅,陈珍卿都不满意。
陈希青还要再提笔。
陈珍卿却说:“墨梅傲寒而绽,姐姐未画出神韵,想来是没有感受到,不如去院子里,对着院中梅树画,更好把握。”
院中雪花纷落,地上已经覆盖上一层银霜。
陈希青看了她好一阵子,似乎明白了。
陈珍卿从来都与陈府其他人无甚不同。
她从未将她当姐妹,从始至终,都只是利用。
那年冬天,飞雪漫天。
陈希青在鹅毛般的雪花中艰难作画。
墨冻成了冰凌,她用热水化开,再冻住,再化开。
她的眉毛,睫毛都覆上的雪粉,一双手冻得通红,全身冷到不住颤抖。
她感觉心脏都要冻住了。
一直到夜里,陈珍卿将她在雪地里画的墨梅全部丢入火盆里,笑说:“我还是觉得姐姐刚画的第一幅,最好。”
说罢,将那第一幅按在桌上,压上了陈珍卿的款印。
“姐姐冻坏了吧,”陈珍卿笑着让下人端一碗汤到院中,递给陈希青,“这山雀汤炖了三个时辰,姐姐尝尝,可有你熟悉的味道?”
陈希青手心捧着温汤,通红的手指已没了知觉。
她心里想,那山雀真是个蠢物,都赶它走了,怎又飞回来。
最后,以这般模样,又落回到她手心里。
“妹妹见到我当真欢喜吗?”
关雎宫里,银屑碳烧得旺,红彤彤地冒着热焰。
陈希青将酒杯搁在案上,眼睛澄澄定定地看着陈珍卿。
陈珍卿抹了泪,道:“当、当然欢喜。”
陈希青转睛去看那墨迹未干的丹青。
“墨梅虽好,却少了些傲雪的神韵,妹妹画艺还需……多用感知研习。”
陈珍卿蓦然一怔,不敢言语。
临爱睁着好奇的眼,道:“如何感知?”
陈希青笑笑,回说:“雪中作画,公主可曾听过?”
临安打起冷颤,“笔都冻硬了,怎么画?”
“热水化开,一落笔,就能听到墨汁结成冰凌的声音,裹着冰碴的笔锋在纸上画出枯笔,那样最能显出梅枝的苍劲。你说是吧,妹妹。”
陈希青盯着陈珍卿仰起脸,看她作揖的手指已经泛白,纠缠在一起。
“妹妹……妹妹未曾试过……不知……”
“那试试吧,不要独专墨梅,画些山雀也是好的。"
“……好,好。”
陈珍卿背脊发凉,哽着喉咙,说不出话了。
陈希青甚少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时候。
萧翊将她们的对话想了又想,深眸里露出寒光,扬手叫宫人将画抬到殿外梅园里。
魏皇后着人来问这是何故。
萧翊道:“陈小姐说她忘了画一只山雀,想去梅园里观鸟作画,陈小姐,请吧。”
“王爷……”
陈珍卿泫然泪下,娇柔可怜地看着萧翊。
萧翊向宫人使了个眼色,道:“陈小姐快去罢,园里的雀鸟都要飞走了。”
陈珍卿面如死灰。
宫人们飞快端上笔墨,暗暗用力,拉扯着她出殿。
临安听不懂这刁难人的意思,只觉好玩,披着锦袄,揣着手炉,蹦跳着去园里给五哥哥当监工。
陈希青漠然看了萧翊一眼,给他的空酒杯里斟上酒。
萧翊突然问:“你喜欢山雀?”
陈希青回说:“救过一只,没救活,死了。”
萧翊将杯里的酒饮尽,继续与那些贵女们行花令。
宴席尾声,魏后将陈希青唤到凤座旁说话,赞她巾帼不让须眉,愿意冒险远嫁北狄。
想到陈希青的外祖岳宗敏,魏后叹了一声,将手腕上的一副白玉镯取下来,为陈希青戴上。
“岳太师两代帝师,肱骨之臣。陛下还是太子时,得他开蒙,饱读诗书,习治国之道,”魏皇后说,“先帝去得早,陛下年幼登基,多亏岳太师在朝中谋划制衡,为陛下除去反臣齐沅,扫清积弊,才有现在的平稳朝局。”
熙昌皇帝刚登基时才八岁。
宗亲里亲王虎视,朝堂上君弱臣强。
镇国将军齐沅手握军权,已有篡位谋反之心。
熙昌皇帝虽贵为九五至尊,但每日都如履薄冰。
他一道圣旨颁下来,朝臣亲王争辩好一番,你推我拉,都等着齐沅表态。
齐沅若不言,那圣旨就如废纸一般。
那时,站在熙昌皇帝身后的只有太师岳宗敏。
他施计,离间齐沅与手下一名心腹,反杀齐沅,为熙昌皇帝扫除亲政的最大障碍。
待到熙昌皇帝亲政后。
岳宗敏又引寒门子弟入朝,将宗亲氏族把持朝政的局面打破,推行两税法,精简徭役税赋,赢得民心,巩固皇权。
军政上的改革,岳宗敏更为大胆。
齐沅被斩,梁国尚无柱国猛将可替。
北狄趁此时机,速攻蓝霄关,这才有了让梁国割地的蓝霄之耻。
岳宗敏谏言熙昌皇帝设置府兵制,除了守卫皇城的金羽卫,其他所有派系的军队重新编整,分给海正侯等五位将军。
此外,还额外设一支抵挡北狄的重甲骑兵,专门收拢齐沅旧部,驻守雪玉关。
在凉州设立军户城,修筑前朝留下的边防城池。
战士们闲时修城,战时守城,兵民一心,誓要一雪蓝霄之耻,将北狄蛮族赶出蓝霄关。
这支重甲骑兵便是威名震震的神武营。
如今,凉州已是梁国与北狄,还有关外各族的通商贸易的集散地,繁华不输江南。
陈希青默默听着魏后忆往昔,心如止水。
岳宗敏就算有再多功绩,熙昌皇帝依然判了他叛国通敌,灭了岳氏满门。
这就是帝王心。
言毕,魏后眼中似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平日里无比威严的凤目,盈出一泓水光,流向陈希青。
“本宫记得岳太师的好,一直记得。你像他,尤其这敢为人先的风骨,格外像。但我不想你太像他,岳家只你一人了,你又是女子,该多保护自己,懂吗?”
陈希青胸中涌起热意。
她哽咽着,叩拜谢恩,跟着一众宫人出了关雎宫。
过了光华门就出了宫,陈希青的鸾舆等在光华门外。
她被宫人簇拥着,头顶撑着挡雪的伞盖,青砖宫道上的积雪,已没过紫玉绸的鞋面。
此时宴席未散,官道上并无他人。
陈希青脚步匆匆,一出光华门,宫人们自行退下。
轻燕迎上来,将怀中新烧的手炉换给陈希青。
“小姐,你看……”
陈希青向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一个着绯袍朝服、头戴乌帽的清秀男子站在雪中。
他对面还站着一位姿容华贵的女子。
那女子身穿粉金霓裳舞衣,外披狐裘大氅,戴着兜帽。
女子眼含热泪,手中捏着红粉丝帕,痴痴地望着男子,朱唇哆嗦着,道:“唯安,我同你说过的,是父亲要我来的,你醋了是吗?你醋我来了这宴席,醋我给翊王献舞,是也不是?”
宫人的脚步声靠近。
那唤作“唯安”的男子忙挪远一步,拱手行礼:“郡主,臣绝无此意。”
女子捻着丝帕,越缠越紧,“你不醋,那你为何冒雪在此等我。”
男子肩头已覆了不少雪,定是在雪中站了许久。
“臣在等一位故人,多年不见,今偶然遇到她的鸾舆,故在此等候,臣不知郡主也来赴宴。”
女子忙说:“你骗人……”
远处的陈希青把目光移开。
男女私会,怎么也不避着人?
她不想惹事,快速踏上鸾舆。
那男子察觉到动静,朝她看过来,面上浮显出掩饰不住的激动。
“子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