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怀艺的助理和她年龄相仿，但保养地没有她那么好，短发到肩膀上面，看起来挺精明干练的。
她靠在主任办公室的门外，看样子是在等关寒。
“关律师，麻烦你跑一趟，我老板现在就在里面，妇产科的主任也在里面。事情是这样的，吴庆海，也就是我老板的丈夫，他说孩子不是他的，我老板当年是在这里生的孩子，她就跑到这里来闹，非说是医院当年抱错了孩子。”
助理翻了个白眼道，“哎，我也是服了，这都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而且这抱不抱错的，验个DNA就全知道了，不知道她是图啥。现在人家医生要报警处理，我好不容易压住说等你来。”
关寒对助理点了点头，就敲门进去了，陈训宇也跟着。
办公室里，曹怀艺一个人坐在小沙发上，另一边的办公桌周围围了四五个医护人员，其中坐着的那个清瘦的老头就是妇产科的主任。
主任看关寒的行头，就好像看到了救兵，“哎来了来了，你是曹女士的律师吧，她不讲道理的，我们只能和你谈，你说说她这是不是诬陷我们噢。”
“两点多的时候，她跑到科室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说当年是我们把她孩子抱错了，我一问，这都八年前的事了，”主任指了指周围的医护，“就这四五个是八年前就在的医护，我一一问了，还都不是当年负责她的医生护士。我们提议她出具当年在我们科室生产的就诊记录，还有她孩子的DNA报告，她都不配合，还一直让她的助理录像，那如果她再闹的话，我们就只能报警了。”
曹怀艺现在倒是不闹了，反而很规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关寒不知道她现在又是闹哪出，一个有头有脸的人跑到医院来撒泼，况且是毫无理由的，他只能先把曹怀艺从医院带走。
“不好意思，我先和我的委托人单独谈谈，给医院造成的损失我的委托人会负责，录像也会删除，请你们不要报警，给你们添麻烦了。”关寒向曹怀艺使了个眼神，曹怀艺踩着中跟鞋站了起来，径直往门外走了。
关寒对陈训宇说：“你在一楼大厅等我。”
陈训宇看着关寒和曹怀艺进了安全通道，这次谈话估计时间不会短，于是他听话地拖着关寒的行李下电梯到一楼等他。
医院的冷气很足，陈训宇坐在铁凳子上还挺舒服，他看了眼微信，三个多小时前孙维给他发了消息。
孙维师哥：哥们我签上大盛的法务部了，什么水平！
陈训宇笑着回道：恭喜贺喜，请客吃饭啊。
那边很快回了：那必须的，你去正海实习地咋样？
陈训宇回道：还行吧…
正想再说点什么，却感觉身边有一个人站地很近，已经超过了正常社交距离。
陈训宇抬头一看，是一个穿牛仔裤休闲装的男人，看起来和关寒差不多高，体型倒是比关寒壮了不少，戴了一副无框眼镜，头发像是刚剪完，有些短。
而且这张脸，很熟悉。
“小宇子，是你吗？”男人一开口，陈训宇终于认出了是谁。
“儒育哥哥？”陈训宇喊完才觉得有些不合适，毕竟当年他这么叫的时候才**岁。
谭儒育是他小时候的邻居，比他大四岁，那时候他们经常一起玩，特别是寒暑假的时候，谭儒育还经常来家里住几天。
只是在陈训宇十二岁那年，那些事发生后，他们两个也没了联系。
陈训宇站了起来，谭儒育笑道：“嚯，长这么高了，走，我们去对面咖啡馆坐坐？”
陈训宇犹豫了几秒，答应了，他给关寒发了消息，就拉着行李和谭儒育过去了。
“我就在这医院上班，你还在启川生活吗？以后我们可以常联系。”两个人相对坐着，都很默契地没提起当年的事，谭儒育更是有分寸感，连陈训宇的现状都没有细问。
陈训宇答道：“我在启大读研呢，念的法学，现在在实习。”
谭儒育向陈训宇投去了一丝讶异的眼神，“你居然没有读理工科啊，真是有点可惜了，你脑袋那么好使。”
陈训宇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谭儒育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忙道：“哎，不过你这么聪明，我相信你学什么都不错的。”
“不说我了，儒育哥，你现在过地怎么样？”陈训宇问道。
谭儒育喝了口咖啡，开口道：“我就那样，大学学的医，现在差不多定下来了，就在新健医院。”
“谭叔和林姨呢？”陈训宇叫谭儒育的爸妈谭叔林姨，从小两家人就相熟。
“他们离婚了，我妈改嫁了，我爸他现在身体不太好，我是住院医生，要值班太忙了，我就在家请了护工照顾他。”
陈训宇想起记忆中的谭叔，他本名叫谭海，那时候在山里做护林员，一年回来休两次假。虽然见的次数不多，但陈训宇记得很清楚，因为谭叔的体格非常壮实，还喜欢把他和谭儒育架在肩上，或者干脆提起来转圈。谭儒育嫌丢人，每次都吵着要下来，陈训宇倒是玩地不亦乐乎。
岁月蹉跎，谭家也变得支离破碎，陈训宇记忆中那个永远不会老的叔叔现在也需要别人照顾了。
“那儒育哥，你给我发个地址，哪天方便我看看谭叔去。”陈训宇把自己的二维码推到谭儒育面前。
谭儒育笑着加上了，“小宇子，我刚一见你就想说，你小时候像陈叔，但是现在长大了更像苏姨，尤其是眼睛，简直照着刻出来的。”
陈训宇的脑海中浮现起母亲苏美云的笑颜，他淡淡道：“我每次照镜子也觉得很像，但还是我妈的眼睛更漂亮。”
很久没见的人刚重逢，总觉得有千言万语，但真正要聊起来却发现能说的不多。俩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陈训宇看得出谭儒育其实很疲惫，应该是刚值完班准备回家。
他正想找个托词放谭儒育走，电话在这时候响了，是关寒。
“快聊完了吗，聊完转过头看看。”
陈训宇猛地回头一看，不远处窗边的位置，关寒假惺惺又笑眯眯地抬手和他打了个招呼。
关寒正色道：“曹怀艺去卫生间了，你聊完就过来，我们谈谈正事。”
“知道了。”陈训宇挂断了电话，谭儒育看他碰见了熟人，自己也确实需要休息，就体面地告辞了。
陈训宇拉着行李箱，坐到关寒同侧，双人沙发的位置其实很富余，但陈训宇快一米九的身高一压下来，就显得有点挤了。
“现在什么情况？”陈训宇问。
关寒捏了捏睛明，缓缓开口道：“我没想到曹怀艺这么拎不清，今天上午我们两个都没顾着看新闻，SF社已经爆料了她的事，还包装成什么豪门恩怨，宝龙集团的董事长被戴绿帽子，养着老婆和别人的私生子。然后吴庆海找曹怀艺麻烦，曹怀艺觉得吴庆海是面子上挂不住，于是跑到医院来闹，想拉医院背锅，她觉得这样，吴庆海可能就不会和她离婚了。”
“啧。”陈训宇听着也有点头大，作为律师，摊上这样不理智的委托人，简直就和打游戏碰到猪队友没什么差别。
“那你和她说了吗，勒索的事是她老公一手策划的。”陈训宇问。
关寒叹气道：“还没有，我在想措辞。”
“我来说吧。”陈训宇说，语气中带着莫名其妙的信心。
关寒觉得这种感觉也挺奇妙的，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中，从来都是别人依赖他，靠山山倒，靠人人跑，他也从没有靠别人的想法。
不过关寒虽然圆滑，却真的不太会安慰人，要应对曹怀艺这样动了感情不太理智的人，陈训宇确实更合适，他更有耐心也更有同理心。
关寒这样想着，曹怀艺已经踏着哒哒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眼眶似乎还红红的，应该是去卫生间哭过了。
曹怀艺今天穿的是一身很优雅的米白色连衣裙，妆容也很精致。今天早上吴庆海给她打电话要她别带孩子，自己到公司来，她以为丈夫久违地要和她约会，又或者找她去公司商量正事。无论是什么，她都很开心，于是她精心打扮着，连新闻热搜也没时间看。
然而在公司等着她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丈夫，而是丢在眼前的DNA鉴定报告。
曹怀艺放弃了平日端庄的坐姿，怎么舒服就怎么坐，她从包里掏出一盒烟，想抽出来点上，被关寒制止了，“曹女士，这里禁烟的。”
她随手丢开了烟盒，对陈训宇抬了抬下巴，“关律，原来他是你助理。”
曹怀艺第一次见陈训宇时，还有心情拿眼前两个帅哥打趣，现在却一脸疲惫落寞，完全没有这些心思了。
关寒点了点头，等着陈训宇开口，不知道他会怎么切入，现在曹怀艺的状态，估计承受不了太直接的打击。
“曹女士，”陈训宇开口道，“你有没有想过，勒索你的人就是吴庆海。”
关寒：“……”
关寒蹙眉，朝陈训宇瞪过去，让你委婉点，你直接戳人心口，这就是我相信你的结果？
他连忙去看曹怀艺的反应，出乎意料，曹怀艺显得很平静，平静地关寒都怀疑她是不是没听懂。
曹怀艺定定地看着桌面，眼神都没有聚焦，“我知道，我猜到了，今天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才真的确定了。”
“之前SF用孩子身世勒索我，我太慌了，没有细想为什么他们能拿到贝贝的头发做DNA鉴定，我怀疑过家里阿姨，学校老师，唯独没怀疑过自己的老公。”
关寒见曹怀艺眼眶中的泪摇摇欲坠，抽出纸巾递给了她，“那曹女士，你现在怎么想，SF社勒索事件背后就是吴庆海，这件事基本可以确定了，如果你还想维护自己的权益，我也还是会全力帮你。”
陈训宇没听关寒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过话，他对曹怀艺说：“曹女士，你的孩子吴贝不是吴庆海亲生，这一点对你非常不利，吴庆海提出离婚，甚至要你净身出户都是合理的。如果你还需要我们，希望你能把你所知的关于吴庆海的所有事无巨细地告诉我们。”
曹怀艺顿了很久，眉头紧蹙，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挣扎。
关寒和陈训宇也都没催她，曹怀艺望了望四周，似乎在确保没什么人，然后她站了起来，挪到了桌子旁。
曹怀艺突然撩起了自己过膝的裙子，这一下动作猝不及防，陈训宇慌地急忙把头别过去，还用手挡住了关寒的眼睛。
“你干什么！？”
关寒用手背拍了拍陈训宇的胳膊，见他纹丝不动，又扯下挡住视线的手。
曹怀艺的大腿上，布满了青色紫色的新旧淤痕，面积有大有小，甚至还有结痂又脱落的白色创口疤痕，难以想象要怎么施暴才能造成这样的伤。
她很快就放下了裙摆，坐回到和关寒面对面的位置。
陈训宇只瞥到一瞬，但那可怖的伤痕还是印在了他脑子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也不能把这些痕迹和曹怀艺的形象联系在一起。
“在今天之前，如果有人问我后不后悔跟了他，我都会说不后悔，但现在，我后悔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窗外亮起了路灯，咖啡厅里的光线暗了下来，除了关寒这一桌几乎没什么客人，与白天的氛围截然不同的寂寥。
关寒知道，这个案子现在才真正展露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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