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寒对陈训宇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又慢慢往建筑的另一边移动,陈训宇自然也听到了,于是他也放轻脚步,跟在关寒后面。
那啜泣声竟像决堤一般越来越大,关寒走到办公楼另一侧,只看见一个绑着低马尾的女学生坐在石凳上,面朝围墙,双手捂着脸,肩膀随着哭泣抖动。
他想上前询问,又担心太唐突,迟疑间,女学生已经发现了从远处走近的二人。
她警觉地抬眼看了看关寒和陈训宇,只觉得面生,不是学校里的人,于是马上站起来快步走了。
陈训宇看着女学生的背影,想追上去询问,被关寒拦住了。
“算了,问了也不一定帮得上忙。”
陈训宇低头看了眼关寒毫无波澜的脸,好像永远都没有破绽,永远都那么强大。但偏偏他第一次见关寒,就是他最不体面的时候,这样的人也会哭成那样,是为了谁呢?
关寒看了眼手表,往办公楼大门方向走去,“还有十五分钟教师大会就结束了,我们去会议室门口,等张永华出来就跟着他,我今天必须拿到SF社诈捐的证据。”
“他现在已经知道我们的来意了,有了防备,我们很难从他这儿再拿到证据。”陈训宇道。
“昨天我们进学校就接触了门卫和覃老师,可能是覃老师和张永华说了有人转学过来,引起了张永华的注意。不过我一开始就没指望能在张永华面前隐藏身份,挑明有挑明的玩儿法。”
关寒和陈训宇昨天就踩好了点,现在二人直奔会议室而去。说是会议室,其实就是一个带长桌的办公室,清潭中学拢共就二十几个教职工,在这里开会场地也够了。
会议室大门是开着的,关寒和陈训宇站在走廊上,听着里面的声音。
“大家一定注意,安全工作是第一位的。学生不能在学校出事,要是旷课,找也是白费,费力去找人,家长还觉得这就是学校的责任,就直接第一时间通知家长就行。说句不好听的,他们自己都贱待自家的孩子,还指望学校多重视咧。”
说话的人是张永华,他的声音很浑厚,夹带了一点口音。
下面的教师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张永华又开口道:“翻来覆去就是这些事儿,你们还有啥要说的不?没有就散了。”
“张校长,”是覃老师的声音,“我有个事儿,我班上有个女学生,她家里是贫困户,她爸爸前几天出了意外,现在失去了劳动能力。我想能不能在学校帮她搞个捐款活动,能帮多少是多少。”
“呵呵哈哈哈,”像是听到了什么滑稽的事,张永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搞呗,你看就我们学校能帮地了多少,但凡有点钱的人家都不会把孩子丢在这儿读书。不过覃老师,我先好心提醒你,别好心办坏事,到时被人倒打一耙。”
覃老师没再回话,会议室陆续响起了椅子挪动的声音,老师们纷纷走了出来。
关寒和陈训宇透过窗户盯着张永华,他悠闲地坐在位置上看手机。
最后只剩下了张永华一个人,关寒和陈训宇前后脚进入了会议室。张永华撩了一眼,脸上没有丁点儿讶异,好像就是在等他们来。
“张校长您好,冒昧打扰您了。”关寒走到张永华跟前,程序般地伸出了手。
张永华没有起身,发福的身体就像黏在了椅子上,他敷衍地和关寒握了握手,“我知道你是谁,律师是吧,都是聪明人,也别兜圈子了,我这儿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你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果然如关寒所料,张永华和SF社是一边的,要想说服他提供对SF社不利的证据,必须先离间他和SF社。
关寒试探道:“张校长,您说的没错,我们来清潭中学确实是为了拿证据,但昨天我真正进入校园后,对这里有了不一样的感触。学校的建筑虽然一般,但一些教室里却配备了智能多媒体,我想您一定还是想尽力给孩子们创造条件,我的委托人捐助了清潭中学,她的想法和您是一样的,如果您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我相信清潭中学能焕然一新,学校的师生也会看到您的良苦用心。”
张永华叹了口气,SF社当然没有按公布的捐助数额向学校投钱,他也确实收了SF社的“封口费”,但这并非完全因为他们蛇鼠一窝,这其中的水有多深,不是眼前这一个律师能掌握的。
“我实话告诉你吧,”张永华道,“SF社给我们学校的捐款项目本来就是个幌子,那些捐款人是最清楚的,否则这么明显的诈捐,他们怎么可能不告?你的委托人是不是被SF社诈骗勒索了?我劝你们别淌这浑水,想试试就去告SF诈骗,其他的路子就别想了。”
陈训宇有点惊讶,相比他们,张永华似乎对整个局势了解得多,连委托人是被诈骗勒索,而不是被诈捐都一清二楚。
关寒听了张永华的话,觉得他也算挺敞亮的人,于是关寒也真心道:“张校长,捐款缩了水,但您还是把钱都用到了学校,说来说去您和我的委托人都是诈捐案的受害者。至于SF社和其他捐款人,就算他们是坚不可破的利益共同体,只要您愿意和我的委托人联合,我有信心胜诉。”
张永华拿到“封口费”后,究竟有没有把钱用到学校,如果有,又用了多少,这些都是不得而知的。但关寒在言语中默认张永华把从SF社拿到的钱都用到了学校,就是想消除他作为“共犯”的疑虑。
无论你之前是黑是白,现在都可以站在好人的行列。
张永华嗤笑一声,“别跟我犟,你们要整SF社,就是要整吴庆海,听懂了吗?听懂了就赶紧走吧。”
吴庆海?曹怀艺的丈夫?!
陈训宇瞪圆了眼睛,关寒还是处变不惊的样子,但二人相视一看,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信息——这个案子的性质变了。
关寒怕陈训宇说错话,悄悄用手捏了捏他的小臂,问道:“是宝龙集团的董事长吴庆海吗?他和SF社有关系?”
“关系大了,”张永华突然大声道,就好像吹嘘的是自己一样,“SF社就是个牵头的,真正的受益人还是吴庆海,怎么样,现在知道真相了?有用吗?你还能和姓吴的作对?”
“您的意思是说……”
“停停停,我没义务配合你问话哈,知道了就赶紧走。”
张永华转过椅子,背对着关寒和陈训宇,看样子是真的不会再和他们废话了。但就他今天所说的,关寒已经能大致拼凑出事情的原貌了。
于是关寒恭敬道:“我们明白了,感谢您指点。”
出了办公楼,关寒还在想刚才张永华话里的信息,陈训宇颠了颠书包,开口道:“关律,你这些文件好像没起啥作用。”
“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关寒本来是想用曹怀艺签过字盖过章的委托书说服张永华,让他相信他们有财力把SF社告倒。但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吴庆海,这下整个案子都变了。
关寒和陈训宇走出了学校大门,门卫大爷没在。
“刚才我们为什么不和张永华说明委托人曹怀艺的身份,也许这样他会愿意向我们提供清潭中学未收到捐款的证明。”陈训宇问道。
关寒道:“你傻呀,谁知道张永华是哪边的,万一他反手向吴庆海告状邀功呢?”
“哦,这样啊,我刚才听你和他说的话,我以为你把他当自己人呢。”
关寒无语道;“你要是曹怀艺,都不止被骗五百万,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你说说,现在案子是个什么情况。”
陈训宇想了想,道:“有两种可能,要么吴庆海不知道SF社勒索曹怀艺,要么这就是吴庆海主谋的,他可能知道了吴贝不是自己的孩子,所以要报复曹怀艺。但第一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SF不可能不知道曹怀艺是吴庆海的妻子,没有吴庆海的授意,他们怎么敢勒索到曹怀艺头上。”
“所以这起案子就变成了夫妻双方作为原被告的法律事务,”关寒道,“你现在用手机查一下,定期向SF社捐款的企业都有哪些?”
陈训宇掏出手机,低头查着,关寒继续道:“我在想,要是曹怀艺知道了勒索她的是自己的丈夫,她还要不要把被勒索的钱拿回来。”
“为什么不拿回来?吴庆海都勒索她了,难道她还要把他当自己老公看吗?”
涉及婚姻的法律事务说起来是家务事,但家务事里就是人心变换,所以其中的变数是很多的。关寒不愿意涉猎婚姻事务很大程度就是因为这个,夫妻双方打官司,闹着闹着又和好的,比比皆是。
“还有一个问题,”关寒刚才就想到了这件事,“既然吴庆海已经知道了曹怀艺出轨,他完全可以提出离婚,并让她净身出户,何必还要再找SF社勒索她?除非曹怀艺被勒索的是她自己的婚前财产,或者,吴庆海也并不是完全清白。”
陈训宇把手机拿到关寒面前,“查到了,常年定期向SF捐款的企业,大多数都是制药企业,还有一些新兴的医疗器械公司。吴庆海的宝龙集团是启川市乃至整个东部地区最大的医药企业,这应该不是巧合。”
“这就说得通了,SF社的募捐项目就是这些企业向吴庆海示好的渠道,它们也都心知肚明,张永华知道清潭中学只是个幌子,吴庆海给他几个钱就算不错了,他不敢真的去告吴庆海诈捐。”
陈训宇也捋清楚了其中的利害关系,“那我们先告诉曹女士情况,让她决定要不要告?”
关寒转过头,微微扬起下颌,皱起的眉头忽然舒展,“还没到放弃的时候,既然吴庆海暴露了,我们就能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马上订票,我们回启川。”
陈训宇抓了抓头发,他大概知道关寒准备干什么,如果没猜错,接下来他们又要和吴庆海打交道了。跟着关寒做事,他感觉自己不仅是在干律师干的活儿,还得是一个私家侦探,一个间谍,一个细作。
中午两个人就在高铁站随便解决了吃饭问题,这次陈训宇给关寒和自己都买了商务座,反正所里报销。
要到启川的时候,关寒的电话响了。
“关律师,我是曹怀艺女士的助理,我老板她她,她现在在新健医院闹呢,我劝不住,你快来一下吧!”电话那头的女声透露着焦急。
关寒镇定道:“你别慌,一定拉住她,别让她伤人,我马上到。”
陈训宇听着猜到可能是委托人那边出了事儿,他把关寒的行李箱从架子上取下来,准备等车门一开就走。
关寒对陈训宇道:“叫车去新健医院。”
好在新健医院离高铁站只有十分钟的车程,而且现在并不堵车。二人很快就到了地方,关寒给曹怀艺的助理打过去,“我到新健了,你们现在在哪儿?”
“住院部三楼,妇产科主任办公室,她现在已经没闹了,具体情况等你到了我和你说。”
关寒挂了电话,快步往住院部走去,陈训宇背着书包,拖着关寒的箱子跟在后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