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警官,有没有听说过一个词?”
安婉缓缓翘起唇角,一弧笑纹里,杂糅着天真与残忍:“那个词呢,就叫作‘以形补形’。”
以形补形,这是一种食疗方法。
虽然这种“吃什么补什么”的观念被证明不一定科学,但笃信这个的人从来都没减少。只不过,之前被食用来进补的都是动物,而这一次却换成了人。
霎时间,姜阳打了个冷噤。
没有人能想到,使得那些花季少女接连殒命的,竟会是这样一个荒谬至极的理由!
一阵恶寒倏地从姜阳脚底泛起的,像是穷冬烈风,从她后脊刮过:“你把这些人皮……都吃了?”
此刻,她竟希望安婉矢口否认。
面对那难以置信的目光,安婉却笑得坦然又诡异:“对!女人外貌上的衰老都是从皮肤上开始的,护肤品很多都是虚的,感觉起的作用并不大。所以我想试试,那些小女孩的皮会不会更好用呢?”
姜阳算是看明白了——
对衰老,安婉有着病态的恐惧。
同样负责审讯的陈朗峰坐不住了。他紧紧皱起眉,显然觉得这件事根本不可理喻。
“以形补形本来就靠不住,更何况是以这么残忍的方式!你只是享受那种支配他人生命的感觉罢了!”陈朗峰面露愠怒:“而且……你还不老,你才二十五岁!”
“我很高兴有人这么说。”
安婉抬起手,神经质地轻抚着脸庞,仿佛在擦拭某种精致易碎的珍宝:“但我的皮肤,我自己最清楚不过。你看,这里已经有了可怕的鱼尾纹,这里还有色素沉积……”
她曾无数次设想过未来衰败的脸——
那将会是一张怎样干瘪的脸啊!爬满皱纹,沟壑纵横,深深浅浅的斑块就像老槐树上的虫蛀一样,挥之不去。
只要一想起,她忍不住胆颤心惊!
等到将这些衰老来临的迹象逐一列举完,安婉的眼神已然变了。
她的目光怨毒阴郁:
“人人都可以老,但我不能!我没什么才能,拥有的东西都是靠我这具皮囊赢来的,所以一旦当我老了,不好看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也许,安婉本人也很清楚——
不衰老的目的违背了自然规律,无可达成。然而,她的偏执却滋生出了更加疯狂的**,最终使她心甘情愿地在罪恶里沉沦。
“安小姐,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
姜阳逼视着近乎癫狂的安婉,猝然发问:“这种没有美貌就会失去一切的观念,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有些人哪怕衰老了,不也过得很好吗?”
“什么时候形成的?”
安婉喃喃自语。
思索中,她蹙起的柳眉缓缓松开,眸中那极端病态的惶恐也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
“大概是初中吧,”她启唇道:“甚至更早……”
.
安婉从小就长得好,听过无数夸赞的话。但每一次,话题的中心总是围绕着“美”——
邻居小妹有男友,是因为她美;楼下的记者姐姐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她美;职场女性能获得贵人相助,也是因为她美……
仿佛她们一旦失去美丽,便一无所长。
但等到安婉学会利用她的美貌时,却已经是初中时的事情了。那一天,常年殴打安婉母亲的继父借着醉酒,摸进了她的卧室……
那个湿热的夜晚,成了安婉的梦魇。
然而,当她挣扎着下床要去报警时,母亲却泪流满面地跪在门前,生生拦住了她:“婉婉,忍忍吧!不是娘不爱你,只是这个家如果没有男人,我们就会被人欺辱啊!”
那次报警,自然是没有成功。
随后的整整一周,安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得昏天黑地。
在这个她人生最难熬的一周里,没有人来救她,也没有人愿意向她伸出援手!而且,她也清楚地知道,只要继父还活着一天,她就一天得不到安宁!
在朦胧的泪眼之中,安婉终于想到了一样能救自己的东西——
她的美貌。
只要稍加利用,将她害到这般痛苦境地的美貌,也能变成刺向对方的致命毒针。
微不可查,却无往不利。
于是,安婉的母亲惊讶地发现,当女儿从房间里出来时,她对待继父的态度完全缓和了,甚至开始毫不吝啬地展露出美色。
再往后,就传来了继父的死讯。
警方的调查结果,是因为雨天路滑,安婉的继父失足跌下山崖而死。但只有安婉知道,那天继父之所以回到山上,是因为她说自己弄丢了最心爱的发饰,想要继父回山上找。
这是安婉的第一次成功。
从那天以后,她开始相信那句“美丽就是一切”的话,也开始丧失底线,利用美貌来谋取想要的东西——
先是财物、再到职位……
最后,是剥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才最终换来的人皮。
同时,对外貌衰老的恐惧也咬住了她。
这本该是安婉所付出的代价,但不择手段又无知蒙昧的她,却以此为动机害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
听完安婉的故事,姜阳沉默了许久。
“不管怎么说,你的继父是个不折不扣的人渣。”姜阳忍不住开口道:“但你后来把外貌看得太重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很多外在美换不到的东西。”
“也许吧。”安婉说:“如果可以重来,我愿意换个活法。”
“但是生命不能重来,就好像没法逃避衰老一样。”姜阳板着脸纠正:“那些被你害死的人们不会复生,而你沾满血污的双手也注定不可能干净了!”
现实从来都是残酷的,所以每一步才更需要慎之又慎。
安婉是本案的主犯,入狱后,她将有大把的时光来认识到这一点,并且反思自己的过错——如果她没有被判处死刑的话。
当安婉被警员押着走出审讯室时,蔺时苍恰巧经过。
行走间,轻风从他脸旁掠过,带起一两缕柔顺的发丝。于是,蔺时苍那清俊斯文的侧颜,便在视野中展露无遗。
姜阳禁不住勾起唇角。
她转过头,目光在蔺时苍身上短暂地多停留了一瞬,随即又很快滑开,倒好似欲盖弥彰。
“姜警官喜欢他?”安婉的脚步一顿。
姜阳挑了挑眉,没有否认。
“我虽与姜警官年纪相仿,但好歹也是在情场混过一段时间的。”安婉微微一笑:“奉劝姜警官一句,小心你喜欢的人。”
“谢谢。”姜阳冷下语气:
“但是挺不巧,我在这段感情上有自己的想法,就不劳安小姐来管了。”
姜阳往嘴里扔了颗水果糖,扯起嘴角。
昏沉的长夜正在褪色,一线晨曦从窗外映进。姜阳迈开步伐,向蔺时苍消失的方向走去。
前方铺着明光,一地辉煌。
.
等案件的收尾工作也完成时,已经是几天以后了。
由于是调来后的第一次庆功宴,姜阳对此万分重视,设宴的地点也是宜宁市久负盛名的海鲜酒楼。
然而,蔺时苍没有去。
当庆功宴上正觥筹交错的时候,他却独自站在一间简陋的面馆前。
这面馆显然已经开了很久了,里面的装潢摆设都是十几年前的老样子。但,尽管墙皮早已被油烟熏得泛黄,面馆内却整洁异常。
此处,正是姜阳上次打包沙茶面的地方。
站在街上车水马龙的喧嚣中,蔺时苍凝视着那面馆良久,终于抬脚步入。
“哎,是小蔺啊!”
见到他来,鬓发斑白的面馆老板热情招呼道:“这次还是一碗沙茶面吗?”
“嗯。”蔺时苍略一颔首。
他穿着一件丝质的白衬衫,与陈旧的面馆像是格格不入,又像是达成了某种奇异的和谐。
蔺时苍没有等待很久。
不多时,面馆老板就把面端上了桌:“差不多几天前吧,我看到了以前常和你来的那个姑娘。她这些年变得不多,只是好像不太认得我了。”
蔺时苍一抿薄唇。
沙茶面的热雾蒙上镜片,他却突兀地没有去擦拭眼镜。
面馆老板那不经意的话语,似乎触动了蔺时苍心底的隐痛。他半阖着眼,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从前——
有一件事,是他没有告诉姜阳的。
许多年以前,蔺时苍在面馆的所有宝贵回忆,总与一个女孩相关。
她是那样青涩却又执拗,像是东非大草原上一只刚长出利爪的小豹子,打从瞧上了蔺时苍这个猎物以后,就没打算过松口。
那个女孩,是曾经的姜阳。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了他的生命里,离开时却悄无声息。
锋利如刀的回忆犹在眼前,面馆老板却突然发现了蔺时苍的异常:“小蔺,你怎么不吃面?是身体不舒服吗?”
蔺时苍猛然回神。
他低头啜饮了一口面汤,这才发觉,原本滚烫的沙茶面竟早已凉得透了。
“我……没事。”
蔺时苍缓缓垂下眼,睫毛轻颤:“我倒希望,她能够别再记起我。”
只他一人记得,就够了。
“唉,”面馆老板捶了捶佝偻的背,终是忍不住长叹一声:“小蔺,你真是……”
猝然间,来电铃声响起。
由林叶思打来的电话,堪堪打断了面馆老板的叹息。
蔺时苍拿起手机:“不好意思,接个电话。”
接通的那一霎那,电话的另一端传来林叶思急切的声音:“蔺法医,你可能得来酒楼一趟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