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裹着陈年腐木的气息，像张密不透风的网死死缠在云栖镇木家老宅的雕花窗棂上。木沉霜蜷缩在阁楼东南角，那里堆积着经年未换的被褥，灰扑扑的棉絮里藏着几缕蛛丝。她指甲缝里的墨渍已经发黑，那是用烧黑的木炭混着井水研成的“墨汁”，每当夜深人静，她就用半截芦苇秆蘸着，在偷藏的宣纸上反复描摹。
窗外细雨如丝，顺着青瓦缝隙渗进来，在青砖地上洇出深色的菌斑。木沉霜盯着那些霉斑，恍惚觉得像极了自己笔下总也写不好的枯梅——歪斜的枝干，残缺的花瓣，和她的人生一样，从一开始就沾染了无法洗去的污渍。
这是她被困在阁楼的第十三个年头。铜锁在门外发出细微的响动时，木沉霜浑身绷紧，慌忙将藏在被褥夹层的宣纸往怀里塞。那是上个月趁送残羹的小丫鬟不注意，用半块发霉的米糕换来的。宣纸边角还沾着糕点碎屑，此刻随着她剧烈的心跳轻轻颤动。
“又在偷摸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兄长木凛霄踹开门，阴沉的嗓音惊飞了梁上的灰雀。他身着藏青绸缎长衫，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摇晃，本该温润的翠色在木沉霜眼里却冷得像冰。他扫过满地狼藉，目光落在木沉霜攥紧的拳头上，“父亲临终前怎么说的？你这克母的灾星，就该烂在这里。”
木沉霜的后背重重撞在雕花红木柱上，疼得眼前发黑。红木柱上精美的缠枝莲纹硌得她生疼，恍惚间竟觉得那些繁复的花纹像是锁住她的锁链。木凛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襟，几张皱巴巴的宣纸飘落，墨迹未干的“春”字在风中瑟瑟发抖。
“认字？”木凛霄冷笑一声，靴底碾过纸片，“下贱胚子也配学这些？”戒尺抽在脊背上的瞬间，木沉霜咬住下唇，咸腥的血味在口中蔓延。她死死盯着供桌上父亲的遗像，画像里的男人穿着玄色长袍，眉目威严，仿佛还在重复那句刻进她骨髓的诅咒：“此女生来不祥，断不可放其出阁，扰我木家风水。”
“把她拖去祠堂！”木凛霄甩了甩戒尺，上面还沾着几滴血珠，“让列祖列宗好好瞧瞧，这孽障都干了什么好事！”
祠堂里弥漫着刺鼻的香灰味，混着雨水砸在木沉霜的脖颈。她跪在冰凉的青砖上，额头贴着地面，看着雨水顺着门槛缝隙爬进来，将香灰冲成浑浊的细流。那些灰水流过她裸露的脚踝，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
“当年母亲生你时血崩而亡，父亲找了无数高人做法事都没能挽回。”木凛霄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熟悉的训斥，“你倒好，用母亲的死换来一命苟活，亏你活的安生！”
“兄长，我只是……”
“闭嘴！”木凛霄的戒尺狠狠砸在供桌上，震得烛台摇晃，烛泪顺着红烛滚落，在供桌上凝成暗红色的疤，“一个克死自己母亲的下贱之人还想认字？木沉霜，那年我就该把你丢在河里淹死！”
木沉霜浑身发冷，比浸在寒潭里还要冷。她想起上个月在破窗纸外瞥见的桃花，粉嫩嫩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被路人踩成泥浆。原来她的命运，早在出生那日就注定了——不是枝头绽放的花朵，而是要被踩进泥里的残瓣。
深夜，木沉霜蜷缩在发霉的被褥里，数着梁上的裂痕。窗台上的粗瓷碗已经空了三日，喉咙干得发疼，连吞咽口水都像吞下碎玻璃。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忽然想起母亲梳妆匣里那支银簪——那是她对母亲唯一的记忆。七岁那年，她偷偷打开母亲的旧物，却被木凛霄撞见。银簪摔在地上的脆响，和兄长的怒吼声，至今还回荡在耳边。
“你敢玷污母亲的东西！是你亲自毁了母亲的遗物！”
木板楼梯突然发出吱呀声响，木沉霜浑身紧绷。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抓起破棉被盖住自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乎要将皮肉刺破。门开了，不是木凛霄，而是送残羹的小丫鬟。
“小姐，我多留了半块馒头。”丫鬟将馒头塞进她手里，馒头还带着一丝余温，“少爷的话您别放在心上，他只是被夫人的死冲昏了头……”
木沉霜攥着馒头，泪水砸在粗糙的馒头上。馒头碎屑沾在她的睫毛上，痒痒的，却比不上心里的钝痛。“嗯……没事，习惯了……”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重得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想起偷偷藏在墙缝里的《牡丹亭》残页，杜丽娘能在梦里遇见柳梦梅，可她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月光突然被乌云遮蔽，阁楼重归黑暗，只有指甲缝里未干的墨渍，还残留着一丝温热。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木沉霜摸着墙上刻下的印记——那是她记录年月的方式。每一道刻痕都代表一天，密密麻麻的纹路爬满青砖，像极了她日渐枯萎的生命。木凛霄说得没错，她是不祥之人，是木家的耻辱。可为什么，每当她偷偷写下“春”“月”“花”这些字眼时，心里总会泛起一丝微弱的、近乎绝望的渴望？
雷声在天际炸响，照亮了墙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木沉霜蜷缩成一团，听着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明天，又是她的生日，但也是母亲的忌日。明天，她不知又要被木凛霄怎样侮辱。黑暗中，她摸到藏在枕下的碎瓷片——那是白天木凛霄摔碎的粥碗残片，锋利的边缘能轻易划破皮肤。
泪水再次滑落，木沉霜将碎瓷片紧紧攥在手里。疼痛让她清醒，也让她明白：有些命运，或许只能用血来改写。窗外的雨依旧在下，不知何时才能停，就像她被困在这阁楼里的人生，看不到尽头。而那支摔碎的银簪，那些被碾碎的宣纸，还有墙上密密麻麻的刻痕，都成了她无声的控诉，在这暗无天日的阁楼里，日复一日地生长。
新人作者，文笔不怎么好，大家将就看一下吧[彩虹屁][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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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阁楼里的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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