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与罗域目光对上,黄熙心中就是一紧,生生将后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远处的武怀安并未看到他的眼神,不知死活的来了一句,“镇台可饮得此酒?”
说着,他更是端了杯,带着几分醉意来到罗域面前,“下官敬镇台一杯。”
众人此刻皆朝这边注目,看罗域是否会接下这杯酒。
罗域握着手中这半杯酒缓缓摇晃,微屈了双目环顾四下,嘴角轻扯,随后唤了声,“邬喜。”
邬玺梅头还晕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罗域回头看她,她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大人。”
罗域将手中酒杯举到邬玺梅面前,“这酒赐你了。”
闻言,武怀安当时脸就黑了。我好歹是堂堂知府,四品大元,朝廷命官,我敬酒,你不喝也就罢了,让下人喝?就算你位高权重,门下鸡犬升天,门人个个精贵,可那也是私下里的事,有当众这么下人面子的吗?这已经不是面子的事,根本就是当众侮辱。这种情形,说小了,是瞧不起武怀安,但在这种场合下,他却不仅仅是侮辱这一人,更有蔑视朝廷之嫌。
邬玺梅接下酒杯,看了眼里边的酒,虽说只有半杯,但这个量她一旦喝了,必醉。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邬玺梅没遇过这种场合,也不知该怎么做,唯一能做的,就是听罗域的安排。
醉就醉吧。
她举杯一饮而尽。
她喝完了,武怀安这个难受,他立在原地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罗域微抬眼,口吻中带着强势,“武大人,喝啊。”
武怀安不敢不从,虽心中不甘,仍哆嗦着饮下了这怀。
“武大人。”
喝完武怀安要坐回去,罗域却叫住他,起身拎起酒壶绕过桌子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手腕儿,又给他杯中倒满。
“我记得,之前武大人不是要在今日自罚三怀吗?这罚酒也该喝了。”
武怀安知道拗不过,只得忍气,又喝下一杯。
“好酒量!”罗域朗声夸赞一句,将他手中杯夺下,随手往地上一掷,“不如接下来换上大杯,岂不更有诚意?”
“拿大杯来!”不容再议,他便高呼一声。
有下人拿了大杯进来,没先给他,而是到黄熙面前请示。黄熙怕罗域在这闹起来,便也只能点头。
大杯送上,武怀安一看那酒杯,当时心就凉了一半,这碗大的酒杯,别说两杯,就是一杯也得醉死在这儿。
“镇,镇,镇台,下官已不胜酒力,不如就,就小杯吧。”
罗域不管他,满斟了一杯送到他口边,屈目俯视,容不得他说半个“不”字。
武怀安知道拗不过,只得接过强忍胃里的灼烧把这杯给喝了,可喝完他就瘫了,当地坐下,胸口一阵阵犯恶心。
罗域不管他,又倒了一杯俯身送上。
众官员见状噤若寒蝉,连气都不敢喘。心道:这哪里是受了伤的人,这分明就是头蛮牛啊。喝醉了又在这儿撒疯。
黄熙起身相劝,“这人已经醉了,镇台就别再为难武大人了。”
罗域挺身直面在座众人,“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罗域最不喜出尔反尔之人。再说……”说着,他朝戏台上扫了眼,冷嘲道:“今日这宴,不就是以酒为题吗?既然如此,就当喝个痛快。”
说罢,他再次俯身,捏着武怀安的腮帮子,硬将酒给他灌了下去。待酒下肚,武怀安整个人醉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此举可将在座众官员吓坏了,不想他竟敢当众这般行事。唱戏的惊住,哪儿还唱得下去,纷纷退了场。
黄熙更没想到,他竟明目张胆的欺辱朝廷命官,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失了方寸。他手里捏着酒杯不住颤抖,不知是该不该摔,所有人都屏息看着他手里的杯。
罗域这时侧目,扫过他颤抖的手,嘴唇轻轻一扯,挺腰走到他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这力道,黄熙此刻就是想摔杯,都动弹不得了。
罗域就这么捏着他的手指,稍一用力,那酒杯竟隔着黄熙的手指捏碎了,鲜血登时溢出,顺着黄熙的指缝淌下。
众人皆惊,一个个比罗域的脸色看着还要苍白。
罗域拿着海碗的酒杯原地转了一圈,环顾众人,朗声道:“我罗域的兵权不是靠谁给的,而是我罗家军拿命奔来的。这里头有我父兄,和罗家历代先祖的血肉。一杯酒要换我的命?纵是我答应,我罗家军也不答应。”
他轻扯唇角,“今日这台上的戏,不适饮酒,罗某就不奉陪了。”
说罢,他想叫邬玺梅走,但看过去时,她已经满面烧红,垂着一双醉眼站那摇晃,看着随时都能倒下去。
没办法,他回到座位后,随手将那海碗丢下,稍稍屈身,扛起她从席间穿过。在将出厅门时,他停步回头,“我再提醒诸位一句,三日内若再见不到各家的捐银,就准备举家去护城营搬石头吧。”
说完他扛着人走了。
直到他消失在众人视线,各官员才长长舒了口气。
在座中有那脾气烈的,当时怒骂,“岂有此理,这个罗域,他敢当众羞辱朝廷命官,他也太大胆啦!黄大人,咱们不是都说了,要摔杯为号,要当场给他拿下吗?您怎么不摔杯呀?”
黄熙这气,心说我摔得了吗?没看我手都快被他给捏碎了吗?
这时,有门人忽然闯入来报,“大人,不好啦,埋伏在院子里的府兵,都,都都都,都死啦。”
“啊?!!”
众人脸色大变。
沉寂了半晌,黄熙才缓上来口气,沉着脸,“好个罗域,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啦。”
“那罗域手握重兵,府邸内还有亲兵驻守,出行时明卫暗卫随行左右,他自己亦有武在身,就我们手里那点儿人,怎么可能擒得住他?”有人叹道。
“是啊,若要擒之,恐怕唯有他出了这北江镇地界才行。”
众人沉默,片刻后有人道:“对了,最近坊间胜传,罗域私德有亏,竟有龙阳之好,而且,传说与他相好的就是他身边那个侍从。若这传言属实,倒不防利用那侍从,在城外布局,以诱罗域。”
众官员闻言个个亮起了好事的眼睛,不禁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竟有此事?”
“我也听说过。”
“不是真的吧?罗域可不像有那癖好的。”
“不可能,我听说罗域此前还去过烟雨楼,拿下过那儿的花魁呢。又怎么可能是虚的呢?”
其中有一官员得意道:“这件事,你们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花魁初夜,罗域的确是去过,还给了老鸨一笔银子,将之包下。不过后来就再没去过。我那时就觉得奇怪,特意去打听,你们猜怎么着?”
这些男人,平日里一个个道貌岸然,满口仁义,更不屑与夫人们多言半句,但只要沾上这种事,就好事的比他们口中的长舌妇人还厉害。个个拢耳倾身,催促他接着说。
那官员撇了撇嘴,接着道:“据那花魁柳儿说,当晚她被抱上楼,与罗域饮下一杯酒之后,就不省人事了,再醒来时,床上竟是干净的。”
“这么说,罗域压根儿没碰过她?”
“那他包下她,目的就是要隐藏她还是处子之身的秘密。哈,有趣。”
“如此看来,罗域的确是喜好男风,否则美色当前,怎可能无动于衷?”
嘲讽一番后,有人再次建议黄熙,“大人,若是如此,那侍从我们当真可以利用。”
黄熙拢眼神徐徐点头。
*
罗域扛着邬玺梅上了马车,本想分开坐,但邬玺梅这时已经浑身瘫软,往凳子上一放,她就像水一样往下出溜。罗域就将她置在自己身边,半拥着她瘫软无力的身子,吩咐一声,“回府。”
路上,罗域先是解开衣裳,查看了一番自己的伤,纱布上渗出了些血迹。
伤口还是裂了,只是不知是否严重。
他胡乱收了收领口,看着怀里醉醺醺的邬玺梅,胸口缓缓起伏。
“委屈你,喝了那杯酒。”
“嗯?”邬玺梅微阖双眼,半醉半醒地晃了晃脑袋,贴着他的胸膛仰起头,对着眼前模糊的人影磕巴道:“不委屈,小的愿为大人……做……任何事。嗝~”
罗域本来还没从气愤中转还,听她这声酒嗝,又不觉好笑。
邬玺梅说完又闭上眼睛像是睡了,可罗域却被她这话撩拨的胸腹燥热。他握住她微烫的脖颈,不轻不重的揉捏摩挲,眼中幽怨,“真是个满嘴甜言蜜语的骗子。”
邬玺梅虽闭着眼睛,但隐约能听见人说话,尤其是罗域的声音,对她来说这太熟悉了,即便是醉了,她还是想要听清楚。
她醉眼微睁,当看到罗域时,她眨巴眨巴眼睛,嘴唇弯出一道弧度,笑得好像天上的月牙。“大人又入我梦了。”
入梦?
你总梦见我吗?就像我梦见你一样?
只想到那个梦,罗域又心潮起伏,在喉头几次翻滚过后,他忽然捧住她醉酒烧红的脸,俯身下去在她耳边质问,“告诉我,为何要女扮男装接近我?”
女扮男装?
邬玺梅的意识比方才清楚了些,她朝罗域转过脸去,试图辨认清楚,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而她的气息或深或浅地落在他的侧脸上,将他体内本就逐渐燃起的火焰鼓动的越发灼热。
他扭头回望 ,四目相对间,有说不出的魅惑
“因为……,因为我……,唔……”
邬玺梅将将出口,罗域却用唇堵了她的嘴。
他怕听到他不想听的话,他怕她亲口说是来杀他的,若是那样,他该如何面对。
罗域闭眼堵上她的唇,很快又想起她可疑的身份,理智促使他又警觉的睁开眼睛。眼睛睁开时,邬玺梅正唿扇着双眼带着醉意茫然望着他。
罗域心里颤了颤,做贼心虚的松了唇,苍白的脸上登时泛起红晕。
邬玺梅拢着醉眼,满脸狐疑,“大人,你在对小的做什么?”
罗域脸更红了,有种被抓包的羞愧。
邬玺梅歪了歪头,断断续续的道:“你方才,是在亲我吗?”
罗域吸入口气,愣是没吐出来。
邬玺梅皱起眉头,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般,“大人,我告诉你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别人。”
终于要对我坦白了?罗域眉头舒展了些,期待道:“什么秘密?”
邬玺梅朝他勾了勾手,罗域吞咽一口,便俯下身去,将耳朵凑近。
邬玺梅小声道:“我是女子,大人不应该喜欢我。”
罗域被她说愣了,“你是女子,我为何不该喜欢?”
“你不是喜欢男人吗?”
罗域:……
“你这都听谁胡说的?”
“那大人究竟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被她突然的发问,罗域怔住,数息后,他眼眸微微垂下,多了些温柔,“我喜欢的人是你。”
她不禁撩开她眼前的一缕青丝,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见她并未反抗,又吻上她的鼻尖儿,继而是唇。
邬玺梅迷迷糊糊的,感觉唇上软软的很舒服,不觉扬起下巴回应。有了这回应,罗域内心狂喜,拥住她软绵绵的身子,吻得更深。邬玺梅偶尔在自己梦里挣扎蠕动也显得那样无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域稍稍抬头,目光缱绻,他用拇指肚拭去她唇上的潮湿,还是决定问清楚困扰他许久的事。
“你到底为什么女扮男装?”
邬玺梅抬手抚摸他的脸,醉笑着道:“因为梅儿……”
“梅儿?”罗域眉头微蹙,竟连名字都是假的……
邬玺梅唿扇双眼,她心底知道不能吐露真话,哪怕是在梦境也不能,她极力控制自己已经将要失控的心智,带着醉气道:“因为梅儿……,梅儿仰慕大人,仰慕……,从小就希望见到大人……”
从小就仰慕……
罗域心情复杂,我有这么老吗?
看她又逐渐闭上了眼睛,他追问,“见我,要做什么?”
邬玺梅在心底深处挣扎,表情逐渐有些痛苦,“梅儿,不,不能说。”
见状,罗域同样纠结,半晌才开口,“为什么?”
“因为,因为说了,大人会,会杀了,杀了梅儿的……”好的声音几乎带上了哭腔。
闻言,罗域不觉攥紧了拳头,他没敢再追问下去,只看着她呼吸渐渐均匀,直到睡着。
他咬了咬牙,心里猜测,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我要了她的命呢。
*
马车驶到府门前,罗域抱着醉过去的邬玺梅跳下车。
福伯见状惊得直冒汗,忙上前搀扶,“快来人,把小喜抬回去。”
两个小厮立即上前要把邬玺梅抱走,被罗域喝住,“不必!我自己来。”
直到把人送进自己床上,还给她把鞋脱了,盖上被子,这才出门,看着一脸凝重的福伯,随口解释了一句,“黄熙设宴就是在试探我有没有受伤,难保方才门前没有被人跟踪。”
“原来大人是在做戏……”
老头儿讪讪的,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实则腹诽:简直是越描越黑。就算怕有人跟踪,以大人的身份,无论受没受伤,抱个小厮这合适吗?再说,门口做戏,进了门还做戏?还做到房里去?
唉,算了。你是主子你说了算。
“老奴这就去找军医来给大人看伤。”
“不用了,我去军医那儿。”罗域回头朝屋里看了眼,觉得让军医看见了,也少不了又得误会,还是算了。
他关上房门,自己走了。
邬玺梅迷迷糊糊听见门外有罗域的声音,以为他是在和自己说话,挣扎着睁了睁眼,模糊中感觉眼前景象不对,她摸了摸身下,是厚实柔软的床垫。
我这是在哪儿啊?
她扯着身上的被子拉了拉,感觉盖在身上很温暖,隐约还带着罗域身上的味道。
这一闻,她混沌的意识里一瞬间跳出两个字:暖床。
她忽的惊起,瞪眼睛向四下环顾一番。
我为什么在大人房里?
我可不想被人当成男的来暖床。
她是被一瞬间的惊吓给吓醒的,实际上并没有从醉意中完全醒来,她稀里糊涂的跳下床,鞋也不知道穿,就踩着棉花,跌跌撞撞地跑回自己的耳房。
*
待罗域重新在军医那边包扎好再回来,就见自己房门大开。他担心邬玺梅有事,几步跨入房门,发现床上空着,可她的鞋却还在。
人呢?
他出门再看,就看到房门前一串凌乱的脚印拐着弯儿的蜿蜒到耳房。
她醒了?
他觉得奇怪,她醉酒后怎能这么快就清醒。
他来到耳房,耳房门也是敞开着的。他走进房门,竟见邬玺梅头朝床尾,面朝下的趴着,半截身子耷拉在床沿上,两只脚上的袜子湿漉漉的,看着都冷。
他走进房里,顺手关上门。
走到床边,他想抱起她给她摆正身体,但只一弯腰伤口就疼。这让他想起军医方才反复叮嘱他的话,切不可再用力,造成伤口撕裂。
想到这儿,罗域将伸出的双手收回,缓慢坐到床头,小心翼翼的托起她两条垂在床边的腿放到床上,随后将她脚上的湿袜脱下,露出其内冻红的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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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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