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大钦茂在宫中摆下筵席,大小官员皆可带家眷赴宴。
高隽清正在对镜梳妆,阿罗熨过她的那套官服,问道:“姑娘今日要不要换一身衣裙?”
隽清回道:“我是去当差的,不是去吃席的。”
阿罗眨眨眼睛,凑近说:“姑娘,我听说今日很多家族贵女都会去。”
“那怎么了?”
“传言圣王有纳侧妃的意思,巩固平衡势力嘛,虽然只是侧妃,但是有出鸾凤的机会,很多家族还是很愿意的。”阿罗歪着头笑道:“今日裴世子会代表国公府出席,说不定还有一些人是冲着裴世子去的,世子的先夫人过世那么多年了,世子也没续弦,如今回归,将来国公府掌家媳的位置,自然也很吸引人,不过呀,这算盘他们可打错了。”
隽清打趣说:“你就取笑吧,是不是很闲?”
“不是啊,姑娘,圣王肯定会在宴会上赐婚的,你这出门还是高姑娘,回来估计就是国公世子夫人了。”
想起之前大钦茂的话,她戴耳坠的动作一滞,不过旋即又云淡风轻,“我谁也不是,就是我自己。”世事难以预料,谁也不知道人生这场话本会是怎样的走向,只要每个选择都遵循自己的内心,这一路就已足够值得。
官员和家眷陆陆续续入宫,在侍从的引领下入席位安坐。大钦茂还没到,来早的官员们都在寒暄闲聊。
“许国公府到!”
随着一声通传,席间众人的目光齐齐朝门口看去。裴翊今日不同往常,代替玄色青云服的,是一身墨蓝色银丝云纹的锦衣华服,外罩大氅,风拂动他的袖边袍角,沉静俊朗的仪容、威严清贵的气度,眉目举止间,熠熠光华令人难以移目。
许国公府从前不甚参加此类宴会,此次国公世子回归,代表府里赴宴,也标志着朝堂上新的格局、新的气象。
裴翊丝毫不理会众人朝他投来的好奇目光,入座后同左右打了招呼,目光仿若不经意间扫过御前桌案,与她对视一瞬,又会心移开目光。
“圣王到!”
随着一声通传,大钦茂现身,众人齐齐起身行礼,大钦茂朗声言:“今日可随意些,不必拘束,尽兴才好。”
侍从鱼贯而入,陆续为各席奉上佳肴茶点。舞乐起,席间觥筹交错,一派祥和安乐。
一舞既毕,大钦茂拍了两下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他这里,大钦茂说道:“正好,借着今日的良辰,孤有一桩喜事要宣布。”
他看看阶下早已等候的传令官,传令官心领神会,展开手中的教令——
“宣诏,兹有先云麾将军高彦之女高氏,敦诗辨慧,言容有则,今教令赐婚许国公之子裴翊,潭祉迎祥,良缘天作,昊天有德,成人之合,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此意。”
短暂的沉默中,这份教令涉及的两个主角神色平静从容,分别起身走到御墀前谢恩。大钦茂十分满意地看看眼前的一对璧人,他们二人倒是没有什么目光交流,谢恩既毕,各归各位,面对四方的目光,淡然自若。
满朝看出端倪的人应当并不多,所以投向这边的目光多为惊讶、探究,不少人同样关注的,还有坐在裴翊旁边席位的大义信。
大义信已于数月前与隋如意完婚,此时夫妇二人同坐席间,注目裴翊带着教令归坐。
大义信举起酒杯对裴翊说:“裴兄,恭喜呀,这隽清也算是我妹子,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呀。”
裴翊微笑着举酒,“多谢三大王,不过这个就不劳三大王费心了,还要感谢三大王成全。”
“彼此彼此……”
正说着,只见符昶轻脚从席位后面绕过来,走到裴翊身侧,躬身向他耳语,裴翊看他一眼,听罢点了点头。
宴会散场之后,高隽清出宫门登上裴家的马车,问道:“你刚刚在席间打暗语什么事?我跟圣王告假出来的,符昶找你是有要事吧?”
“一起回趟司里,有个人,得见一面。”
符昶在青云司门口支着脖子看向路口,来回踱着步,直到听到马车声,眼神一亮,迎上前去。裴翊先撩开车帘下了车,回身抬起手,扶隽清下车,符昶笑意灿烂,低声说:“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夫人。”
裴翊瞥他一眼,“别太浮夸,去通报一下玄度。”
“张大人已经静候多时了,请。”
所过之处,司卫之恭敬比从前更甚,他现下还没有正式卸任掌司之职,张玄度倒是懒散不了了,一进门看他案前堆着小山一样的文书。
看到他出现,张玄度没好气地说:“老弟你不地道啊,说好了只是帮你代管一阵,你可倒好,彻底把摊子甩给我了呗。”
裴翊调侃道:“你要是不想干,去找圣王呗,重开国师府,回去研究你的天象历法去。”
张玄度哪是吃瘪的主,转眼就对隽清说:“我说隽清啊,就这样的,你以后可得好好管管,别怕,他要是欺负你,青云司给你撑腰。”
“哪都有你,”裴翊翻了个白眼,“人呢?”
张玄度挺了挺腰杆,“随我来。”
后院的一处房中,弥漫着淡淡药香,不时有老妇的咳嗽声传来。
隽清不解,“这是?”
“慕祈的母亲,让人从玄灲手里抢回来的。”
“御医也瞧过了,回天乏术,估计也就这几天了。”张玄度叹了口气,“前日夜里有人试图闯入,被发现后逃走了,应该是他,不过再没出现过。”
裴翊走进屋,伏在妇人榻边,妇人缓缓睁开眼,定定地看看他,苍老的面庞中展开一抹笑意,“祈儿,你回来了。”
外间张玄度跟隽清耳语,“老太太的病很重,认不得人了。”
这厢裴翊轻轻握着她的手,顺着她的话,“娘,儿子回来了。”
老妇摸摸他的脸,开心得像个孩子,“我刚刚做了一个梦,你小时候抓了那么大一条鱼,抱回来给你爹看,你爹把从集市上带的小木剑给你,你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她颤巍巍地从怀里取出一把木剑,“娘一直给你留着呢,你看……”
隽清问张玄度:“大崧言之乱有慕祈的参与,那之后王城内外控查很严,他应该还在城中。”
张玄度点点头,“他的事情,也该有个了结了。”
裴翊一直陪着慕老夫人,直到夜半之后,有司卫来告知张玄度等,慕老夫人已仙去了。
赶上卢城稻丰收,像往年一般,在灵觉寺布施斋饭,不同的是,今年同时召开僧侣辩经的无遮大会。佛学日兴,僧侣、信众、民众闻讯纷至沓来,好不热闹。
转眼已到了无遮大会开始之日,三大王大义信、大农寺卿也来参加。
经大崧言一事后,禁卫也经整肃,由左右卫整编为十卫,分为左右猛贲卫、左右熊卫、左右罴卫、南左右卫、北左右卫。伤好后的苏禹已被任命为左猛贲卫将军,带人在周围护卫。
裴翊和高隽清带青云卫和国公府部曲在灵觉寺附近的酒楼观察。
他看看坐在对面的高隽清,问道:“之前没见你穿过这个颜色的衣服。”
今日她穿了一身暗红色的衣裙,多了几份潇飒。
她回道:“传闻云霜掌司总是喜欢穿一袭红衣,可是后来在相里徵族人的记忆中,她白衣似雪,其实大概不是她喜欢红色,而是红色可以掩藏血色。”
她看向窗外,“你说慕祈会出现吗?”
裴翊帮她续上一杯茶,“会,我们已布下天罗地网,他必然还没有出城,无遮大会来往者甚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她握住他的手,“你不用自责,慕祈走到今天,跟你没有关系。”
“我不是自责,我只是感慨,坚守本心何其难。他并不只是因为没有当上掌司而至于此,他的出身并不好,想要证明自己强过所有人,也为母亲挣一分封诰。可是人若是自己都看轻自己,没有人能帮他挣脱泥潭。”
他忽然放下手中的茶杯,仔细向外观去,从正觉寺走出一个僧侣模样的人,头戴斗笠,逆着人流,垂首向外走。
僧人刚转过一条街,就见前方有人停驻,裴翊问道:“无遮大会正是热闹之时,既为佛门弟子,何故离开?”
僧人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静默了片刻,忽然向右侧巷口奔去,裴翊见状,抬脚追过去。
左拐右拐到了一个死胡同,僧人却不见了。
这时,西侧一支穿云镝破空而出,接着第二支、第三支也在凌空而去。
这是他在城中布下的察子,一旦发现慕祈踪迹便放出穿云镝以追踪方位。
慕祈着意往街市上穿梭,所过之处一片混乱,裴翊跃上旁边的屋顶,紧紧追赶。跑到一条街市的尽头,慕祈刚观察过裴翊的方位回过头,耳廓一动,凭着多年的直觉霎时止步,一支羽箭正正钉在他前方。
顺着箭来的方向,只见高隽清站在高处,红衣猎猎,放下手中的弓,扬臂比了个手势。
都是青云司出身,这个手势他再熟悉不过,看来她也根本不在乎,只见一队青云卫应声而来,截住他的前路。
慕祈嗤笑一声,摘下斗笠,从腰间拔出双刀,高隽清拔剑轻身而下,对上他的刀势。
没过几招,身后凌厉的刀锋将他的外披斩作两片,慕祈便放弃与隽清对垒,回身去对付追赶而至的裴翊,他知道,这或许是终极一战了,决胜负,了恩怨。
一不小心,慕祈被裴翊踢中心口,摔在地上,唇角有几滴鲜血。
他抬袖一抹,盯着裴翊道:“世子,你瞒的可真是好啊。”
裴翊横刀而立,冷冽的目光俯视着他,“我在青云司任上的最后一事便是清理门户,束手就擒吧,你我同僚一场,会给你个体面。”
“同僚一场,你杀我娘?”
“令堂在玄灲手里时,已然重病,回来后报请王上派太医诊治,可惜无力回天,你知道她已认不清人了,走前我陪在她身边,他以为是你陪着她,没有什么遗憾,她是在睡梦中含笑离世的,这个是她留下的。”裴翊从怀中取出那支小木剑,轻轻抛给他。
慕祈接住木剑,有一瞬的晃神,他擦拭抚摸着那木剑,久久无言,忽然大笑起来,摇摇晃晃起身,“我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为你们前赴后继了。”
他将那木剑收进怀中,长叹一声,“走错了路我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知道你一直追着我是想知道什么,不就是阿斯蒙嘛。”
裴翊目光一厉,“你知道他?”
慕祈苦笑一下,看看裴翊,又看看高隽清,“这世间有些事情啊,或许走到最后你会发现,如果早知道结果,大概会宁愿从未得到那个答案。”他顿了一下,刚想开口,身子却猛然震了一下,低头只见一支箭从后穿胸而过,箭头上已被鲜血染红。
随扈散开戒备,苏禹带人朝箭来的方向扑去,只见慕祈他颓然倒下,裴翊上前扶住他,他不住咳着鲜血,瞪大了双眼盯着裴翊,口中说着:“阿斯蒙是……是……”
裴翊追问:“是谁?到底是谁?”
他没有等到答案,慕祈没有了生息,目光已经黯淡下去,隽清伸手试了他的脉搏鼻息,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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