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气昏昏沉沉,阿兴正在睡觉,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哐哐哐!他立马惊醒,支起半个身子,十分警觉地听起门外动静。有个稚气童声喊到,“阿兴叔,开门啦,我是阿凤!”
阿兴抬抬眼皮,搞什么鬼。他一边胡乱套上T恤一边懒懒散散地走到门边,透过防盗门铁窗看去,阿兴的头皮一阵发麻。原来是阿凤带了几个小鬼头,正在门外兴奋地叽叽喳喳。他打开铁栅门,问,“干嘛?”
阿凤机灵地斜了一下眼睛,又正视着他,十分为难地说,“阿兴叔,这是我同学啦,我妈不在家我进不去,就来你这写作业啦,快开门呀!”
啊?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几个小鬼头已经钻进门,飞快地跑去坐在厨房的长桌边,掏出课本,拿出铅笔袋,兴奋地讨论着活动课和作业。
唉。阿兴看着几个小朋友,叹口气,又转身推上大门,慢吞吞地回房间。刚倒下,他似乎想到什么,又起身回到厨厅,打开冰箱拿了两瓶可乐,对呀,就是之前阿凤说想喝的健怡,然后又抓起两包薯片,丢在桌上。
“喂!你们!好好写字,不要吵。”
说完,阿兴又拖拖拉拉地回房间睡了。
几个小朋友互相看了一眼,撕开薯片袋子,又叽叽喳喳起来。
过了许久,小孩子们都散了,屋里又恢复了沉闷和安静。天色完全暗下来,成片的居民楼好像各自独立的怪兽,一栋一栋蹲坐在黑夜里。紧闭的窗外,频率大小不一的空调压缩机嗡嗡响着,宛如怪兽们含糊不清的呜咽。
七月的空气里全是粘湿的闷热,只穿一件T恤和短裤的阿兴走出门,去街上吃饭。夜里三点,老旧的空调不知何时已停掉,热得人满身大汗醒过来,直想骂街。天空还没到泛白的时候,双溪街上除了一家台球厅和歌舞厅开着,其他小店早已经打烊。阿兴一脚踏进台球厅大门,抖抖汗津津的灰色背心,一阵凉风灌进来,全身舒畅。果然空调再旧也是好的,今晚下班了去市场里换一个二手的吧。台球厅进门处一只长桌,桌子边黑漆漆的,黏黏腻腻,脏得不成样子。长桌后面坐着个小混混,半耷拉着头,背靠着墙,没听到人进来。阿兴见他困得不行,上去拍拍桌子,“喂喂!大力!给我煮个馄饨,不要加紫菜。”
小混混被他吓了一跳,皱着眉揉眼睛,看清楚来人后就笑了,“儿子不要急,老爹马上给你煮。”
阿兴挑了一只球杆,见混混起身,便伸球杆过去杵他一下,“不要紫菜啊!”
早晨五点半,阿兴和陈叔早已经在水产市场。陈叔是海鲜城的老厨,现已经不在厨房做事,只管海鲜城的水产进货。阿兴跟在陈叔身后,两个人一路走走看看,陈叔点了头,摊位老板就把成箱的海货贴条,写了“收货阿兴”,等下由阿兴来拿。但凡要买的海货,都要陈叔把关,阿兴随后运到海鲜城后厨。赶上少见的鲜货,当场拿了放到推板车上,留个条子,下午摊位老板再去找阿兴结账。两人逛了一圈,收的差不多了,陈叔嘱咐他去买了几斤带鱼,说自己要拿回家给女儿烧来吃。阿兴称完带鱼,又摸出账本,“慧姐,上次的钱多给你了五十!”
阿慧一撇眼睛,立刻喊起来,“哎呀好的啦,多了就多了嘛,今天这鱼你直接拿去好啦!”
阿兴皮笑肉不笑,“那我真拿啦!”说完他就往回走,摇摇摆摆地走到推板车那里。那大姐看着他走掉,忍不住抱怨,“死仔。”
送完陈叔回家,阿兴开着货车回到后厨,喊了几个人出来卸货,自己跑到后厨里去抽烟。刚点着一只,就被丁叔看到。
“跟你讲了几百次了啊,后厨里不许抽烟,去外面抽啦。”丁叔一边说着,一边推推搡搡的。
阿兴嬉皮笑脸,“哎呀累了嘛,外面又没座位,我坐这里抽一根啊丁叔。你要不要也来一根,来那么早,徒弟们又不在,你无聊的很啦。”
丁叔看他一眼,叹了口气,摇摇头走出去,大概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丁叔是这里厨房的总管,大家都喊他老丁或者丁叔,海鲜城开了十多年,丁叔就在这里做了十多年,平素连老板也是很尊重他的。仔细算起来,丁叔也算是阿兴的远房亲戚,但这关系已经表出几里地去,阿兴也懒得去跟他攀扯。好在阿兴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像个混混,但做起事来还是很细心认真的,所以丁叔也不怎么讨厌他。
一早晨起来整个后厨进进出出,卸货检货,门外一滩滩的水渍粘得人鞋上都是腥气。阿兴一眼不落的看着,一一记在本子上,末了写了日期,照例喊几个师傅来签字。这个签字的本子他要拿着去柜台核算,下午三四点鱼贩来了给人结账。忙完卸货,时间还早的很,阿兴拍拍屁股,掐了烟,自己开了车回家补觉去。
这栋楼从外面看上去建的时间很早了,估计已经有二三十年,墙体新粉刷的石灰偶尔掉下来一两片,露出原来黑黢黢的墙面,整个建筑斑斑驳驳。阿兴每次上楼都很烦,这栋楼电梯常坏,楼梯又窄又陡,他家是十一楼,等爬到门口,他没一次不骂街的。家里的门冲南,夏天的时候打开门,穿堂风很大,关门睡觉的时候,一丁点风都没有,热的不像话。阿兴刚走到门口,又想起来要换空调的事情。刚才卸货的时候,丁叔说今晚海鲜城有个婚宴,是老板的表弟结婚,晚上叫他过去搭把手。估计下班后电器行早关门了,干脆现在去,不然晚上回来睡又被热死。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他进屋冲了个澡,换了件T恤又出门去。
搞了一个下午,空调终于换完试好,阿兴才放了电器城的老崔走。老崔骂骂咧咧的,“哪有这么抠门的年轻人,下次你给我美刀我也不来!”
阿兴一点也不恼,笑嘻嘻地回他,“行了行了崔叔,我这个人就是仔细嘛,下次去了给你带茶叶啊!”
“呸!兔崽子!”老崔啐他一口,骑着电动车走了。阿兴从窗口望出去,挑挑眉毛,美滋滋地数了数手里的钱,合计着晚上也够凑个礼金了吧。虽说自己只是去帮忙,但也该表示一下的,不然又该被丁叔骂乡下人不懂规矩。
海鲜城一般是不接婚宴的,丁叔嫌麻烦。这次老板的侄子急着要办酒,找遍了市里大大小小的饭店,排期都到半年开外,那时候再办喜宴估计小孩子都满月了。无奈之下,老板侄子只好过来求了两次,丁叔总算点了头,大家才开始张罗起来。阿兴穿上许久没穿过的西装照了下镜子,大概是几年前面试的时候买的吧,他心里嘀咕着。书架上的高层格子里,有一小瓶香水,瓶子覆了一层薄灰。阿兴看了一眼,把香水瓶拿起来擦了擦,又放回去,转身出了门。
婚宴嘛,就是图个热闹,大门外三五成群的亲戚都顺着人群走进来,熙熙攘攘的,阿兴有点不知所措。他刚在门□□礼金,对面坐着一个姑娘和一个大叔。姑娘一直低着头,他皱了皱眉,把钱递过去。那姑娘伸手接了,头也不抬,只递来一支笔,轻轻地说,“写个名字。”
写个名字。写个名字。阿兴怔了一下,这声音有点熟悉,但又不是很确信,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丁叔老远喊他,他也顾不上仔细看,伸手写了“陈正兴”三个字,扔下笔就去了。
姑娘拿过花名册,看那三个字,偷偷笑了笑,也没说话。旁边的大叔正呆呆看着厅里的一个花枝招展的大姐,目不转睛。
阿兴今天帮忙上菜。平日饭店里忙的时候,他也偶尔来帮一下,顺便跟厨房里的丁叔点菜要吃的。帮忙的工钱是不算的,丁叔心疼他,常常给他留点新鲜货。酒席更好说了,通桌都是一样的菜,闭着眼睛都不会上错,阿兴推着轮车四处翻飞,恨不得手里的盘子一只只甩出去,就像电影里的发哥甩扑克牌一样。最后上到了大菜,盘子实在重,他就老老实实一桌一停。上到礼台前面两桌时,他顺着司仪的眼神望过去,看到了新郎新娘的爸妈,他们脸上都洋溢着笑意,被台上的五彩灯光照的忽闪忽闪的。阿兴眼里有一丝落寞,在那里定了几秒,又很快回过神来。
“哎,我们的海底世界还没上呢?”一个大叔扭过头来,招呼阿兴。他赶紧转身端了大菜走过来,扒拉半天找出个空位放好。海底世界嘛,不过就是一堆鲍鱼扇贝搞到一起蒸了,蘸了鲜料来吃。他正要收回自己的手,不小心碰了一杯红酒,高脚杯在这种桌上是很不稳的,尤其在满桌子菜盘之间。红酒洒出来,流到桌边,他伸手去擦。杯子面前的那位,也没惊吓到,她看看自己的衣服,低头笑着。阿兴看到她,发觉正是收礼金的那位,这才抬头仔细看过去。两人对视,阿兴愣了一下,随即眼神慌乱地转过头,想要溜。
“哎!你去哪!”姑娘顾不上擦衣服,起身追上去。阿兴快步推着轮车,也不回头,径直就往后厨去。等到了后厨门口,姑娘才追上来,横在门前。
“怎么也不理我?”姑娘头一抬,瞪眼看他,语气里都是嗔怪。
阿兴没办法躲,只好把轮车横到门边,抬眼看那姑娘说,“你不要在这里捣乱,大家都很忙,顾不上你。”
“不是告诉你我回来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姑娘语气降下来,倒像是一个人嘀咕似的,也不堵门了,顺从地站到阿兴旁边,拉着他胳膊,“我给你带了礼物。”
“宜秋,你先去吃饭,这里很乱的,进进出出,不要呆在这。”阿兴说着,拿开姑娘的手,拘谨地拍拍她的肩。
宜秋听他讲完,脸上有点笑意,但又绷着假装生气,说了一句“那好吧。”
阿兴见她走了,叹口气,推着轮车进了后厨。
菜上完了,丁叔见阿兴有些累,问他,“去抽烟吗?”说完,就扔过来一根。
阿兴熟练地接住,得意洋洋笑起来,“丁叔,今天我反省一下,不吃你的大菜了,你拿回家给孩子吃。”
丁叔刚要夸他,还没说出口,这小崽子已经逃出门,溜了。他看着后门摇摇头,转身用筷子夹起一只墨鱼仔,细细嚼着,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